三軍之中的流言風波算是平息了下來,然而,潛藏在平靜水面之下的暗流卻越發洶涌。
歷史上的安史之持續時間更長,但因爲李隆基逃到蜀中完全失去了人心,而李亨在靈武登基,那些對老皇帝失頂的文武紛紛聚攏在這位有大義名分的太子麾下,開始了對叛軍的反擊和作戰,李唐皇室的人心基礎始終還在。而回紇衝著朝廷給的厚好,以及僕固懷恩這個鐵勒人的面子,慷慨借兵平叛。就連遠在安西的于闐王尉遲勝也親自率兵五千前來幫助。然而,這是李唐統治天下多年的基礎,和那時候已經徹底邊緣化的李隆基已經關係不大。
因爲李亨有大義名分,民間對新生的君王抱著很高的期待,軍中能夠維持不錯的士氣,將校不管真的是忠心耿耿,還是想撈取軍功,儘管有彼此爭功不和以至於導致大敗的況,但總還是附庸在皇室的旗幟下,最終將安史之平定了下去,此後雖藩鎮林立,李唐皇室亦始終被人奉爲正朔。
可這一世,李隆基卻自毀長城。他先是殺了李亨和廣平王建寧王父子,以至於東宮無主,國本空虛。跟著,他拋下長安軍民逃亡之後纔到馬嵬驛,杜士儀郭子儀大軍就及時趕到,搶在長安還沒淪陷前收復了這座帝都,李隆基得以保住皇位,卻失盡了關中人心。而最近,他配合永王李璘完全演砸的那一場戲,則是進一步自己把自己推進了萬丈深淵。如果聰明的話就此立刻傳位,軍將把忠義維繫在新君上也就罷了,可李隆基卻偏偏不願意就此認輸!
對於李隆基這樣的天子,杜士儀自問天底下沒有誰比他更瞭解了。他爲三十餘年,或遠或近觀察了這位天子三十餘年,又有李隆基最寵信的高力士提點指導,通風報信,****夜夜剖析,再加上預知某些大勢,方纔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所以,對於目前軍中的那些鼓譟和暗流,他選擇的是暫且制,而不是導和分流。他很清楚,面對最後的河北六郡,軍心士氣盡在他這一邊,他已經可以堂堂正正平推過去。
清晨,杜士儀由從者伺候穿戴好一甲冑,披上大氅,佩上寶劍,這才推開了大門。院子裡,虎牙和阿茲勒一左一右站著,赫然是在等他出來。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一頷首,等到他大步出去,兩人自然而然跟在了他的背後,他方纔頭也不回地說道:“杜隨,你的腦袋暫且寄在你脖子上。日後再有這等事,你應該知道後果。”
阿茲勒知道杜士儀說的是自己不先稟告,就將此前十六王宅那場大變告知了僕固懷恩,連忙凜然應是。可如果再讓他做一次選擇,他仍然會選擇和盤托出。不是因爲僕固懷恩那會兒乾脆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威脅,而是他認爲必須如此,才能讓衆將在杜士儀不知的況下表明態度,如此方能夠形萬衆一心的向心力。生他者父母,教他者義父,他的命和前程都是杜士儀給的,哪怕沒了這條命,他也一定要爲義父掃平道路!
而杜士儀並沒有因爲阿茲勒的應聲而停下腳步,當出了太守府的儀門時,他又沉聲吩咐道:“薛嵩和李懷玉二人,一在牙兵,一在前鋒營,兩者都是功名之心很重的人,你們要用,但同時留意他們籠絡人心的度。至於崔乾佑和田乾真,還有孫孝哲,也是同樣,叛軍可以讓叛將招降,但絕不能給叛將來帶,這是宗旨!我這幾天晚上閒整理出一本關於編練降兵的小冊子,你們回頭拿去仔細讀了,此次打幽州,史思明一定要殺,但餘者必須編練軍!”
“謹遵元帥吩咐!”
儘管阿茲勒和虎牙統兵全都不多,可兩人不同於郭子儀等方面大將,正因爲人數煉,才更要趁此機會把叛軍之中的壯編練進來,然後再留下自己需要的人,將其他收納叛軍稀釋到三路大軍中的正軍,從而進行第二次整編。如此利益均沾,又有崔乾佑等降將住陣腳,方纔能夠讓所有人都皆大歡喜。
否則,一上來就奪權奪兵的主帥,誰能得了?
今日便是杜士儀離開真定北上的日子。齊集於此的兵馬加上降卒,足有七八萬,當然不可能全部於這一日啓程出發,否則道非得被全部擁塞不可,行軍也會分外困難。所以,各路兵馬從早幾日開始便遵從此前商議好的方略行軍,前次奇襲建下大功的僕固懷恩照舊不走尋常路,由深澤,過饒,至樂壽,然後直撲永定渠、漳水、巨馬水三水匯之地屯兵。這裡是後世的天津,但現在卻沒有城池,不過是一居人聚集的小鎮,只駐紮了叛軍一部。
至於郭程兩路大軍,則是從新市鎮出發,直撲定州博陵郡。就在杜士儀啓程的這一天,前方程千里已經傳來了捷報,博陵郡的新樂縣已下,叛軍千餘人接戰未久就紛紛投降。所以,帶著這個好消息啓程的時候,杜士儀自是心很不錯。因爲僕固懷恩此行又是奔襲,但考慮到很可能遇到單單騎兵不可能應付的況,因此還帶了兩千陌刀軍,皆是有馬隨行,所以隨行杜士儀的,除卻前鋒營以及牙兵,便是河東軍的無馬步卒和降卒,人數超過一萬六千人。
除卻軍中額定的馬匹,但凡富庶的步卒往往也會置辦馬匹代步,朔方以及安北大都護府都是如此,西域和北庭亦是不缺馬匹,而河東節度使府在王忠嗣和裴休貞先後卸任後,步卒當然不會就窘迫到了無馬的地步,哪怕是安祿山兼任河東節度使後,把河東各牧監的好馬蒐羅一空,甚至還殃及軍中積餘,這下子,步卒們原本家中蓄養的馬在河東節度使府拿錢購買的況下,自然而然就配備到了馬軍之中。
於是,搶軍功迫不及待的程千里和河東衆將衝得是高興了,被落下的步卒自是毫高興不起來。至於剛剛編練進來的叛軍降卒,對於沒有立刻對上舊日袍澤,反而都鬆了一口氣。
剛剛進博陵郡境,便有疾馳的傳令兵從後軍疾馳了過來,到中軍杜士儀面前方纔一拱手沉聲說道:“元帥,長安急信。是太僕寺杜卿的信使!”
知道子來信絕無小事,杜士儀立刻沉聲吩咐道:“帶來見我。”
儘管有如此判斷,可是,當見到送信者是龍泉時,杜士儀仍舊意外得很。他分明記得此前得報,龍泉等人留在雲州保護王容,如今卻突然又了杜麟派來的信使,究竟是假借一個名義,還是說妻子已經悄然回返了長安?他不聲地接過了龍泉呈來的書信,就在行進的馬上展開看後,他不蹙起了眉頭。
王容都能夠打探到的報,他當然不至於過,否則也不會在鄴郡和常山都只稍稍休整了數日便立刻進兵,可是,李隆基竟然還真的接了史思明的降表!指他在最後關頭撤兵,給叛軍留下息之機,簡直是癡心妄想!
這是在他啊!要麼就默認了招降史思明,讓其保有麾下實力;要麼就和作爲正使前來的南王發生正面衝突。李隆基這次倒不怕這位南王到了他這裡,藉助三軍之力行廢立之舉?還是說認爲派出一個高力士,以及挑選最後的銳軍隨行,就可以防住這一招?又或者說,李隆基覺得南王即便要奪位,也一定會防著他杜士儀,故而一定會把招降史思明之事堅持到底?又或者還有別的卑鄙招數?
阿茲勒只是謹慎地落在後頭率兵警戒,並未立刻急不可耐地去打聽長安究竟有什麼事。直到杜士儀開口留下了龍泉在邊,竟是連回信都不送了,他方纔心頭驚疑了起來,可他還是忍到這一天傍晚紮營時,方纔前往帥帳。牙兵通報之後,剛到門口,他就聽到杜士儀和龍泉說話的聲音。
“此前收復長安時,我已經正式收了杜隨爲義子。你們幾人也都跟隨了我多年,分沒有區別,所以從即日開始,人後你就改稱我一聲義父,行家禮。”
龍泉登時心中狂喜,連忙下拜口稱義父。待到起,他方纔一一說明了自己這大半年的經歷。從跟隨王容抵達雲州,以及此後隨軍進河北道,見過杲卿另一子泉明後,回返雲州,王容得知史思明有意歸降後又趕著回長安,再到姜度夜襲東市,將史思明使節全部格殺,卻仍然難阻天子心意,最後方纔輕聲說道:“高大將軍這次隨行而來,據說也是陛下嚴命,不知是否借他和義父多年,想要讓元帥默認這件事。”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
杜士儀著臉迸出了這幾個字,見龍泉立刻喜上眉梢,他突然轉往帳外說道:“剛剛牙兵都已經爲你通報過了,既然來了,就不要躲在外頭聽。”
阿茲勒這纔打起簾子,恭恭敬敬地行過禮後,他便直起腰大膽地說道:“義父既然有此心,何妨令沿途各州縣,拖延南王一行的行程?”
龍泉立刻主請纓道:“此事我來辦!從汲郡開始,沿途各州縣主司全都是義父一力征闢的,而他們盡了叛軍的苦,十有八九會希此次大軍平定叛,殺了據有幽州的史思明!既然如此,讓他們瞞報前方行軍的進度,竭力拖一拖南王等人的行程,應該可行!”
“就怕這一行人帶著明確目的,即使沿途郡縣主司竭盡全力,也未必拖得住他們。不過暫時就先試一試此計吧,你親自去辦。”杜士儀見龍泉立刻應命,他便對阿茲勒說,“你挑選三百儀容壯偉的叛軍,選一批可靠軍統領,隨龍泉南下,讓南王好好看看如今這些叛軍的氣象!”
阿茲勒和龍泉頓時都迷糊了。南王此行本就是來招降史思明的,杜士儀卻還向其展示幽燕叛軍的威武雄壯?
“知道叛軍依舊威武雄壯,他就會認爲史思明好歹能夠多抗衡一陣子,路上自然會走慢一些,也好賣我一個面子,這是人之常。”R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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