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陶然和余和平來說, 過的最快的就是一九九八年的六月,高考前的最後一個月,天氣變得越來越炎熱, 汗流浹背也是常有的事, 但他們倆都為了高考做著最後的拚搏。
只能贏,不能輸。
陶然覺得自己輸不起, 他輸了的話就意味著他父母花那麼多錢和心思把他送到市一中就全白費了,家裡條件每況愈下, 他也複讀不起, 首先心理上力就太大了。余和平也輸不起, 因為他知道他如果今年考不上,余歡指定會讓他去打工。
可是余和平不是陶然,他在學習上似乎一直缺天分, 即便一直那麼努力,績也就那個樣子,初中的時候還能偶爾考進班級前十,到了高中, 最好的績也就在四十名左右徘徊。可他們班是普通班,一個縣高中的普通班,每年能考上大學的也就十幾個, 他的績還差的遠,別說長海師院了,就是專科學校也不好考。不知道是不是他力太大的緣故,最近幾次小考, 他一次比一次考的差。考的差他心裡就急,越急力越大,好像他的人生已經到了懸崖邊上,希變得越來越渺茫。
他有了一種力不從心的覺,心裡都是勁,可是使不上,大概是力太大了,余和平到很焦躁,開始嚴重的失眠。
睡不著就索看書學習,但是卷子上的題總是做不出來,毫無頭緒,他幾乎板斷了手裡的尺子,卻解不開一道幾何題。
“你要是早拿出這個學習的勁頭,績也不至於這樣。”余歡坐在床頭,看著余和平以往的考試卷子說。
余和平最近在重溫歷次考試的錯題難題,余歡把那一疊考卷一張一張翻過去,績高低都有,很不穩定,英語尤其差,常常不及格。看完了,放下,說:“你先別忙著學習,我有幾句話跟你說。”
余和平便停下了手裡的筆,扭頭看他。
余歡不喜歡余和平那張臉,尤其不喜歡余和平的眼睛,太妖,長在一個男孩子的臉上總是覺得很違和,如今這雙眼睛疲憊,充滿了紅,看著有幾分詭異。的紅指甲挲著卷子,低聲問:“你最近還有跟梁叔叔來往麼?”
余和平了酸的眼睛,搖搖頭,說:“沒有。”
“我知道你喜歡他,”余歡說,“但是你也看出來了,你爸爸不喜歡他,老為他的事生氣。梁叔叔再好,如今跟咱們家也沒什麼關系了,以後別跟他來往了,知道了麼?沒的讓你爸爸生氣,不值得。”
難得用商量的語氣跟余和平說話。但余和平似乎並不領,問:“媽,我能問你個問題麼?”
余歡點點頭,余和平就問:“你為什麼會選他,不選梁叔叔?”
余歡眉頭微微一皺,說:“怎麼又他他的,不是跟你說了,要爸爸。”
“是你以前說的,我爸爸早就死了。”余和平別過頭去,說了這麼一句。
余歡登時就惱了,手指頭推了一下余和平的頭:“你怎麼回事?”
余和平說:“我不出來。”
“你……”余歡懶得跟他多,隻說,“你有本事將來上大學也別拿你爸爸的錢,你還有骨氣了,我告訴你,我可沒錢供你上大學,你就是把我的吸乾,我也沒那個本事!”
余和平抿著,說:“我就是不知道你為什麼不選梁叔叔,梁叔叔比他好那麼多。”
“好在哪?”余歡冷笑。
“梁叔叔是大學老師,有文化,有錢,長的帥,對我們也好!他有什麼,連工作都沒有,他……”
余歡正要發火,房門就被陳平從外頭推開了。陳平臉漲的有點紅,進來說:“怎麼著,還瞧不起你老子了?”
余和平嚇了一跳,猛地站了起來,因為作倉皇,掉了那一疊考卷,嘩嘩啦啦散落了一地。陳平臉窘迫,語調憤怒,罵道:“媽的,胳膊肘往外拐,還看不起你老子了!”
余歡過來拉住他,按著他的口回頭對余和平說:“你以為你那梁叔叔是多好的人,他為什麼對你好,還不是有所圖。你爸爸再不好,也是你親生父親,你說這種話,別說你爸爸聽了寒心,我聽了也生氣,以後別再說這種話人刺心了。”
說罷轉頭看向陳平;“你也別氣,他這人就這樣,早說他是個白眼狼。”
“我不是白眼狼!”余和平忽然大吼了一聲,“你怎麼老罵我是白眼狼。忘恩負義的才白眼狼,我對你不好麼,你又是怎麼對我的,我怎麼就是白眼狼了?!”
余歡嚇了一跳:“你神經了?!吼什麼吼!”
大概沒有想到一向逆來順的余和平會發飆,又是當著陳平的面,的臉窘迫的如同火燒:“你不是白眼狼是什麼,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除了我生氣,還會做什麼。要是沒有你,我怎麼會過到這個地步!”
“你又是這種話,又不是我讓你生的我,你不是經常後悔當初沒把我掐死麼,你怎麼不把我掐死?!”
余歡沒想到余和平會將平時罵人的話都說出來,氣的渾發抖,過來就給了余和平一掌。余和平這一回卻倔強的很,被他扇過臉之後立馬又直起頭來,狠狠地瞪著,那雙布滿紅的眼睛就更瘮人了。
他是卑鄙的,因為吃了余歡的心思,所以敢在陳平的面前這麼放肆。
“你不是經常說他害了你一輩子麼,不是說我就是個討債鬼麼。你那麼恨我,為什麼卻那麼他?”
陳平抿著,拉住了余歡出去的手,說:“和平,給你媽道歉!”
“我爸爸早就死了,你不是我爸爸,你別指我認你,我也不會聽你的!”
“真是瘋了,真是瘋了。”余歡氣的渾發抖,“你給我滾,現在就滾,滾!”
余和平握著手裡的尺子,“啪”地一聲拍在桌子上,尺子頓時斷了兩半,扎傷了他的手。陳平嚇了一跳,趕過來抬起他的手腕看了看,然後著急地問余歡:“家裡有碘酒麼?”
余和平卻一把甩開了他,手上的甩到了陳平的臉上,溫熱的和腥味讓他有一剎那的眩暈。余和平直接往外頭走,陳平一把拉住他:“和平,別鬧!”
“你讓他滾,滾了就別回來,最好去找梁東,跟著他過去算了!”
余和平回頭說:“他不要我,他要要我,我早跟他走了!”
陳平一怔,就松開了他的胳膊,余和平跑了出去,余歡氣的直掉眼淚,說:“你知道我這些年都是怎麼過來的了吧!”
陳平歎了一口氣,出去追余和平。大院裡有些人在乘涼,早聽見了余家的吵鬧聲,看見余和平跑出來,開始小聲議論。
“他們家是不是要搬走了?”
“搬走了好,自從他們來了之後,咱們院子裡就沒安生過,不是吵架就是帶野男人回來,搞得大院什麼樣子。”
“聽說又不搬了,租約還沒到期呢,張婆婆也沒法攆。”
隨即陳平追了出來,大家夥都全都沒了聲音。他們對陳平是很不齒的,一個坐過牢的人,那就是壞人,不然怎麼會坐牢呢。但不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怕他,坐過牢的人,殺人放火都不怕,看那一頭刺短的頭髮,就知道這人不好惹。
余和平直接朝大院外頭跑,天黑,路也不好走,摔了一跤,陳平追上去抓住他,說:“你這孩子怎麼這個脾氣。”
“我就是這個脾氣。”余和平掙開他說,“你管我。”
“我是你老子,我不管誰管,你還真去找那個姓梁的?”
“我就去找他。”余和平說。
沒想到陳平竟然笑了,說:“你去找他,也得人家肯要。你媽都不跟著他了,他還要你?”
余和平聞言停止了掙扎,陳平將他拉起來,說:“都這麼晚了,別鬧了。”
他拉著余和平往家裡走,余和平卻不肯,但是余和平不是他的對手,他像老鷹叼小一樣把余和平拎了回來:“你也太瘦了。”
余歡看見他們爺倆回來,冷笑著罵道:“你把他拽回來幹嘛,他有本事就別回來!”
“好了,你也說兩句。”陳平拍了拍余和平的肩膀,直接將他推進臥室裡,然後關上了門。
余歡抹了眼角的淚,說:“真後悔讓他讀這麼多書,學沒上好,反而野了心。”
“未必是上學上的,我看是那姓梁的教的。”陳平撇撇,看了余歡一眼,罵道:“你他媽要是不跟那姓梁的勾搭,我兒子能胳膊肘往他那拐,老子都不要了,可見你們以前分也不淺!”
余歡一怔,撇撇,沒說話,眼淚倒是流的更兇了。陳平見哭,“哎”了一聲,說:“算了,過去的事不提了。”
“怎麼不提,好好提。我就是跟那姓梁的好,你能怎麼樣,你不了就滾!”
陳平是大男子主義很重的人,住在這裡心裡本來就有疙瘩,聽了這話臉一黑,扭頭就要走。余歡一把拉住他,他掙了一下,余歡就抓的更,看著他直掉淚。
陳平就想起余歡的不容易來,心下一,便沒再往外頭走。
這個家是什麼家,兒子不像兒子,父親不像父親,妻子不像妻子,丈夫不像丈夫。可歸到底,都是他犯下的錯。
陳平說:“不過這小子鬧這一場,倒讓我覺得的確是我兒子,骨子裡有勁,跟老子一個樣。”
他之前總覺得余和平娘裡娘氣的,不像是他的種。
其實陳平心裡是很心酸的,但不願意在余歡面前表現出來。他想他年輕的時候也是瀟灑肆意的人,如今被牢獄磨平了棱角,落到這個地步,卻也沒有好的挽救辦法,心裡有勁,卻使不出來,充滿了挫敗和無力。
余和平的無力更勝於他,坐在床上,捂住了自己的頭。
他頭疼的很,難的很,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能幹什麼。未來一片灰暗,都看不到。他既考不上大學,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也沒有魄力和本事離開這個家庭。他充滿了想要發的,卻又懦弱,無力。
那麼多人嘲笑他,看不起他,不是沒有原因的。可憐之人果然都有可恨之。他覺得自己要死了。
天太熱了,劉娟也在二樓的過道裡吹風,看到了下面的靜。陶建國遞給一塊西瓜,一邊吃一邊往下看著,說:“這余家真是不消停,這都快高考了,還這個樣,他們家孩子考的上麼?”
“你別管他們家了,你明兒個還得早起去進貨,還不早點睡?”
“天這麼熱,哪睡的著。不知道陶然怎麼樣了,城裡估計更熱,也不知道老六知不知道給他買塊西瓜解解暑,他是最喜歡吃西瓜的了。”
“說到西瓜,你賣菜就行了,還賣上西瓜,拉一車,那三你蹬的麼?”
劉娟的三是從娘家借來的,爹又給做了個木板子專門用來擺菜,那是槐木的,也沉,劉娟這麼多年沒出過大力氣,剛開始蹬三的時候還有點吃不消。他們縣城路也不好,坡多,每天早晨陶建國都幫送到菜市場,但是回來的時候不行了。劉娟賣到上午十點多就要回家了,天熱,集市上的人到了太毒起來就了,菜也容易蔫,所以回去的早,但陶建國得乾活,沒空幫。平時還好,今天拉了一車西瓜,沒賣完,回來的時候費了好大的力氣,渾都了。
“我啊是什麼都賣,看看哪樣賣的多,以後進貨的時候就多進點。”劉娟說著又啃了一口西瓜,“這瓜甜,可惜陶然不在家,不然有的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