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城，乾清宮。

朱厚照得知謝遷不請自來，很是惱火，顯然他很不待見這個跟他作對的閣首輔。

但他又不能直接趕謝遷走人，或者是在接見沈溪等大臣時將其拒之門外，這會現出對閣這一核心機構的不尊重。

朱厚照心道：“索謝老頭很快就要退出朝堂，我現在跟他起矛盾不太合適，不如好聚好散……或許今天就可以跟他把閣首輔的接班人問題給定下來。”

“傳見！”

朱厚照一擺手。

小擰子出宮門去傳話，司禮監另外兩名太監，張永和李興站在大殿下邊，他們也是這次會見的重要人員。

過了不多久，幾名大臣相繼進乾清宮。

除了沈溪外，其餘幾位已經很久沒見皇帝的面，上前行禮時神非常激，有人甚至連眼睛都紅了。

“諸位卿家不必多禮……哎呀，看你們一個個這樣……朕這不是好端端回來了嗎？”

朱厚照也有些，笑着說道，“朕此番下江南，除了相助沈卿家平定海疆，驅逐倭寇，還獨自領兵平息寧王之，算是不虛此行。”

朱厚照炫耀一般把自己南下巡幸的功偉績說出來。

雖然朱厚照南下經歷的事太過曲折，尤其是領軍平定寧王叛時一波三折，扣人心絃，但結果卻如其所言，基本上算是功名就……歷史上駕親征且打勝仗的皇帝並不多，僅憑此一項他就可以留名史冊。

“陛下，老臣有事啓奏。”

謝遷毫不含糊，他不想探討皇帝駕親征有多大功勞，因爲這本沒有任何意義，於是有事說事。

朱厚照則非常掃興，看着謝遷問道：“謝閣老有事要說？哦對了，莫非是有關謝閣老之前提出乞老歸田的上奏……嗯，朕已看過，謝閣老確定不再考慮考慮嗎？”

或許是怕謝遷出爾反爾，朱厚照一開口先奠定個基調，確定是謝遷主請辭，如此一來便把謝遷的給堵上了。

管你是真的要退下去，又或者只是向朕施，反正這次朕當真了，一切都按照你一心要走做準備。

謝遷道：“老臣年老邁，已無法繼續爲朝廷效命，希能及早回鄉，頤養天年。”

“這樣啊……有可原……有可原啊……”

朱厚照頷首不已，言辭懇切，“謝閣老勞苦功高，曾是父皇的先生，又教導朕讀書，還長期擔任閣大學士，朕登基後更是出任首輔，爲大明繁榮穩定做出巨大貢獻，如今年歲大了，大不如前，之前便經常病休，朕若不準，實在太不近人……”

“誠然，朝堂需要謝閣老這樣老當益壯的大臣坐鎮，但朕不能強人所難……既如此，朕回頭便準允這份奏疏，賜謝老良田宅，可以回鄉頤養天年。”

謝遷沒料到朱厚照連一句挽留的話都沒有，輕飄飄便做出決定，但轉念一想，自己跟皇帝之間有着太多矛盾衝突，這會兒退下來其實算是避免矛盾升級並給家人帶來災難的最好結局。

朱厚照又問道：“謝老就只是說這件事嗎？”

謝遷道：“老臣退下來後，閣這邊就缺人了，故此老夫打算從翰苑擇優挑選人選進補……這是一份有資格進補的人選名單。”

“這件事就不勞謝老費心了。”

朱厚照態度堅決，“謝老這幾年實在太累了，正該好好休息……既然已決定告老還鄉，作何還要爲此等事勞？”

“陛下……”

謝遷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最後一次行使首輔權力的機會。

就在謝遷準備據理力爭時，突然一旁李興道：“謝閣老，陛下的話你沒聽到？陛下說，以後朝廷的事不勞您老費心了。”

這種場合，本來李興沒資格說話，這一開口，顯得非常突兀。

連朱厚照都忍不住往李興上瞟了一眼，微微皺眉，好像在說，誰給你的權力爲朕說話？

靳貴出面：“陛下，由閣推選閣候選人名單，一直就是傳統……請陛下斟酌謝閣老的意見。”

朱厚照道：“誰說閣一定要由閣商議好人選，先圈定一定範圍？朕是皇帝，朕說誰有資格誰纔有資格……以前就算推選，也要先徵得皇帝的同意……朕沒說錯吧？”

因爲朱厚照的語氣突然變得強起來，在場之人自然覺得李興先前的話出自皇帝的授意。

謝遷趕道：“老臣只是有一些意見跟陛下提出，絕無左右陛下決定的意思。老臣認爲……”

“不必說了。”

朱厚照道，“謝老退出朝堂，朕非常惋惜，但朕考慮清楚了，謝老在朝中了不委屈，現在是時候回去頤養天年。謝老走後，按照規矩，閣將由大學士樑儲接替首輔之位，楊大學士次之，至於靳大學士則排在第三順位。閣暫時不增補新人，就這三位。”

謝遷聞言皺眉。

皇帝所說，除了不增補新人閣外，其它基本跟他設想一致。

本來已符合預期，沒什麼好爭的，但現皇帝突然做出決定，他反而會覺得可能是誰提前做過文章，當即看了神淡然的沈溪一眼，懷疑是沈溪跟朱厚照提前打過招呼，以樑儲爲首輔，打之前一段時間在朝中鋒芒畢，並且對沈溪抱有濃重敵意的楊廷和。

謝遷緘默不言，在場誰都不敢隨便評價。

朱厚照環視在場之人一圈，問道：“諸位卿家對此可有意見？”

朱厚照不太適應這種自己說什麼，別人都不反對的場面，他猶自記得剛登基那會兒，隨時隨地都有一堆人出來跟他唱反調，每次都得他撒潑耍橫，最後乾脆用蠻不講理的方式直接定下來，拂袖而去。

現在就連謝遷這個老頑固對此都沒什麼意見，非常出乎他的預料。

謝遷正在等周圍人發表意見，但此時卻無一人出來搶他的風頭。

你謝於喬馬上就要退出朝堂，這點面子我們還是要給的；再者，就連皇帝都完全按照規矩來，我們有何好爭的？

恰在此時，沈溪走出來。

“陛下，有關閣首輔接任人選，臣認爲應當放到朝議上決定，而不該此時定奪，否則有草率行事之嫌。”

“啊！？”

朱厚照聞言大吃一驚，當即用古怪的目看向沈溪，好像在說：“朕可是幫沈先生你說話，打楊廷和……爲何你要跳出來跟朕唱反調？”

謝遷這才反應過來應該如何反駁皇帝的觀點，當即道：“老臣附議，陛下剛回京師，此前朝廷經歷中原平、江南抗倭、江西平逆幾戰，論功請賞尚未結束，朝中一年多來積的公務也未得到妥善理，不如等朝議時，將此事衆臣商議。”

“臣等附議。”

謝遷發話了，旁邊楊一清、李鐩、靳貴趕附和。

朱厚照莫名生出一怒火，板起臉來，冷聲道：“朕旅途勞頓，急需調養，最近幾天都沒神舉行朝議，朝事懸而未決終歸不妥，不如今日論定。閣首輔以樑大學士繼任……這事難道有爭議不？”

這話出來，謝遷本無法反駁。

他決意致仕歸田，上奏早到皇帝手裡，現在皇帝回到京城定下此事，如此也就意味着他正式卸去了首輔之職。

既然他已退休，那皇帝指定次輔樑儲接過首輔之位，本就是順理章之事，只是閣變三個人，甚至楊廷和在心灰意冷下決意退出朝堂，閣可能還會再出空缺。

朱厚照道：“既然沒有爭議，爲何問題要繼續擱置？朕的話，難道不好使嗎？”

李興趕道：“陛下英明，您的話便是聖旨，金口玉言，誰敢不從？”

在場人等都不由看向李興。

一些知道的人，都很清楚先前李興跟楊廷和走得很近，照理說應該幫楊廷和說話纔是，而不是順着皇帝的意思，讓樑儲當首輔。

但仔細回想，他們發現問題的關鍵……

雖然李興在跟謝遷唱反調，但謝遷畢竟從未提議過讓楊廷和當首輔，李興找不到附議的方向，只能選擇服從皇帝的決定。

朱厚照見終於有人支持自己，大鼓舞，道：“既如此，事便這麼定下，這兩天朕便會把旨下達……諸位卿家先回去吧！”

……

……

謝遷懷中本來揣着幾分上奏，全部涉及朝中人事任免。

但此時他覺很無力，在朱厚照下達逐客令後，他並沒有生出抗爭的念頭，好像已心灰意冷，也像是就此把事看開。

“謝閣老退下後，先皇留下的顧命大臣，僅剩下之厚一人。大明最好別出什麼子。”出宮的路上，李鐩跟楊一清走在一起，楊一清沉默不語，李鐩則發出由衷的慨。

沒經過朝議，皇帝回京後簡單召見幾個人，便決定讓先皇留下輔助新君的一代良相謝遷就此退出朝堂，並定下新的首輔人選。皇權在這一刻被放大到極致，朝中最顯赫的首輔也不過是皇帝一句話就可以決定。

另外一邊，謝遷、靳貴和沈溪三人走在一起。

沈溪回京師後沒第一時間去見謝遷，再見面時，謝遷卻已退出朝堂，正所謂無一輕，面對沈溪這個後輩，謝遷突然變得灑許多。

“之厚，你看出今日陛下有何不同？”

謝遷先跟沈溪簡單談，若有深意地問道。

沈溪道：“陛下南下一趟後，在很多事上有了自己的主見。”

“以前……也有主見。”謝遷道。

沈溪搖了搖頭：“以前陛下做事從來不顧後果，完全是主觀臆斷，而現在陛下做決定經過深思慮，有關閣首輔更迭之事，陛下問過我，還問過邊不人。”

謝遷皺眉不已：“你跟陛下說……你不想牽扯其中？”

“不然呢？”沈溪道。

謝遷認真想了想，終歸還是點頭：“你不牽扯進去是對的，陛下從開始就對太后和介夫走得太近有意見。老夫也跟太后如此說，但太后並不在意。”

沈溪道：“謝閣老見過太后？”

謝遷既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嘆道：“朝中多數事還是不能任由陛下任啊……之厚，老夫以前對你過於苛刻，但你要知道，老夫只是想讓你好，你是老夫親手提拔起來的，不幫你又能幫誰？”

沈溪沒料到，一直到謝遷從朝堂上退下來，纔對他說出如此煽的話，但此時說這些似乎爲時已晚。

本來老二人可以在朝中誠合作，對朱厚照形更多影響，偏偏謝遷非要維持朝中的道統和規矩，對沈溪多有挑剔，才造今日之果。

……

……

謝遷致仕這件事，本來尚有寰轉餘地，但在他堅持宮面聖，朱厚照以強態度拍板定下來後，謝遷在朝剩下的時間基本要用時辰來計算了。

謝遷對此卻很看得開，跟沈溪對話時輕鬆自在，之前對沈溪的所有偏見然無存。

沈溪跟謝遷離開皇宮後，沒有回家休息，而是來到謝遷的小院。

謝遷誰都沒邀請，單獨讓沈溪進到院中，他拿出平時捨不得喝的賜貢茶，親自爲沈溪泡上。

“這玉泉山的水，沖泡出來的茶水更加沁雅，這幾年你總在外面跑，怕是都忘了靜心喝茶是什麼滋味了吧？”

謝遷給沈溪倒茶，沈溪想回絕都不行。

二人對飲，卻並非飲酒，而是品茗。

謝遷心大佳，彷彿卸下了千鈞重擔，神煥發，跟沈溪講了很多茶道方面的東西，好像他已正式進退休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