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做完作業出來洗漱的時候, 發現客廳裡的葡萄已經被盛昱龍吃了大半,而盛昱龍人已經不在客廳裡,去睡覺了。
這葡萄貴, 買的時候就是圖新鮮, 陶然不想放隔夜,所以就在洗漱前把剩下的都吃了。他吃葡萄吐皮, 盛昱龍吃葡萄皮都不吐,連皮帶一起吃。
第二天早晨的時候雨停了一會, 天卻依然很黑。陶然起來的時候盛昱龍還沒有起, 等到他下午回來的時候, 盛昱龍已經走了。
盛昱龍不在家,房子好像一下子就空曠了起來。雨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天霾, 氣溫淒冷,陶然把薄棉襖都穿上了。他中午的時候特地看了一下天氣預報,接下來兩天還有雨,他們這裡都快要淹了, 也不知道家裡怎麼樣了。
陶然就給家裡打了個電話,他三告訴他說:“你媽沒在家,今天早晨剛回娘家了, 好像跟你爸鬧別扭了。”
陶然有些訝異,想著莫不是還是因為上次吵架的事,到現在倆人都沒和好?
陶建國也沒在家,他三說等陶建國回來了, 給他回一個。
陶建國是傍晚晚上九點多才回來的,顯然又喝了酒,舌頭都有些不利索,說起劉娟的事,隻告訴他沒事。
“你媽脾氣就那樣,你又不是不知道,過兩天等氣消了,我去你姥姥家把接回來。你姥姥不好,去了正好也陪陪。”
“我媽剛走,你就又喝酒了?”
陶建國笑了兩聲,說:“你小子越長越像你媽,老子還不著你管。聽你六叔說你上次考的不錯,加把勁,考上清華北大,給老子長個臉。”
“你怎麼聽我六叔說的,我媽沒告訴你麼?”
陶建國又笑了兩聲說:“跟我置氣呢,哪裡肯多跟我說一句……”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了輕微的吵鬧聲,接著陶建國好像就離開了電話機旁,陶然握著電話聽了一會,陶建國的聲音傳過來說:“爸不跟你說了啊,這周末去市裡看你。”
他聽見他三輕微的聲音說:“這男人到底是誰啊,三天兩頭過來鬧,早晨剛來的,這又來了。”
陶建國掛了電話說:“好像是余歡原來的男人,說來找老婆孩子。”
“弄了半天,這余歡結過婚啊?”
“沒有,這男的坐牢了,這不才出來。”
“蒼蠅不叮無的蛋。也是咎由自取了。”
陶建國笑了笑,說:“我出去看看。”
院子裡早有幾個男人在余家門口呆著了。陶建國過去,看著廊下的幾個人問:“又來了?”
“這一回可有好戲了。”劉眉弄眼地說,“你猜都誰在裡頭?”
“早晨來鬧事那個?”
“是他哪會這麼好看,那姓梁的也在裡頭呢。”
這簡直比他們市電視臺的民生調解欄目還要彩呢。
近幾天一直下大雨,長明縣下得比長海市還大。梁東的老母親在縣城裡住,梁東不放心,所以趁著有空便回了一趟家,準備回長海市的時候,順道過來看余歡。
沒想到剛敲了幾下門,就聽見余歡在裡頭說:“你再來擾我,我可報警了!”
他愣了一下,敲門說:“是我,梁東。”
余歡趕給他開了門。梁東收了雨傘,進門問:“誰來擾你了?”
余歡臉有些蒼白,出一抹笑來,說:“沒誰。”
“梁叔叔!”余和平從臥室裡出來,看到他眼睛一亮。
梁東笑著說:“今天沒上晚自習啊?”
“我們學校停課了,今天一天都在家。”余和平靠在臥室門口說。他隻穿了一件白的短袖,下是個格子短,大概是客廳裡是暗黃的燈,照在他上有一種羸弱的年,看起來格外乖巧。余歡就看著更了,披散著頭髮,烏黑,平時在他面前多是心打扮,如今素面朝天,更是有一種弱而素淨的,臉上沒了妝容,看著憔悴一些,仔細看能看到眼角細微的紋路,但是更真實了。
梁東說:“我回家看我媽,順便過來看看你們。”
“下這麼大的雨,你還過來。”余歡面心疼的神,說,“你不用擔心我們,我們娘倆呢,能出什麼事,只是下個雨,又不是下刀子。”
梁東就笑了,說:“不是擔心你們,是想你們了。”
這話本來是對余歡說的,其中大概有些許示的分,余和平聽了心裡卻微微,因為梁東說的是“你們”,自然也包括他。
他也很想梁東,只是說不出口。
外頭下著雨,天又黑了,梁東不能久待,坐了一會就要走了。余和平原以為余歡會抓住機會將梁東挽留下來,他甚至試圖從男人的心理去揣度梁東的心思,覺得梁東在這樣的雨夜過來,就是抱了這樣的期待。
但是余歡什麼都沒有說,起要送梁東出門。梁東說:“外頭下著呢,別送了。”
余歡不肯,執意要送他出門。余和平沒能去,就站在門口看著他們朝院子裡走。外頭有點冷,余歡穿的有點薄,梁東說:“你別送了,回去吧。”
“謝謝你。”余歡說著踮起腳尖,在梁東的臉上親了一口。梁東微微一怔,然後就笑了,那張臉在夜裡愈發俊朗:“回去吧。”
“余歡!”
余歡一僵,回頭看去,就看見陳平撐著傘站在遠,盯著和梁東看。梁東也愣了一下,看著陳平走了過來:“怪不得不理我,原來有相好了。”
陳平恨恨地說。
“不用管他,你先走。”余歡對梁東說。
梁東當然不肯,問:“他是誰?”
“老子是男人!”陳平惡狠狠地問,“你他媽又是誰?”
“陳平,你混蛋!”余歡說著便用一隻手用力推了陳平一把,陳平被推的踉蹌了兩步,雨傘上的水甩到了他的臉上,他抹了一把臉,說:“我混蛋,也比你不要臉強,當年是誰說死都要等我的,你他媽就這麼等我,給我戴綠帽子?我說你怎麼翻臉不認人了,原來是有相好的了,還有車,有錢人啊。”陳平說著就往梁東的車上踢了一腳。梁東一把拉住他,說:“你到底是誰,有話好好說,不要當著人撒野。”
在門口的與和平冒著雨跑了過來,一把抓住了陳平的胳膊。陳平看到他,似乎立馬有了收斂,隻把雨傘朝余和平傾斜過去,對梁東說:“我是余歡的男人,和平的爸爸。”
梁東很震驚,扭頭看向余歡,余歡的臉在夜裡麗而蒼白。
余歡是未婚媽媽,梁東是知道的,甚至於在余歡對他講述作為一個未婚媽媽的苦難的時候,還會心生憐憫。但是余歡告訴他說余和平的親生父親早就死了。出於尊重和憐憫,他沒有問更多的細節,余歡也沒有提。他們這樣的中年男誰都有過去,因此過去都並不重要。
可是如今陳平卻突然出現在這裡,梁東震驚而又難堪。但他有著男人的擔當,看得出陳平的來而不善,所以並沒有走,陳平更不肯走,說:“余歡,今天你得給我一個代。”
余歡想,如果不是多年的牢獄磨平了陳平的棱角,陳平很可能會拿刀殺了他們幾個。年輕時候的陳平極有戾氣,眼裡容不得沙子,如今他憤怒而無措,像一個被搶走了糖果的孩子。心複雜,說:“你要代,要什麼代?代就是我在和梁先生談,不可以麼?你是天真無邪的小孩子麼,以為你坐了牢,我會在外頭守如玉的等你?”
陳平的都在哆嗦,不去看的眼睛:“那你當年怎麼發的誓,你都忘了?我他媽的當牛做馬地勞改,就想著早幾年出來,又是為了什麼?!”
“那是你蠢,我余歡是什麼人,難道你不知道?我就是個婊子,你忘了?!”
陳平的眼睛在一剎那瞪得老大,臉更難看的是梁東,他站在旁邊,手都在發抖。
其實梁東在那一晚就意識到了他和余歡的最終結果。因為余歡只顧著恨陳平,卻忘記了顧及邊的他。對於陳平或許恨要遠比要多,但對他,和恨都那麼淺。
余和平握住了他的手,他扭頭看了一眼旁邊的余和平,余和平抬頭看著他,一雙眼睛好像比他還哀傷。
梁東到底還是善良的,立即就想到作為余歡和陳平的兒子,余和平或許才是最可憐的那一個。
但事實上余和平並不是在替自己哀傷,對於人生的狗和殘酷,他早已經麻木,苦難嘗多了便覺不出滋味。如今吸引他心的是人生的好,他不曾擁有過,因此更貪,一心一意去追逐。他是自私的,冷漠的,對於親沒有更多。即便陳平的出現,也未能在他心裡激起更大的波瀾。他也從沒有想過他終於有了父親,可以跟著父親生活這些事,他的未來不在余歡和陳平上。
他是替梁東到哀傷。他想,梁東大概是真心喜歡他母親的,如今卻見到了他母親那麼醜陋的一面,他大概會很傷心,失。梁東和這個家的遊一線,要斷了。
陶建國他們還在外頭張,男人們對余歡的態度並不像人們那麼不屑,何況又都是鄰裡,出了事肯定都是要幫一下的。余家的房門開了,大家都朝門口看去,看見陳平從屋裡出來,有人要上前去揍他,陳平呆了一下,傘都沒撐開,跑了。
不一會梁東也從屋裡出來了,這一回余歡也出來了,看到廊下站著那麼多人,笑了笑,平日裡那麼伶牙俐齒的一個人,竟然沒能說出一句話來。送梁東上了車,站在路邊,看著車子駛開。車燈照亮了大院門口那條滿是積水的路,雨顯得更加細。
梁東對這件事的理符合他一貫的事作風,原則分明,又有男人該有的擔當,沒有撒手不管。他讓余歡先理好和陳平的問題,但中間有任何需要幫忙的,盡管找他。
這一夜余家母子都沒能睡好,余歡心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而余和平則為他的未來深深擔憂,怕梁東和余歡就此了斷。
梁東回到長海市的時候,雨停了一會。他家在長海大學附近,是三居室,很寬敞,他隻開了門後的燈,房間裡還是有些暗。他了外套往沙發上一扔,自己就在沙發上躺了下來。
外頭雨不大,風卻不小,吹的樓下的那棵老槐樹的枝葉剮蹭著鐵皮車棚沙沙作響。梁東仰著頭靠在沙發上,歎了一口氣。
夜已經深了,但這個城市還亮著許多燈,有許多未眠人。
陶然還趴在桌子上做卷子,最後一道題他怎麼都算不出來了。看看桌子上的鬧鍾,已經晚上十點半了。
客廳裡突然傳來了電話鈴聲,在黑夜裡格外突兀,嚇得他一個機靈坐直了。他了眼睛,去客廳接了電話。電話是盛昱龍打過來的:“我已經到廣州了,本來想著一到地方就給你回個電話的,結果忘了。你睡了麼,有沒有打擾到你?”
“沒有。”陶然打了個哈欠,說,“剛才被電話鈴聲嚇一大跳。”
盛昱龍笑了兩聲,問:“這麼晚還沒睡,還在學習?”
“嗯,做卷子呢,等會就睡。”
盛昱龍說:“那你早點睡,我也沒什麼事,就跟你說一聲我到了。”
陶然有點疲倦,笑道:“知道了。你也早點休息。”
準備掛掉的時候,盛昱龍忽然道:“陶陶。”
“嗯?”
盛昱龍沉默了一會,說:“晚安。”
陶然的聲音帶了點困倦的糯,笑聲也是:“嗯,晚安。”
他掛了電話,打了個哆嗦,哎呀呀,這還是他六叔麼,居然跟他說晚安,還用那麼溫的語調,他別扭的皮疙瘩都要起來了,覺得好麻。
盛昱龍不應該是日天日地的糙爺們麼,竟也會跟別人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