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虎嘯山林, 余音不絕。

　就連圍場外的人亦聽到了余聲，神間流出興來。

　圍場里，竟出現了老虎。

　虎多獨行, 藏在深山老林里, 行蹤難覓。丹犀冬狩三年一次，也不是每次都能幸運地獵到老虎。

　今年這頭老虎，也不知會被誰獵到。

　就在看臺眾人議論紛紛之時，隆帝忽然站了起來, 他剛服用了一丸丹藥, 整個人疲態盡去，顯得容煥發, 渾濁的眼珠里散發出的：“紫垣真人前不久曾為朕算過一卦, 言朕今歲將有一小劫，與虎有關。若能破劫, 當否極泰來，福庇大燕。朕先前還不解這是何意, 如今卻是明白了。”

　這“虎”劫，恐怕正是應在了這次丹犀冬狩上。

　紫垣真人還同他說過，這次劫難會得吉星相助，有驚無險，讓他不必擔憂。

　“將朕的盔甲與弓箭呈上來，朕要親自去獵虎。”隆帝健步走下看臺, 又讓高賢去傳訊：“往圍場里傳訊，讓他們搜尋猛虎下落, 莫要輕舉妄。”

　話畢, 他在隨侍太監的伺候之下，穿上了緞繡平金龍云紋大閱甲, 佩上櫜鞬與腰刀，恰逢侍衛將坐騎前來，他便蹬著馬磴子上了馬。

　坐于馬上時，隆帝里久違地涌起了一豪壯志。

　從前他也曾參加過丹犀冬狩的。

　大燕太.祖是于馬背上打下來的江山，是以大燕皇室一直都有行圍傳統。剛登基那會兒，他亦參加過幾次冬狩。只不過他時在冷宮之中長大，沒有機會學習，后來大了再學，騎功夫也及不上打小練習的好。加上后來在冬狩上又屢屢被韃靼和瓦剌制，敗了幾次之后，他也就逐漸失了興致，只宗室的小輩們參與。

　也許是年歲漸大，到了如今，竟然又懷念起策馬奔騰的熱沸騰來。

　回春丹讓隆帝神振，仿佛又找到了年輕時的力充沛之。他勒韁繩，馬兒打了個響鼻在原地踱步，他已經迫不及待要圍。

　大臣們見他神興，有心想勸，又怕在那兩個小國面前示了弱丟了面子。只好圍在隆帝側，讓多加護衛，又派了幾位武將隨行。

　阿哈魯與瓦剌使者見隆帝要圍場，沉思片刻，便先后起，請求隨行。

　隆帝早年在這些小國面前丟了不面子，眼下見他們主要求隨行，只想著尋機將面子掙回來，未曾拒絕，帶上了大隊人馬便往圍場深去。

　*

　獵犬循著氣味，一路走走停停，終于找到了老虎棲的。

　獵犬在百米停下，朝著山口吠了數聲。

　犬吠聲未歇，山里立即響起低低威脅的吼聲，聽聲音確實是老虎無疑，只是不知何故，那老虎了挑釁也并未出來。

　那不知有多深，一眼看過去黑黝黝的，也瞧不清楚里頭的形。

　殷承玉正要命人將老虎出來，就聽頭頂忽然傳來一聲巨響，伴隨著黃的煙霧炸開——這是圍場外發出的信號，意味著皇帝圍。提醒圍場一干人等準備迎駕。

　“陛下怎麼忽然圍了？”

　隆帝已經多年未曾圍行獵，其余人大詫異，都在小聲議論，倒是殷承玉與薛恕都算不上驚訝。

　上一世丹犀冬狩，隆帝也曾圍行獵。這一世想來也不會例外。

　殷承玉看向那，想的卻是上一世隆帝獵虎不，反被老虎所傷，在韃靼與瓦剌使者面前丟盡了面。他微不可查地皺了眉，命隨行的將士散開，將虎三面都圍了起來，以防老虎逃走。又人到不遠去放了幾道響箭，標明了虎位置。

　一行人等了半個時辰，才瞧見隆帝帶著人策馬而來。

　馬上疾奔許久，隆帝有些氣，到了近前，他又服了一丸丹藥之后，方才覺疲憊散開，又有了神。他目掃過殷承玉一行，定在不遠的上：“那老虎在里？”

　殷承玉行了禮，回道：“是。為防激怒老虎，兒臣并未讓人靠近探查，中形不明，還需將老虎引出來才方便獵殺。”

　隆帝頷首，對隨侍的高賢道：“將朕的鳥銃拿來。”

　除了弓箭，隆帝還帶了一桿鳥銃。

　高賢自護衛手中接過鳥銃遞給他，隆帝將鳥銃拿在手中掂了掂，策馬走到前方：“這是兵仗局新呈上來改良鳥銃，據說火力更大，程更遠。朕還未試過，正好用這畜生來試一試。”

　殷承玉見他神興，知曉勸不住。只能朝薛恕和賀山等人使了個眼，加強了布防。以免一會兒又出了岔子，丟人現眼。

　隆帝端著槍，調整好姿勢，朝著黑黢黢的放了一槍。

　中傳來巨響，接著便響起一陣憤怒的吼聲，

　一只背黃黑相間的老虎自中走出來。它長目測接近九尺有余，頸與肩同寬，四肢健碩，比普通老虎看起來更為雄壯。虎目往上吊著，眼上方是一片白，竟是只吊睛白額虎。

　此時它布滿黑環紋的長虎尾不耐地擺著，仰頭朝眾人發出威脅的吼聲，看起來十分兇悍不好惹。

　隆帝見它完好無損的出來，便知道剛才那一槍并未打中這畜生。

　他心中略不快，端起鳥銃又放了一槍。

　這一回卻是打中了那老虎的前，老虎吃痛，頓時更為狂躁，它似知道是誰沖他開了槍，轉頭便直沖隆帝而來。

　其余護衛見狀立刻便策馬上前攔截，準備放簡殺老虎，卻被隆帝厲聲喝止：“莫要它！給朕留著！”

　與老虎對峙的護衛們聞令遲疑地放下弓箭散開些。隆帝立在原地，瞇眼又沖那畜生開了一槍。

　卻不想這一槍仍然未曾擊中老虎要害，鉛彈只著老虎的皮過去，留下一道焦黑的痕，刺激得老虎憤怒咆哮一聲。

　三番兩次負傷的老虎兇更甚，它竟不再與護衛對峙，反而怒吼一聲一躍而起，自這些護衛上方越過，直奔向后方的隆帝。

　隆帝未曾想這畜生竟如此兇悍，他所在位置與虎相距不過百余米，老虎越過了護衛，轉瞬便要至他跟前。隆帝見勢不好，急急調轉馬頭便要后撤。慌忙之間鳥銃失手落，他只能一邊大喊“護駕”，一邊策馬狂奔。

　這一切只發生在數息之間，反應過來的護衛立即上前護駕，而殷承玉早有安排，正要命人獵殺老虎時，薛恕卻策馬從他旁邊而過，按住了他的手臂，快而輕的在他耳邊道：“給我。”

　殷承玉作一頓，到底沒有下令。

　而此時老虎已中數箭，卻并不見任何頹勢，反而越發兇狠起來，在護駕的隊伍中橫沖直撞。

　上的疼痛極大地激起了老虎的兇，它發出陣陣嘶吼聲，似是知道是誰傷了他，只認準了被護在中間的隆帝，不論多護衛來擋，都它或用撞開或用爪拍開。

　不過片刻，隆帝邊的護衛便負傷倒下一片。

　隆帝看著越來越近的老虎，一陣膽。他想跑，腳卻一陣發，手抖得連拔出腰間佩刀的力氣都沒有。

　這一瞬間，他眼前一切都仿佛變了慢作，他瞧見那畜生撞開最后一個護衛，離他已不到一尺，近得甚至能聞到老虎口中發出的腥臭味道。

　而他的兒子和護衛們，大喊著“護駕”，正往他的方向奔來——

　“陛下小心！”一聲怒喝喚醒了嚇懵的隆帝，他驚恐地瞪大了眼，卻見那只快到他面前的老虎，生生被薛恕拉住了尾，半寸都近他不得，只能狂躁地發出怒吼。

　薛恕眉眼肅然，手臂青筋迸起，死死抓著虎尾，將老虎往后拖。

　憤怒中的老虎終于轉開了注意力，轉頭撲向薛恕。

　薛恕就地滾開，眼見老虎已經遠離了隆帝，不必再有顧慮，立即沉聲道：“放箭！”

　先前唯恐打老虎傷了玉瓶的護衛們忙不迭舉弓朝老虎放箭。

　那老虎早負了傷，撐了這麼一會兒，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它渾滿了箭矢，憤怒地嘶吼咆哮著想要還擊，卻因為傷勢過重很快便委頓在地上，嚨里發出不甘的低吼。

　薛恕繞過老虎，在眾人回神之前，將那桿落在地上的鳥銃撿起，又將隆帝扶起來，將那桿鳥銃放在他的手中，聲音沉靜：“這畜生尚未咽氣，當由陛下取它命。”

　隆帝抖著手握住鳥銃，深吸了幾口氣，才終于找回了力氣。再度端起鳥銃，朝地上的老虎頭部開了一槍。

　響聲過后，那老虎最后一口氣也散了。

　隆帝力地將鳥銃扔到地上，總算將方才的難堪遮掩了過去，目難辨地瞧著薛恕，道：“你又救了朕一回。”

　他想起紫垣真人與他說的“吉星”相助，看薛恕的目便復雜許多。

　兩次救他于危難之中，這“吉星”恐怕就是薛恕。

　薛恕并不居功，淡聲道：“這是臣應為之事。”

　不論何種境地，他始終都是這樣不卑不的態度。開始隆帝喜他不拉幫結派，是個純臣。后來又覺他與太子走得太近，且對自己沒有毫恭敬，又生了厭。

　但此時再看他這模樣，隆帝卻打心底里覺得，這才是忠臣之所為。

　雷霆雨皆是君恩。

　薛恕此人得意時不驕，落魄時亦不怨。不論君王如何對待，仍有一顆忠君之心。

　倒是難得之人。

　隆帝正要夸贊幾句，卻忽聽耳邊忽然一聲驚呼“父皇小心”，他沒來及回頭看，只覺殷承玉猛然將他撲倒在地，帶著他連打了幾個滾。

　還未等他發怒，就又聽見了一聲雄渾的咆哮聲。

　隆帝咽了咽口水，自地上爬起來，才發現竟還有另一只老虎！

　那老虎比先前一只更為高大壯碩，瞧著至有十余尺長，四五尺高。

　方才眾人說話時，它就悄無聲息地埋伏在林中，待眾人放松警惕之時，便陡然撲向了隆帝，若不是殷承玉眼尖瞧見，撲過去將人推倒，恐怕這會兒隆帝已經葬虎口了。

　隆帝驚魂未定地從地上爬起來，被護衛護在后，咬牙切齒道：“快！將這畜生殺了！”

　殷承玉按了按右肩，站在他側，朝看過來的薛恕比了個口型：殺。

　不再需要顧慮隆帝，這老虎雖然更為兇猛，但殺起來反而更順利一些。

　不過一刻鐘，健碩的老虎便倒地沒了氣息。

　隆帝今日驚不輕，瞧著兩只老虎的尸，已經什麼興致都沒了。

　他目復雜地看了一眼殷承玉，命人擺駕準備離開圍場，臨走之時，猶豫許久，難得語氣溫和地多問了殷承玉一句：“方才可有傷？若是傷了，便隨朕一道回行宮。”

　“謝父皇恤，兒臣并未傷，不妨事。”殷承玉垂眸回道。

　他若是此時回了行宮，無異于放棄了比賽。

　見他臉尚好，隆帝也沒有再多說，讓人扶著上了馬，便先回去了。

　帶人走遠之后，薛恕才走上前來，眼底帶著后怕，刻意低的聲音染了怒意：“殿下為何不顧去救他？！”

　看見殷承玉撲過去推倒隆帝的那一刻，他只覺得里的都停滯了。

　殷承玉并未看他，語氣淡淡道：“他可以死，卻不能死在這里。”

　一國皇帝若在圍場里葬于虎口，不僅僅是丟了大燕的面，還可能會眼下還算安分的韃靼和瓦剌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