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再次從江南迴京。

對於京城場來說，這不算稀奇事，畢竟沈溪位高權重，他要做什麼，下邊的人本無從反對。

連以前一向跟沈溪唱反調的謝遷都妥協讓位，楊廷和也被皇帝趕出朝堂，朝廷已建立起以沈溪爲中心的新領導層，皇帝接下來要栽培親信，誰都有上位的機會，朝中文武大規模變已迫在眉睫。

沈溪北上途中，第一個來見之人，正是錦衛指揮使錢寧。

這次錢寧是特意來護送沈溪回京城……本來他南下是爲找尋沈溪與其家眷，此番見到人非常激，幾乎都快哭出來了。

“向沈大人請安。”

錢寧單膝跪地，向沈溪行禮，此時沈溪尚在馬背上。

驛館大門外，沈溪翻下馬，走到錢寧跟前，“錢指揮使如此見外作何？起來說話吧。”

“是，是。”錢寧笑盈盈應著，起再次向沈溪施禮，然後陪同沈溪一起進驛館，此時驛館外正有大批侍衛搬東西，卻並非出自沈溪的安排，而是錢寧先一步來此爲沈溪佈置住。

錢寧一臉笑：“小人來得匆忙，不及安排，只能臨時收拾一二，爲您換上紫檀桌椅，這樣您也住得舒心些。”

沈溪皺眉：“不過暫歇一晚罷了，作何如此費心費力？”

“這是小人的一片心意，不過是一些不值錢的東西……餐飲方面小人找了本地最好的大廚，心烹飪，小人知您在海上漂泊多時，恐無暇用食，特地找來廚子，一路追隨大人北上，沿途伺候，所用食材一律都是提前半日採買，確保新鮮。”

“這被褥是從蘇杭那邊運來的上好緞子，裡面裝的是蠶，絕對，只是不知大人對人的偏向，所以特找來幾個暖被窩的丫頭供挑選……”

錢寧拿出以前結皇帝那一套，傾盡所能哄沈溪開心。

以前爲朱厚照只需要找吃喝玩樂的東西便可，現在爲討好沈溪，錢寧不惜在生活品質上下苦功，也是因皇帝外出的食住行很難超過宮裡的標準，再費神也討不了好，而沈溪作爲外臣，平時有接這些頂級的，可以在這方面做文章。

沈溪沒有直接拒絕，笑道：“錢指揮使可真會照顧人，這些東西花費不銀子吧？”

“不多，一文錢都沒花。”

錢寧本來一口咬定，但馬上意識到沈溪不那麼容易糊弄，忙改口，“就算是出銀子，也是小人自掏腰包，絕對不會牽扯到地方上的孝敬，而且保管消息不會外泄，更不會傳到言耳中。”

沈溪道：“若被人知道本北上途中如此鋪張浪費，必會大肆參劾……本來本對這些的東西就沒什麼興趣，爲此冒險實在沒必要。”

“啊？”

錢寧沒料到自己如此“悉心安排”居然沒換得沈溪垂青，不由有幾分失和驚惶，而他想到的便是沈溪是否會跟他最大的敵人，也就是江彬有來往，不需要他留在皇帝跟前當狗。

沈溪擺了擺手：“桌椅什麼的，送來就罷了，但僅限今日，廚子一概送走，從明日開始不得再如此安排，免得惹人非議。”

錢寧一聽鬆了口氣：“都怪小人思慮不周，以後不會了，不讓大人爲難。趕來人，引大人上樓……”

……

……

驛二樓。

沈溪埋頭書寫，惠娘一男裝在旁，紅袖添香。

惠娘著周圍奢華的擺設，不由慨：“錢寧可真會做事，若是老爺喜歡的話，倒是可以收此人到麾下聽用。”

沈溪放下筆，擡頭著惠娘：“聽你這話裡的意思，讓我任用幾個佞臣，就此安於逸樂？”

惠娘道：“不然老爺做作何？只是一心爲國爲民，就不想安然幾天？”

這問題，沈溪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開始思索，自己自從當以來，都過著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好像對自己太過苛刻，有時候清閒下來，是有些覺得不值。

“唉！”

沈溪輕嘆，“若是能跟之前一樣，當個閒散尚書，可隨時稱病在家，由謝閣老頂在朝中，倒不失爲一樁事。”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但老爺從未真正清閒下來，就算人閒，心也不會閒。”

沈溪苦笑，在這件事上，惠娘看得比誰都準。

惠娘道：“錢寧此人，不是什麼善茬，老爺用他太過冒險，他見異思遷慣了，老爺就這麼相信他？”

沈溪笑了笑：“惠娘你有何好建議？比如說將其趕走？或者善加利用？”

“老爺做事，幾時到妾來指點？”

惠娘橫了沈溪一眼，“但若是要用，一定不能委以重任，想勸之從善比登天還難，除非老爺想利用他的卑下品，在朝事上做點文章。”

沈溪笑而不語。

惠娘意識到自己失言，補救道：“不過，此等事與妾無關。”

沈溪笑道：“不過閒話家常，惠娘何必在意？這錢寧倒是個會做事之人，不過可惜……他就是佞小人，一直在對大明政局走向產生影響，也在潛移默化中改變陛下，留他在邊，還是有點用的。”

“作何？”

惠娘再次好奇地問道。

沈溪起，正道：“如惠娘所言，正人君子不一定能解決所有難題，有時朝中就需要小人做事，來形制衡。”

惠娘在名利場上爬滾打多年，對於此等事看得很淡，權錢勾結見多了，對清也不如何看重，當即道：“論起來，朝中沒幾個人比錢寧更恪盡職守，至他會一門心思哄人開心……朝中貪贓枉法的人多了去，誰是佞臣實在不好說。”

“哈哈。”

沈溪笑道，“計較正邪忠本沒意義，既然錢寧躋朝堂，就有他存在的道理，至他現在能幫我做事。不是嗎？”

惠娘想了想，默默點頭，放下手中硯臺：“時候不早，老爺該休息了，妾告退。”

本來沈溪可以跟惠娘、李衿同住，但始終纔跟錢寧會面，錦衛調查報的能力還是很強的，有些事他需要避忌，畢竟錢寧並非完全他掌控。

“早些歇息吧。”

沈溪道，“我理完手頭事務，也去睡。”

……

……

沈溪跟錢寧見面後，如常北上。

不過歸途並非走運河，而是以陸路爲主，以便加快速度。

錢寧一路都在琢磨如何討沈溪開心，卻屢屢挫，這讓他日益惶恐不安。但他沒聽說沈溪有跟江彬來往，稍微鬆了口氣，卻還是暗中派人調查江彬和沈溪的關係……錢寧經歷過多次宦海浮沉後已開始小心翼翼，對自己的靠山沈溪也不能完全放心。

不過一直到京師都平安無事。

沈溪進城後，馬上去皇宮覲見朱厚照，卻在午門外等了一個多時辰也沒得傳見。

朱厚照好像故意跟沈溪賭氣，就在乾清宮睡覺，卻不說幾時見沈溪，這可急壞了朱厚照邊人。

連蕭敬自己都出來見了沈溪兩回，表明皇帝正在休息不得打擾，而小擰子和張永更是進進出出，時刻都在查看朱厚照是否醒來。

眼看日落西山，朱厚照這覺似還沒有睡到頭之意。

蕭敬第三次出來，苦笑道：“沈尚書不必等了，就算陛下醒了，大約也不會見。您的功勞會以詔書的形式詔告天下……此番您大功在，旅途勞頓，先回府歇著吧。”

沈溪點點頭，他很清楚，既然蕭敬出來這麼說了，定不是他自己的主意，而是出自朱厚照授意，蕭敬不過是轉述罷了。

沈溪當然清楚朱厚照爲何不見他，現在君臣間的關係已沒有之前那麼融洽。

“若陛下醒來，蕭公公代爲通報一聲，就說在下來過。”沈溪拱手行禮，“時候的確不早，在下告辭。”

蕭敬忙還禮：“恭送沈尚書。”

……

……

沈溪離開皇宮後，蕭敬鬆了口氣，回去跟朱厚照見面，把幾次見沈溪的況跟皇帝說明。

朱厚照道：“沒事就行，見不見其實沒多大差別。”

即便朱厚照心有怨氣，也不會在蕭敬面前表現出來，依然裝出一副跟沈溪鐵哥們兒的姿態，但其實隔閡早已產生，而且不是一天兩天。

只是因沈溪失蹤多時，讓君臣間的裂隙更加明顯。

蕭敬道：“陛下，那有關沈尚書宮……幾時再允他前來？”

“等朕什麼時候有時間再說吧。”

朱厚照頓了頓又道，“沈尚書總算回來了，以後朝中大小事都有人解決，朕不用再爲瑣事煩心，該做點正事了。”

皇帝應該做什麼，蕭敬很清楚，但他不明白朱厚照口說所說正事是什麼，他知道朱厚照想做的定不是治國安邦的事，更可能是胡作非爲之事。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這一覺睡得真好，晚上去宮市看戲，聽曲，再聽聽新說本……蕭公公先回吧，你年歲不小，若置朝事力頂不住，朕不會爲難你，非要將你釘在這位子上，讓你不得閒。”

……

……

沈溪回到京城，沒有見到皇帝的面，也沒有去吏部和閣述職，直接回了小院。

沈家家眷從山東出發，沿途欣賞風景，會比沈溪遲兩天抵達京城，如此一來沈家家眷在路上耽擱的時間差不多九個月，當然其中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山東地界匿行跡。

沈溪到小院後，訪客不請自來。

率先來的是兵部侍郎王守仁。

王守仁來跟沈溪問詢一些有關西北軍務，大概意思，是想讓朱厚照將之前對宣府改革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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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府乃軍事重鎮，以穩定爲主，實在不宜變太大。”王守仁的話，也代表兵部意思，以王瓊爲首的兵部大員不太支持朱厚照一系列改革措施。

沈溪道：“西北改革舉措其實不多，又是陛下親力親爲，怕是在下對此無能爲力。”

王守仁道：“之後兵部會上奏，請陛下撤回變，不敢勞駕沈尚書。”

沈溪點了點頭：“兵部中事，伯安兄不必來問在下。不如以王尚書的意思爲準。”

“嗯。”

王守仁點了點頭，擡頭看著沈溪，目中帶著一抹異常，顯然他不覺得沈溪卸掉兵部尚書職後，會徹底放棄對兵部事務的干預。

而後王守仁又閒聊幾句便告辭離開。

這邊王守仁剛走，李鐩匆忙而來。

李鐩到來時已夜，他是從工部衙門開完會著急趕來的，坐下後氣吁吁。

“天冷了，不知不覺又是一年。”李鐩一來不著急說及正事，更像是來跟沈溪嘮家常。

沈溪給李鐩倒了杯熱茶，李鐩拿起來一飲而盡，這才道：“一年年下來，朝中事說有變化，其實還是老樣子，倒是之厚你每年都能做出讓朝野震的大事……呵，還是你日子過得更壯懷激烈些，或許是年輕人有拼勁吧。”

沈溪道：“時兄有什麼事可以直說。”

李鐩笑了笑道：“你這趟出去，文武百提前都沒獲悉風聲，你突然失蹤，朝中對你非議聲不，後來知道是陛下派你去，但爲何陛下又要著急派人去找你？簡直是匪夷所思啊……”

沈溪知道，現在到了需要他給朝廷上下一個待的時候，王守仁之前來不過是說及事務，而李鐩來更好像是代表朝廷跟他發問。

沈溪道：“在下奉皇命出海，準備跟佛郎機人就重開商貿之事展開商議，誰知對方竟然跟海盜、倭寇勾連，準備襲大明京畿，迫朝廷開海……在下親率艦隊，與佛郎機聯軍於大明近海廝殺，從北到南，戰事不斷，其中一度在海上遭遇大霧，迷失方向，是以無法跟陛下上奏。”

“哦？”

李鐩道，“那看來沒什麼大事，不過是朝野一羣人瞎琢磨罷了。”

李鐩不想去計較沈溪所言是真是假，至於這個理由是否經得起推敲，不在他考慮範圍，他只需要得到沈溪的回答，回去能差便可。

李鐩道：“你莫怪爲兄問你，實在是朝中質疑聲太多……聽說你今日去面聖，未得召見？”

“嗯。”

沈溪點頭，“時兄消息倒是靈通的。”

李鐩輕輕擺手，把茶杯往旁邊一放，道：“朝廷什麼樣子你很清楚，但凡你在京城，於皇宮有丁點兒靜，外面也一清二楚……現在你已是衆人矚目的焦點，必須要有面對這一切的心理準備。”

沈溪沒回答，他不覺得李鐩是來跟他“告”的，哪怕李鐩跟他的關係再好，他也明白李鐩是正統文，有自己的爲人世原則，不可能爲了他而破壞這種原則。

李鐩站起來：“不過……你要防備一些人，你半年沒回來，京城局勢發生變化，不是每個人都對你友好。”

沈溪道：“時兄在說誰？”

“哈哈。”

李鐩笑道，“不過是癡狂之人在你面前胡言語罷了……我年歲不小，正想跟陛下提出請辭，回鄉過幾天安穩日子，安晚年比什麼都重要。之厚你且忙，我回去了，你旅途勞頓，有事改天再說。”

沈溪對於李鐩匆忙來去，有幾分疑，但只是沒有表出來，讓李鐩看到而已。

其實沈溪很清楚，李鐩並不是他自己想來，自己風塵僕僕回到京師，一直都在趕路，李鐩不過是替同僚打聽一下況，同時幫他解釋一番。

“吃過晚飯再走不遲。”沈溪挽留。

李鐩笑道：“不麻煩你了，我年紀大了牙口不好，還是回府吃更方便些……近日我要在府上設宴，有時間的話你過來走走，一些年輕後輩早就想拜訪你，可惜未得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