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令琛說完,終于從櫥柜里翻出電熱水壺。
祝溫書的視線跟著他上上下下,先是用水清洗了膽,燒上水后,令琛又轉頭去了客廳。
祝溫書的冒還沒好完全,這兩天依然有點鼻塞,所以帶了兩盒沖劑過來。
自從到了黎城還沒喝過,就隨手放在客廳的桌上。
令琛拿了藥折返,洗杯子拆藥盒,全程一言不發。
等水開了,他全倒進池子里,又燒上第二壺。
酒店的熱水壺很小,只需要幾分鐘。滋啦電流聲響起,令琛沉默片刻,才轉過,靠著櫥柜看向祝溫書。
他整個人都很松散,背微駝,耷著眉眼看過來時,眼睛里像蒙了一層霧。
偏偏他又不說話,一不地看著對面的人。
祝溫書完全沒辦法招架他這個眼神,原本想好的三言兩語好像突然變得沒什麼力度。
“干嘛呀你。”祝溫書被他看得心虛,想上前兩步,又不知道說什麼。
令琛倒是沒什麼怒意,房間里也開著暖氣,祝溫書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只落湯的。
“這麼晚給你打電話,”他背過取了一只勺子,打開水龍頭沖洗,平靜地說,“有什麼急事?”
祝溫書:“……”
真是希令琛像電視劇那樣搖晃著的肩膀大喊“你是不是還著他!你是不是忘不了他!”,這樣就可以捂著耳朵喊回去“不是的!你聽我解釋!我跟他早就恩斷義絕了我的只有你!”
然后兩個人歇斯底里抱頭痛哭激熱吻然后這事兒就這麼翻篇了。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明明滿臉寫著不高興還要假裝若無其事地問一句有什麼急事。
“他就是問一下。”
祝溫書慢慢走到他后,“大家都以為那個周一見是我們,又說什麼相多年。”
令琛“嗯”了聲,“關他什麼事?”
祝溫書:“有人就以為你是個小三。”
令琛:“……”
勺子已經沖洗干凈了,水流還在繼續。
片刻后,令琛才關了水龍頭,淡聲道:“就算我想當小三,祝老師會給我這個機會嗎?”
“那當然不會。”
祝溫書斬釘截鐵地說,“祝老師為人師表,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還認真回答上了。
令琛好氣又好笑,扯了下角,把沖劑倒進杯子里。
“那他有什麼好懷疑的。”
“主要是別的同學這麼以為。”
祝溫書說,“他倒是沒多想。”
令琛的作頓了一下。
“是麼?”
還真不一定。
如果說高中三年,有誰可能知道他對祝溫書的心思,這個人還真只能是尹越澤。
高一暑假的某天,令琛從書店出來準備回家做飯。
外面下著大雨,他沒帶傘,一路沿著屋檐躲著雨回家。
剛進百花巷,街邊小賣部老板見他經過,便跟他說,他爸爸剛剛回來的時候被打的托車撞了,膝蓋流了不,車主見他爸一瘋傻樣子,直接跑了。
令琛沒再管雨,立刻往家里跑去。
等他漉漉地上了樓,見他爸坐在門口,正在跟誰說話。
老房子的樓道采不好,聲控燈也壞了很多年,令琛看不清人,只聽到他爸的聲音,于是邊走邊喊了一聲“爸”。
中年男人“哎”了一聲,隨即,令琛轉過樓梯角,看見站在他爸爸旁的尹越澤。
他頭發和肩膀都了,看起來也像是淋了雨。
那一刻,令琛的雙像灌了鉛,再也邁不。
而尹越澤低著頭看過來,滿眼震驚。
“他是……”他又看了眼自己邊坐在地上的男人,“你爸?”
許久,令琛的嚨才憋出一個“嗯”字。
隨后他就沒再說話,在尹越澤復雜的眼神中上前,蹲到他爸面前。
膝蓋確實傷了,地上還有一堆染著跡的紙巾。
不用問也知道是誰幫的忙。
令琛頭也不抬地說:“謝謝。”
“……不客氣。”
尹越澤站在一旁,注視著令琛把地上的紙巾收拾干凈,才開口道,“我路過這邊,看見叔叔傷了就送他回來。他沒帶鑰匙,我就陪他在這兒等。”
令琛埋著頭把紙巾團,須臾后還是只“嗯”了一聲。
東西撿完了,他卻不知道該做什麼。
實在不想打開門,讓尹越澤看見他的家。
但這時,尹越澤說:“可以借我巾頭發嗎?我紙巾用完了。”
令琛的手攥又松開,只在瞬息間。
尹越澤手里有傘,明顯是因為和他爸爸共用,才淋的。
隨即令琛起,悶不做聲地開了門。
屋子很小,是房東為了多賺錢隔出來的,只一個通間,進門左側是床,右側是飯桌,吃喝拉撒全在這里,一覽無余。
但尹越澤跟著他進屋后沒有四打量,甚至都沒多走幾步,只是站在門口。
也是因為屋子小,他剛剛掏出手機,令琛就拿了一張干凈的巾過來。
尹越澤了頭發,又去拭后頸。
扭頭的一瞬間,他瞥見桌邊放了把看起來很舊的吉他。
“你還會彈吉他啊?”
令琛沉聲道:“鄰居家的。”
“哦。”
尹越澤再了下手臂,把巾還給令琛,“那我先走了。”
令琛點頭,接過巾去晾曬。
這時,進屋后就坐在一旁的爸爸突然起,拉開尹越澤旁的柜子屜。
“我給你糖。”
這個柜子年齡和令琛差不多大,一拉開就有一腐木的味道。
尹越澤說不用了,但令琛的爸爸就像沒聽見似的,在屜里翻找。
“唉,我幫你找吧。”
尹越澤剛說完,手還沒出去,就見令琛的爸爸薅出一張畫紙。
他凝神看去。
令琛不知道尹越澤看清楚沒,當他回頭看見這一幕時,幾乎是拔沖過來出他爸爸的手,把屜合上。
“砰”得一聲,尹越澤和他爸爸都愣住。
昏暗的屋子里,令琛覺渾就像被定住似的,四周空氣突然有了重量,沉沉地向他。
沉默半晌,尹越澤沒多問,開口說道:“我回去了,你好好照顧你爸爸吧。”
在那之后,令琛整個暑假都于惴惴不安的狀態。
他不確定尹越澤有沒有認出畫上的人是祝溫書,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告訴別人他家里的況。
但開學后,尹越澤對令琛的態度沒有半分改變,也沒有提及那天的事。
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令琛也因此松了口氣。
直到過了一年多的某個育課后,尹越澤和幾個男生打完籃球回來,在教室后排換服。
他們提起今天祝溫書被高三的一個男生攔著要電話號碼,有人笑道:“尹越澤,你敵可真多。”
坐在一旁的令琛看見尹越澤掃了他一眼。
很輕的一眼,甚至都沒什麼表。
“習慣了。”
他輕描淡寫地回應,卻又笑著搖頭,仿佛是在說——我本沒把這些敵放在眼里。
令琛現在想起這些,只覺得當時的自己庸人自擾,做賊心虛。
就算尹越澤知道又怎樣,他本不會把自己當威脅。
但多年過去,是人非,祝溫書還真了他當初沒放在眼里的敵的朋友。
他會不會多想,真不好說。
“算了,隨他怎麼想。”
令琛直起走了兩步,從冰箱里翻出一瓶礦泉水,“要是我名那會兒跟你有聯系,說不準還真會當個小三。”
“你好好說話,跟一個人民教師提什麼小三不小三的。”
祝溫書對著他的背影揮了一拳,“而且你名那會兒我們早都分手了,你想當小三都沒機會。”
“……”
令琛手還在冰箱里,愣怔片刻,才回頭,“你不是說你們大三才分手?”
“……騙你的。”
祝溫書嘆了口氣,靠到水池邊,“高三暑假還沒結束就說拜拜了,沒好意思跟同學們說。”
令琛擰眉,震驚又恍然。
“他對你不好?”
“也不是,他對我很好。”
祝溫書第一次把這件事說出來,有一種卸了擔子的放松,但也不好在現任面前說前任壞話,“就是三觀不合。”
“這麼久才發現三觀不合?”
“怎麼說呢,我可能對他太有濾鏡了吧,之前又沒確定關系,再怎麼也就只是朋友,在那條分界線外就覺得好的。后來在一起,關系轉變了,我就發現他這人只適合做朋友,不適合做男朋友。”
說完后發現水開了,連忙把電關上,然后把水倒進放了藥的杯子里。
細微的水流聲中,沒聽見令琛再有什麼靜。
直到拿起勺子準備攪拌沖劑時,突然被人從背后抱住。
令琛把下擱在肩上來回蹭了兩下。
祝溫書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卻能覺到他心很好。
“很開心嗎?”祝溫書無奈地說,“令琛,你這樣有點像小人得志了。”
“我就是小人。”
令琛悶聲道,“現在是得志的。”
“……”
祝溫書隨他去了,免得這小人又找什麼不痛快。
拿起勺子攪拌沖劑,又聽令琛說:“那你覺得什麼樣的適合做男朋友?”
祝溫書偶爾也會想這個問題,不同時期有不通的想法,拼湊出一個模糊的男朋友畫像,怎麼也跟明星不沾邊。
但此刻,令琛這麼一問,腦海里的畫像好像清晰了起來。但明明,他和設想的男朋友職業、格、氣質都完全相反。
祝溫書低下頭,往杯子里到了點兒礦泉水,抿了一口沖劑,才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覺得你就合適的。”
令琛“嗯”了聲,手臂收,掌心著祝溫書的腰側,在耳低聲說:“那我今晚想睡你這里。”
祝溫書:“……你覺得這合適嗎?”
令琛走后,祝溫書一口干了冒藥,再去洗個澡,出來便十點多了。
祝溫書平時都是這個時候睡覺,但今天倒在床上,竟然毫無睡意。
除了有點認床外,這還是祝溫書第一次單獨住酒店。
以前不管是旅行還是出差,都有同伴一起。此時盯著窗外漆黑的夜空,突然有點明白施雪兒為什麼不敢一個人住酒店。
但凡外面有一丁點兒響,都會聯想到網上那些關于酒店的怪談。
真的。
網絡害人不淺!
輾轉反側半個多小時后,祝溫書掏出手機,先是整理了一下今天小瑜給拍的照片,又看了會兒小說。
只覺得,越來越神。
思來想去,給令琛發了條消息。
【祝溫書】:睡了嗎?
對面秒回。
【c】:沒。
【祝溫書】:在干嘛?
【c】:看電影。
【祝溫書】:你明天不是要工作?
【c】:找點靈。
【祝溫書】:……哦,你看什麼電影?
令琛發了個截圖過來。
祝溫書打開一看,只見黑乎乎的畫面中,一個瘦骨嶙峋的人對著鏡頭笑得森森。
看了一眼就關了照片。
【祝溫書】:大晚上的看這種電影,你不害怕?
【c】:不怕
“那你可真厲——”
【c】:才怪。
【祝溫書】:?
【c】:你這麼一說,是瘆人的。
祝溫書盯著手機,有點不清楚令琛是真怕還是假怕。
【c】:算了,看都看了,不能半途而廢。
【c】:大不了開著燈坐個通宵。
【c】:我沒關系的。
行,破案了,是裝的。
還好令琛不拍戲,不用荼毒觀眾的眼睛。
但心知肚明的祝溫書還是捧著手機,紅著臉敲下兩行字。
【祝溫書】:那要不……你過來?
【祝溫書】:多個人就不怕了。
過了會兒。
【c】:這不合適吧?
【祝溫書】:?
【c】:我說了我賣藝不賣。
“……”
【祝溫書】:賣不賣。
放完就放下手機用被子捂住了頭。
其實一開始也不是非要趕令琛走,決定來黎城找他的時候,就想過男朋友一同外出,同床共枕是很正常的事。
但他當時說得太直接,沒法兒跟他一樣不要臉。
沒想到這會兒都這麼直接了,這個大男人居然還拿起了喬。
但幾分鐘后,敲門聲響起。
祝溫書緩緩從被子里出兩只眼睛,看向外面。
好像又不意外。
敲門的人仿佛有點著急,一下比一下快,就像的心跳一樣。
好一會兒后,祝溫書才掀開被子下床。
但轉頭看到窗戶上自己的倒影時,祝溫書很佩服自己,在這個時候竟然還想著頭發是不是有點。
不僅想了,還真打算往洗漱間去梳頭發。
不過剛剛走了兩步,門鎖“滴滴”兩聲,是應卡的聲音。
祝溫書這輩子沒這麼敏捷過,在兩秒完了撲到床上并滾進被窩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作。
旋即,房門開了。
但在這之后的幾秒,祝溫書沒再聽到其他聲音,耳邊只有自己的心跳聲。
直到那人走進房間,腳步才在地毯上踩出了點兒輕微的靜。
祝溫書沒睜眼,聽到了他的呼吸聲,卻再覺不到自己的氣息。
好像氧氣都被走。
直到床邊陷下去一塊兒。
祝溫書渾繃,每一都千上百倍放大,就連他的服發出的窸窣聲都震耳聾。
他躺下來的幾秒尤為漫長。
祝溫書覺自己飄起來又墜下去好幾次,旁的人才躺好。
在那之后,兩人都沒了靜。
窗外夜濃重,偶爾有鳴笛聲響起,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祝溫書知道令琛和隔著距離,沒有過來。
但他的溫好像順著床單蔓延,讓祝溫書覺全發熱。
閉著眼,在一陣汽笛長鳴中,輕輕了他一聲。
“令琛。”
“嗯?”
他的聲音好像盡在耳邊,又好像很遠。
祝溫書覺得自己的似乎又瞬間失靈,覺他仿佛就著自己的背。
“你心跳好快。”
祝溫書說。
“嗯。”
令琛平靜地應了一聲,沒否認。
下一秒,他翻抱住祝溫書,下抵著的后頸,貪婪地吸了一口氣。
“我太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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