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夠了癮,商強自裝著鎮定洗漱更,然后鎮著猛烈跳的眼皮決意睡覺。

可終究不是一個心有城府的心老手，適才憑著一子悍勇無畏將心中多日的郁氣吐了個干凈，然后惴惴之就悄悄的爬了上來。被薄毯下自己雙臂上的微微疼痛的淤青,滿心煩躁,糾結著幾分驚懼。

凌不疑看著清俊白皙,但自小膂力過人。有時他看商理大塊木料費勁,手就能幫破木裂樁。是以他和商日常相時一直十分小心,不過適才凌不疑抱時顯然沒控制好,險些將腔的氣都了出去,更別說在兩臂上留下的淤痕。

于是商做了一夜的噩夢，猶如老電影片段重播一般,反反復復的夢見凌不疑高高擎起那件金烏赤般的神兵將那悍匪對半劈開；一忽兒又夢見他麗的淡紅角略略彎起，微笑著接過奉上的清酒——然后順手將的手腕掰斷了。

第二日，凌不疑沒來。

作為一名負責任的闖禍坯子,商當夜整裝前去父母居‘坦白罪行’,恭恭敬敬的舉臂磕頭后，將昨夜與凌不疑所說的話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

其實程始夫婦昨夜就聽程順老管事稟報兒和凌不疑之間的異常,但夫婦二人并未放在心上,以為不過是小間的耍花槍,反正最后是以相擁結局，想來也不是什麼大事。

此時聽到其中緣故才知要，夫婦二人互看一眼，眼中俱是不安。

“……兒擅作主張,自行向凌大人提議退親，還請雙親責罰。”商伏在地上，聲音沒有起伏。

蕭夫人許久不曾發作的怒火再度涌上，大罵道：“你好大的膽子，你究竟知不知道其中的厲害，這樁婚事難道是鄉間鄰里之約，你想要就要想退就退！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可知會給家中帶來多大的禍患？！”

商倔強的著背脊：“阿母放心，牽連不到家里。我與凌大人說好了，此事我們程家不能開口，只能請他自行解決了。”

“自作聰明！”蕭夫人然大怒，用力拍在案上，“你也不想想，退了這樁婚事后，你還能找到什麼好郎婿！你又為此惹下了許多對頭，一旦失了凌不疑的庇護，你想想將來會有多人來尋你的晦氣，就不會給自己留條退路嗎！你這忤逆不孝的孽障，我當初看的一點沒錯，你終究會給家里惹下大禍。”

“大不了終不嫁，離開都城到鄉野里去，我原就沒覺得嫁人有什麼好！”商梗著脖子大聲道，“阿母若害怕牽連，我自可以……”

“好了！”程始沉聲道，大掌按在妻子的肩上，以眼神示意，“素日孩兒都是由你管教的，今日這事，就由我來說罷。”

蕭夫人憤憤然的扭過頭去。

程始看著跪在當中的兒，一臉憤世不羈滿不在乎的樣子，嘆道：“嫋嫋，你可愿聽為父一言？”

商放下嘟著的，恭敬的坐好。

“這件事凌不疑沒有錯。”程始打斷道，“為父也曾見過你與他幾次相見。你二人言笑晏晏，相談甚歡，你也不止一次表示過對他的仰慕之——不要，誰也不是瞎子，就算不是男之，仰慕總是有的。你說的人家心頭火熱，然后人家就向為父提了親，我也答應了。婚約即，凌不疑究竟何錯之有！”

商坐不住了，著急道：“我，我也沒說他有錯呀，只是，只是我和他真不般配！我想要過的日子不是這樣的！我想要…想要…

程始擺擺手，制止兒說下去。

“為父年時，曾聽過一個故事。有三名獵戶山遇靈，山靈說相遇即有緣，讓他們三人各許一個愿。頭一個獵戶說，他要許多許多金銀珠寶，做天底下最富有的人。山靈說‘好辦好辦’。第二個獵戶說，他要至高無上的權力，為人間帝王。山靈說‘不難不難’。第三個獵戶想了許久，才說他希有生之年能做自己想做之事，不羈絆困擾，不被迫約束。山靈默然，良久才說‘此事萬難辦到’。”程始一口氣說完。

商慢慢松下雙肩，若有所思。

程始看著兒的神變化，繼續道：“這世上，人人都希能照自己心意行事，可又有幾個人能辦到。為父托大一句，怕是貴為九五之尊的陛下也有無能為力之時。嫋嫋，你覺得你就能與眾不同麼？就算不嫁給凌不疑，你就一定能過上你自己想要的日子嗎？”

這番話簡直振聾發聵，商仿佛被重重擊打在口。張開又閉上，實在辯駁不了，只能費力道：“我知道阿父的意思。可事未必如此嚴重！凌大人才貌蓋世，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婚配……”

蕭夫人冷哼一聲，程始拍拍妻子以示安，朝兒繼續道：“霍氏忠義無雙，悲壯慘烈猶勝何家，更別說霍侯還是陛下自小一同長大的結義兄長，陛下這滿腔的歉疚最終都會落在凌不疑上。凌不疑今年已二十有一了，依舊煢煢孑立，膝下空空。在你之前毫無婚配之意，陛下如今對這樁婚事的會如何熱忱，你這樣聰慧的孩兒，難道想不出來？”

商焦急卻無力道：“凌大人不會將罪責推到我家上的……”實則自己也不敢肯定。

程始苦笑一聲，看著兒天真自信的面龐，道：“其一，就算凌不疑說是他自己要退婚的，昨夜他才為你斥責了滿室的樓家賓客，對你百般遮蔽。現在賓客們酒還沒醒呢，凌不疑就說要退婚，你以為別人會怎麼想！”

商心頭急，額頭冒出細細的汗意。

“其二，就算凌不疑言之鑿鑿，掩飾得當。嫋嫋啊，為父告訴你，這天底下最不講道理的就是父母之，最無可抗拒的就是圣意。無論凌不疑怎麼解釋，陛下終歸都會責怪到你的頭上。怪你不能攏住凌不疑的心，怪你不能溫順，怪你讓他再度生了孤寡之意。嫋嫋，你現在還覺得牽連不到家里嗎？”

商張口結舌，心慌意的將袖子一團。

“其三，你必是十分得意昨夜那番言辭，著凌不疑自行退婚，自己卻不用擔一點干系。可你膽敢這樣拿凌不疑，讓他將退婚的緣故盡數攬去，仗的是什麼，不就是仗著凌不疑喜歡你嗎！你這可不是君子所為呀。若凌不疑心寬厚，就此作罷也就算了；可他若是怨極生恨，索將事向陛下說個清楚，然后拂袖而去，再不管你了，陛下難道會放過我們家麼……”說到這里，老程同志的聲音都有些。

商著袍袖的手抖個不停，終于知道自己昨晚為何會一夜噩夢了。在心底深，約知道此事兇險甚大，只是不愿承認罷了。

“為父怎會不明白你的心意呢。”程始看抖一團的兒，神憐惜，“為父像你這麼大時，日思夜想就是能當一名快意江湖的游俠兒。可若我離家而去，自己是痛快了，可父母年老，弟妹年，兵荒馬之下怕是有死之虞。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所以我不能走，然后就這麼一路下來……”

商死死咬，眼中落下淚來。

程始嘆道：“這也不是你的錯。那日為父不該被恩寵富貴迷暈了心竅，萬般欣喜之下，張口就答應了婚事……”

“這如何能怪你！”蕭夫人拍著膝頭重重道，“我們剛與樓家退了親，你用何等借口推辭陛下？！兒一無婚約在，家中二無喪孝要守，凌程兩家更是近日無仇往日無怨！你們父倆倒是說說看，陛下言辭懇切，我們做臣子的究竟該如何推托這婚事？！難道說這孽障獨大慣了，不喜歡被凌不疑管東管西，所以更喜歡能被指來喝去的樓垚！”

“那就你我的錯了。”程始著妻子的背，聲道，“是我們將嫋嫋留下，懈怠了管教之職。這十年獨自長大，無人好好教導，養了這樣一幅獨來獨往的，想事自然不會顧及左右前后父母兄弟，這都是我們的過錯呀！”

商哭的眼淚迷蒙，模糊向程老爹，不知所措。

程始寬道：“嫋嫋也不用過于憂心，陛下是寬厚之人，不會因為養子婚事不就將我們抄家滅族的……”

“是呀，不會抄家滅族，至多是你仕途止步。”蕭夫人冷冷道。

商一驚，慌忙去看程老爹，見他低頭嘆息，似乎驟然間蒼老了幾歲。心里難過，哭哭啼啼道：“可是阿父有才干呀……”

蕭夫人冷哼一聲：“按出分，陛下左有世家豪族林立，右有吳大將軍揚侯紀遵這樣的出貧寒但早早從龍的重臣。按親厚分，陛下前有誓死追隨的同鄉同窗與族人，后后舉重兵來投的大寮。你父親是有才干，陛下也愿意用，可多他一個不多，他一個不！”

程始看兒哭的厲害，笑道：“嫋嫋別哭。我與你阿母并非貪功名富貴之人。起事之初不過是想守鄉間平安，保家小溫足。這二十余載我們里火里的拼殺，沒有死家滅，還混出了些名堂，也該知足了。大不了這不做，咱們回鄉做田舍翁去。”

商此時哭都哭不出來了，滿心歉意。

自己不怕離開都城，就當去貧困山區驗生活好了。有程老爹在鄉里的威在，總能改造出更好的生活條件來的。可這些日子程家好吃好喝的供著自己，關懷，而的回報，就是斷了父兄的前程？

“嫋嫋別哭了。你把想說的都說了，以后就看凌不疑怎麼說罷。”程始長嘆一聲，“阿青，你把嫋嫋送回去，別哭了。我和夫人還有事相商。”

守在門口的青蓯點點頭，上前扶起呆呆的商，緩緩出門而去。

等兩人走遠了，一臉惱怒的蕭夫人忽變了臉，用力打了丈夫一下，恨聲道：“怎麼又是我做壞你做好！我要是不先出來責罵嫋嫋，你就在旁一直裝呆充楞了？”

程始也不嘆氣憂心了，呵呵笑道：“夫人威嚴嘛，那個不怒自威，氣勢如虹，我怎麼比的了……再說了，我們說的都是實話，并無虛言！”也就是加油添醋了些。

蕭夫人點點頭：“拼著兒又恨上我，也得好好嚇嚇，免得一輩子不知輕重厲害，還真當自己料事如神呢！”

“正是！”程始嘆道，“如今凌不疑能否做你我的郎婿，我也顧不得了，只盼嫋嫋收斂才好，這樣獨斷獨行，將來非吃大苦頭不可。”

過了一會兒，蕭夫人忽道：“你說，凌不疑會不會看嫋嫋不愿就真去尋陛下退親了。”

程始頭痛的很：“不管了，等明日吧。就嫋嫋和凌不疑的，若真退了婚，也未嘗不是件壞事，勝過將來鬧絕婚！”

“絕婚？！”蕭夫人倒吸一口涼氣。有點不敢想象未來的日子。

……

商回到自己居，掛著淚水發呆，木頭人似的由阿苧梳洗更后躺下歇息。

躺在床榻上久久無法眠，索著從枕下|出心的青竹橫笛，披起薄薄的綾緞寢緩緩的走到窗邊坐下，幽幽的吹響了樂聲，笛聲疏淡如微風，彷徨而憂傷。

略略發涼的初夏夜晚已能聽見幾蟬鳴了，春天終究是過去了。

“公子今夜吹的真好，不過還是早些睡吧。”阿苧什麼都沒問，只笑的慈。

商搖搖頭，放下橫笛，沒有說話，只著草木氣息濃郁的庭院出神，有一株潔白的玉蘭花在翠綠的枝葉間輕輕搖曳。

——沒有人向求婚，然而婚約是立的；沒有正式開始往，卻得想辦法分手。恍惚間，十分艱難的承認，一切終究是不一樣了。

象牙塔住不了一輩子，不能再固執己見自以為是了，有幾個人能真的按照自己的心意過想要的日子，神仙都未必能夠。

次日清晨，商破天荒的自起，換上凌不疑早早給預備下的細紗半袖和薄薄的纻襦，煙水碧的料襯的如凝脂，裊裊明，卻又含而不放，謹慎守拙。

然后，頂著一雙紅腫的大眼睛坐在屋中靜靜等待——以前沒有鬧鐘都能按時起床，從不遲到。寵的孩子才敢任妄為，這些日子程家人對太過寬容舒適了，讓失去了原有的戒備。不同的世界，有著不同的游戲規則，不但要適應，還要學會運用無礙。

卯時末，一行宮使披著晨霜來到程府，宣口諭‘皇后旨意召見程公之商’。商在屋里聽到傳報，心中輕輕自嘲一聲，然后由婢扶著登上朱紅錦繡的宮車。

程始和蕭夫人領著奴婢站在門口目送兒遠行，直到遠的看不見了，程始才輕哂一聲：“也罷。這位金貴的郎婿大人，你我還得繼續著。”

蕭夫人皺眉不語，始終盯著宮車儀仗消失的巷口，總覺得將兒送到了十分不妥的地方去。可卻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