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了溫度降得厲害,姜言意出手在炭盆上方烤了烤:“舅舅別多心,我只是想自己找點事干,這一忙起來,才不會胡思想,心底也踏實。”
楚昌平是個開明的人,想著外甥經歷了這般多,興許是心境發生了變化,不想再當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他也尊重外甥的選擇,只道:
“那就隨你,你既執意要繼續開這館子,舅舅留幾個人給你當幫手,你若要出去,就把他們帶上,如今西州城也不太平。”
這話正合了姜言意的心意,一直念著要找兩個會功夫的跑堂,這下可有著落了,道:“多謝舅舅。”
“傻丫頭,跟舅舅還說什麼謝?”楚昌平搖頭失笑。
一屋子人正吃著,店外的門突然被人敲響。
姜言意開門一瞧,發現來人是封府的管家福喜。
他笑呵呵道:“王爺讓老奴送些酒水過來。”
他后的幾名小廝捧著花雕酒,姜言意略看了一眼,說也有五六壇。
姜言意想著這酒興許是看在舅舅的面子上給的,也不好推拒,讓開一步讓福喜進屋:“勞煩您跑一趟了,進屋坐坐。”
福喜笑道:“老奴就不叨擾了。”
他示意后的小廝把酒壇子抱進屋去。
楚昌平聽聲音辨出是封府的管家,還是上前寒暄了幾句。
姜言意暫且想不到拿什麼當還禮,便去后院把烤全羊卸下一只羊,又撿了幾塊羊排包在一起,拿出去給福喜:“一點吃食不敬意。”
福喜一邊客套一邊接過羊和羊排,三言兩語跟楚昌平結束了談話,帶著小廝們離去。
楚昌平一肚子才說了幾句,被迫咽了回去,站在門口神有些微妙,他怎麼覺著,這封府的管家跟他有的沒的掰扯半天,就是為了等姜言意砍好羊和羊排拿過來?
楚昌平覺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這烤全羊和煙熏羊排雖好吃,但遼南王是什麼人,還能稀罕這些?
他不知,此刻跟姜言意的院子只有一墻之隔的都護府西院,某位金尊玉貴的王爺正坐在掛了擋風竹簾的涼亭里啃羊排。
***
接下來一連兩天,姜言意的館子都沒開張,好幾戶想吃鍋子的人家遣人來問了幾次,都是無功而返。
原本這些人也沒把胡家潑的污水放心上,現在卻有些埋怨起胡家來了。
你要對付別人我管不著,但讓我沒得吃了,那我就不舒服你了。
胡家最近的日子格外不好過,他們本是得了謝知州的指示,收買三個地無賴,想搞臭姜言意古董羹店的名聲,借此出一口惡氣。
誰料前腳得知姜言意的店關門了,他們還沒來得及高興,后腳自家的花莊、布莊、胭脂鋪、銀樓就全給查封了。
胡家傻眼了,趕去抱謝知州的大,但謝知州現在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哪里顧得上他們。
原本以為攀上的高枝樊堯年,是得了皇帝的令來西州的,本不敢跟封朔對上,現在西州城全城封鎖,樊堯年東躲西藏自顧不暇。
胡家只得散財往各找關系,但有封朔在上面鎮著,被胡家找上的員不敢收他們送的禮。偶爾找上幾家好口腹之的員,想到如今羊古董羹沒得吃了,更不給胡家好臉。
相比之下,姜言意的日子就過得滋潤多了,每天在自家后院里曬曬太,逗逗鸚鵡,閑來無事再下廚給自己做點好吃的補補子。
因為傷了腳,姜言意每次做好藥膳都是讓秋葵幫忙送去都護府,再由門房轉給封朔。
今日姜言意起床時發現腳已經沒那般疼了,只是踩地時不太得力,剛燉好藥膳,就有人來敲門,是韓將軍府上的管家來請姜言意去他們府上幫忙辦個席面。
“今日休沐,韓將軍親,我們本是請的李師傅,但聽說李師傅腰疼的老病犯了,人在軍營來不了,李師傅讓我們來找姜掌柜您。”管家是個面善的,說話也和氣,“咱們府上的老夫人也說您店里的鍋子做得好,請姜掌柜您過去辦席放心。”
姜言意火鍋店這幾日關門的事已經在西州城傳遍了,想來李廚子在軍營也有所耳聞,推薦去辦席,想來是怕沒了生意,此番去韓府上辦席,能結識更多權貴,方便以后攬客。
這個時代的廚子,出名的捷徑通常是去達顯貴府上辦個席面,做的東西好吃,口口相傳那名氣也就出來了。
李廚子是一番好意,姜言意想著自己腳上也傷也好了不,不好推拒,便應下了。
本想今日親自去封府送藥膳,眼下也只得讓秋葵幫忙拿去給門房,自己則帶著楊岫和邴紹二人去韓府辦席。
路上路過藥堂,姜言意買了不進補的藥材,想著既是軍營里的將軍親,到時候去賀喜的必然也有很多軍營里的人,若是遇上相識的,還能托人把這藥材帶去給李廚子。
***
封府。
邢堯把門房送來的藥膳呈給封朔的時候,封朔正在看一份公文。
眼見又是邢堯送來的,封朔丟開手上的公文:“傷還沒好麼?”
邢堯道:“想來是還沒好,主子若是關心姜姑娘,不妨送些補品去?”
封朔先前讓人下去查的關于姜言意和陸臨遠的過往,那厚厚一沓紙,他一字不看完后的的臉,邢堯是想想都覺得不寒而栗。
他在封朔邊伺候這麼多年了,就沒瞧見過他那樣難看的臉。
封朔不語,一想到曾經對陸臨遠近乎偏執的喜歡,以及那日在醫館外,楚昌平吼的那一句“你還護著他”,他心底就有無數黑的怒意在翻滾。
這些天一直避著不見,也是怕制不住自己的妒火,嚇到,把推得更遠。
封朔了眉心問:“韓路泊可是今日親?”
邢堯道:“正是今日,請柬前些日子就已經送到府上了。”
“他親,本王還是得親自去一趟。”封朔起,拿起掛在一旁的大氅,邢堯忙上前幫他披上。
人人都道封朔兇殘暴戾,但他在軍中的威卻無人能及。私底下,他跟自己的大將們也都是過命的。
封朔一邊往府門出走一邊想,去吃完這頓喜酒,回來的路上買點小玩意拿給姜言意。
這已經是放低姿態的極限了。
若滿心滿眼只有一個陸臨遠,他又何必再自討沒趣!
他自認為這是豁達,拿得起放得下,卻瞧不見自己臉已經沉得嚇人,門口套馬車的小廝兩都已經打起了擺子。
*
韓府辦婚宴,請的廚子不止一個,姜言意是里邊唯一一個廚子,主要負責燉菜和吊湯這一塊。
姜言意自己開火鍋店,目前只賣清湯鍋子,吊湯的手藝自是沒得說。只要把控住火候了,大多時候都清閑,別的廚子忙不過來了,還能搭把手。
來福酒樓掌勺的廚子也被請過來幫忙,姜言意本來還當心旁生齟齬,但來福酒樓的廚子卻是個心寬胖的,腆著個富貴肚,說話頗為幽默風趣,時不時說幾句趣話逗得廚房里的人都哈哈大笑。
“姜掌柜店里的古董羹我去吃過,那味道,絕了!我回去就跟掌柜的說,還好那姜掌柜自立門戶,若是一開始就到來福酒樓來當廚子,我這飯碗怕是已經沒了!”來福酒樓的廚子說話嗓門大,整個廚房都能聽見。
他負責炒菜,左手顛鍋右手顛勺,作半點不含糊,上還跟說評書似的:“酒樓掌柜的就說,那可不行,他得趕把姜掌柜請到酒樓來做事。我就說,晚了!人家當掌柜當得好好的,作甚想不通來給你當廚子?你把掌柜的讓給人家當,看人家來不來!”
“掌柜的他就不吱聲了,這下要丟飯碗的可不是我了,是他自己了!”
這話顯然有夸張的分,但廚房里的人還是哄笑做一團。
姜言意道:“姚師傅,您可別打趣我了,我那小店哪里能跟來福酒樓比?”
來福酒樓的姚廚子笑道:“我跟你師父老李是幾十年的了,他都說你做菜有慧,小丫頭就別自謙了。”
這頓席面辦得比姜言意想象中愉快,不僅結識了好幾個有名的廚子,還聽他們把自家東家一番吐槽,或是講買食材時遇到的以次充好的不良商販,各種趣事都有,廚房里的笑聲就沒停過。
姜言意腳上的傷還沒全好,站久了不舒服,負責的燉菜和湯做好了,跟灶上幾個廚子知會一聲,又跟廚房管事的打了個招呼,就去外邊了。
廚房管事的讓去坐席,姜言意份子錢都沒隨一份,自然是不好意思去。
準備去外邊轉一圈,看趙頭兒有沒有來,這樣就能托趙頭兒把進補的藥材拿給李廚子。
但不知是不是今日韓府的賓客太多了,姜言意找了好幾圈都沒找到趙頭兒,也沒瞧見一個面孔。腳上一陣陣泛疼,人太多姜言意又找不到個暫時能坐的地方,只能踩著一地瓜子殼花生殼兒往僻靜走。
地上有鞭炮炸過之后落下的紅紙,瞧著怪喜慶的。
韓府有一片湖,湖上蓋了個涼亭,因為馬上冬,這邊冷得很,倒是無人往這邊來。
姜言意準備去涼亭里坐坐,一瘸一拐走到了涼亭里,才發現里邊有人。
是陸臨遠,他臉上蓋著一本書,估計是累了,正躺在橫椅上小憩。姜言意之前在外邊看時,欄桿阻礙了視線,本瞧不見他。
聽見腳步聲,陸臨遠似乎方才被驚醒,拿下蓋在臉上的書有些慌地坐起來,歉意地拱手:“是在下失禮了。”
待瞧清來者是姜言意時,陸臨遠面上的不自然更多了些。
他從未在姜言意面前失禮過,今日之所以會在韓府涼亭里睡著,還是府衙的事太過繁雜,各種瑣事他每天秉燭三更都理不完,實在是太過困倦。
姜言意怕他誤會又是自己故意制造出來的偶遇,解釋道:“我在湖那邊瞧著這里沒人,這才過來的,不知陸公子在此,打攪了。”
屈膝一禮后就想退下,陸臨遠見走路頗為吃力,知道腳上有傷,住道:“你在此休息,我正好有事要去前院。”
姜言意為陸臨遠的態度有些錯愣,這位今天怎麼像變了個人似的?
倏不知此時封朔也到了韓府,他覺著前院吵鬧,韓府的管家忙引著他到花廳的隔間去休息,只不過前往花廳正好會途經那片湖。
封朔遠遠瞧見湖對面亭子里似有兩道人影,一男一,似哪家借此機會幽會的公子小姐。
他對這些沒甚興趣,隨意一瞟后就準備移開視線,卻猛然覺著那道子的影有些眼。
仔細一看,好家伙!可不就是那個腳上了傷、弱得走幾步給他送藥膳都不行的小廚娘麼!
而那男子,不正是陸臨遠!
封朔瞬間黑了臉。
文案作為一個廚子,賀含釧很有職業修養——炒、爆、溜、炸、烹、煮、燉、烤;魯、川、粵、蘇、閩、浙、湘、徽,她無一不精。作為一個宮女,賀含釧略顯消極怠工——每天琢磨著如何跳槽創業,發家致富,當上掌櫃的,迎娶教書的,從此走上人生巔峰。這一世,身為京城當紅館子鴻賓樓大掌櫃的賀含釧,願意跪在佛前苦苦求個五百年,「隻要離那個死狗男人遠一點,我願意一天遇上八百個跑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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