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言意給秋葵碗里夾了一塊, 清咳兩聲道:“是我抬腳時不小心踢到了你。”
秋葵這才將信將疑繼續吃飯。
楊岫不自在道:“那個老秀才家里窮,家中老母親到了臨終之際,說想吃點魚。但老秀才當年進京趕考, 路費都是向親戚街坊借的,落榜之后灰頭土臉回鄉, 還欠了一大筆銀子。老秀才沒錢給家中老母親買魚吃,在來福酒樓說書時, 正巧有個包間的客人點了一盤魚,客人結賬時,那盤魚只被了兩筷子,老秀才就把魚藏了起來, 準備帶回去給老母親。”
“誰料被酒樓一個店小二瞧見了,那店小二就向酒樓管事的告了,說是秀才手腳不干凈, 藏下了客人點的魚。酒樓管事的一查,果然發現了被老秀才藏起來的那條只被了兩筷子的魚, 以為是老秀才吃的, 當即上報了酒樓東家。酒樓東家讓秀才卷鋪蓋滾蛋,秀才解釋但沒人信他, 他和那盤魚都被酒樓的打手一同扔到了大街上,聲譽盡毀。”
“后來老秀才腆著臉說盡好話, 才向魚販賒買了一條魚, 拿回家做給老母親吃時, 老母親得知他在酒樓魚的謠言,最終沒肯吃那魚,卻是張著去世的。后來這事鬧大了,當日包間里點魚的員外倒是為老秀才說過話, 說那魚是他沒吃完的,但謠言已巨浪,這點聲音很快就被淹沒了下去,所有人到現在都還堅信,老秀才就是饞,吃了酒樓的魚。”
都說人生百態,姜言意怎麼也沒想到外人口中一句那老秀才手腳不干凈,里頭竟有這麼多冤屈,不免唏噓:“改天你們二人同我去見見那老秀才。”
已經決定請老秀才過來坐堂,這老秀才曾經能在來福酒樓坐堂,說書的本事肯定是過的。又跟來福酒樓有這樣的過節,姜言意也不擔心他后面會被來福酒樓挖墻角。
*
做出了好吃的,姜言意自然沒忘記給封朔捎一份過去。
一個意外之喜是,連著喂了好幾天的貓飯,那只母貓總算是對姜言意戒心沒那般重,雖然還不敢上手擼,但現在去放貓飯時,母貓趴在貓窩里,幾乎不會聽見靜就跑了。
幾只小
貓都睜了眼,在母貓下喵喵,一個賽一個乖巧。不知是不是姜言意的錯覺,們個頭似乎比剛出生時大了那麼一丁點,上的貓也濃了些。
進屋時,便滿臉喜對封朔道:“我覺著這窩貓都是能養活的。”
封朔今日穿了一件烏金緙錦,一頭長發用金冠束起一半,一半披散在后,清貴而雋秀。
“這窩貓吵死了,一天到晚個不停。”他語氣中嫌棄的意味很明顯,但面上并無厭煩之。
姜言意趕道:“你再忍幾天,等小貓再大一點,強健些,我就把它們都挪到我院子里去。”
現在母貓對已經不像之前那般防備了,姜言意覺得再過一段時間,肯定能把貓貓們一同帶走。
封朔撐著頭看姜言意:“你最近在忙些什麼?”
往日是要忙店里的事,不能常來這邊,這幾天腳傷好了,店也沒開門,來的時間卻比之前還要些。
姜言意獻寶一般把蓋著鍋蓋的干鍋端上桌,笑瞇瞇道:“忙著做好吃的。”
哪怕有鍋蓋捂著,但鍋子里傳出的麻辣辛香還是十分勾人。
把一并帶過去的小爐子拿出來:“把銀炭放到這里面,就可以煨著吃了。”
封朔自把姜言意的話理解了“忙著給他做好吃的”,角微揚,心頓時好了幾個度,上卻道:“你從哪里學來的這些奇奇怪怪的做菜法子。”
姜言意心中一,這還是頭一回有人問這個問題,干笑兩聲敷衍道:“自己瞎琢磨出來的。”
怕封朔再問什麼,催促道:“你掀開蓋子嘗嘗。”
封朔道:“今晨還未藥浴,我藥浴完再出來吃。”
姜言意點點頭:“那你快去。”
飽腹沐浴,對不太好。
話落姜言意就發現封朔用言又止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一言不發往后罩房去。
姜言意怕干鍋冷了,出門讓小廝取了燒紅的銀炭放到小爐子里,把爐口的兩塊鐵板掩上,只留一道小口,讓里面銀炭的溫度傳出來,暖著鍋子。
做完這些習慣去封朔書櫥找書看,小廝還沒退出房門,無意間瞧見這一幕,神甚是驚訝,甚至能用驚恐來形容。
在封朔
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都知曉,他房間里書櫥那一塊是不能的,便是平日里打掃,也是由邢護衛手。
他剛想提醒姜言意不能那些書,就聽姜言意往后罩房的方向問了一聲:“上次我看的那本游記怎找不著了?”
后罩房里很快傳出封朔清冷低沉的嗓音:“書架第三排,左數第六本書。”
小廝一臉見了鬼的神,腳步虛浮走出了房門,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看來王爺對這位姜姑娘委實是不一般,他此后對姜言意愈發恭敬起來。
這些姜言意自是不知,照著封朔的話,果真找到了自己上次沒看完的那本書,還順帶發現了一些別的志趣游記,書頁很新,跟其他被經常翻的大不一樣,顯然是新買來的。
姜言意突然心口小鹿撞似的狂跳了兩下,這些書,莫不是封朔為自己找來的?
“可找著了?”后罩房里傳出封朔的嗓音。
姜言意點點頭,點完頭才發現封朔看不見,臉上微燙,答道:“找到了。”
看著書架上一本新放上的志趣野談,問封朔:“你書架上第三排,左數第二本書是什麼?”
“《扈伽藍記》,前朝祿大夫沈炫之辭后游歷各古寺時所作,雖說是借空門哀悼前朝傾覆,但里面的關于各古寺的傳聞風俗還是可以看看。”
姜言意一直都知道封朔的嗓音好聽,但從來沒有哪一刻,好聽這樣。
果然是腹有詩書氣自華麼?
而且他把自己整個書架上的書,位置都記清楚了?
姜言意不信邪,又問了好幾本書,發現封朔都能準確無誤答上來。
不死心,仰著頭著書架最頂排那些明顯沒怎麼經常翻的書問他:“最頂上右數第十一本是什麼?”
“《兵經百篇》。”說這話時,封朔已經從后罩房出來,他換了一件挑雙窠云雁袍子,發梢沾了些水汽,有些意,幾縷蜿蜒披散在肩頭,跟他穿得一不茍的云雁袍形了極致的反差,加上他那張清冷的面孔,莫名多了幾分.。
他見姜言意還站在書櫥前,道:“兵書枯燥,怕你不喜看。”
姜言意回頭,頓時被驚艷了一把,拿著手上的游記走過去,“咳,我就是好奇問
問。”
在自己經常看書的團上盤坐下:“書櫥上的書你都看過。”
封朔瞥他一眼:“放進書櫥里的書不看,留著當擺設麼?”
姜言意已經為他添加了一個博學多才的濾鏡,哪怕他此刻說話的語氣欠揍,但聽起來也沒那般討厭了。
雙手捧著下問:“新放上去的那些志趣游記也是你看過的?”
封朔道:“略翻過,覺得尚可一看,便留下了。”
雖然某人喜歡,但姜言意心里還是甜滋滋的。
趕招呼封朔坐下:“嘗嘗我做的香鍋。”
封朔在對面坐下,他早膳一向只用個五分飽,今晨卻就著白米飯下著鍋子吃了個十分飽。
姜言意滿臉期待著他:“味道怎麼樣?”
封朔自恢復味覺以來,還沒把山珍海味都吃遍,他記憶中沒吃過這樣的鍋子,但自己失去味覺時有沒有嘗過這樣類似這樣味道的菜,封朔也不確定。
他沉片刻后道:“不錯。”
對于他這樣的回復,姜言意倒沒覺著失,畢竟人家一個王爺,什麼味佳肴沒吃過,能得“不錯”二字,想來在其他權貴中也能大歡迎的,笑得見牙不見眼。
封朔被那個笑容晃了神,眸微深,轉頭向窗外。
為了房間里能采氣,下人在窗戶裝了一層擋風的明紗,現在房間里就算開了窗戶,寒風也吹不進來,但從里邊能瞧見外邊的景。
“再過幾日,西州城當要下雪了。”他道。
姜言意跟著他轉頭向窗外,窗前的文竹因為有地龍暖著,半點不見頹勢,在嚴冬臘月依舊繁茂,文竹叢上方是半片灰白的慘淡天空。
這時候姜言意尚且不知封朔那話里的意思,權當他是慨時令,等幾日后姜言意跟楊岫邴紹二人去城南找老秀才,發現不兵在街口發放棉被米糧,才知封朔是憂心一旦下雪,西州城或許又會有數不清凍死死的人。
**
兩日后。
城南一帶領取棉被米糧的百姓在街上排著長隊。
姜言意路過時一眼去,只覺每一張臉孔都是灰撲撲的,記不住也辨不出誰是誰,但每一雙眼睛都在死灰般的暗淡中又燃起了,仿佛黑夜里迸出
的火星子,渺小卻又將夜幕灼得千瘡百孔。
耳邊全是“遼南王仁厚”、“遼南王慈悲心腸”、“遼南王善德”之類的聲音,他們夸的是封朔,姜言意心中卻也跟著歡喜得。
楊岫邴紹二人先前已經探過路,幾人沒花什麼力氣就找到了老秀才的住。
屋舍破敗,四面風。
院子里搭了個偏棚,棚下是一個簡陋的火塘子,一名衫襤褸的老者正用炭在地上比劃著,教圍在火塘子邊上烤火的幾個孩認字。
姜言意扣了扣滿是鐵銹的門環,老者才轉過頭來,虛著眼往門口看:“不知是哪位貴客臨寒舍?”
他須發花白,顯出些潦倒老態,但神頭還不錯。
姜言意讓邴紹把路上買的一壺酒和一只燒拿過去,含笑道:“非是貴客,今日貿然叨擾,是想請老先生出山說書。”
提及說書二字,老者眼中閃過一抹悵然,連連擺手:“我好些年沒干過這一行了,皮子都不利索了,您另尋他人。”
他指著酒和燒道:“這些東西也一并拿回去,小老兒無功不祿。”
姜言意道:“老先生莫要自謙,當年您說書,哪次不是滿堂喝彩……”
“皆是往事,無需再提,且回!”
老者似乎不愿多談關于說書的話題,板著臉起要親自趕他們。
楊岫邴紹二人怕他對姜言意不利,忙護著姜言意。
姜言意則怕二人下手沒個輕重,忙道:“別傷了老先生。”
幾人被轟出大門,老秀把酒和全還給邴紹,“”的一聲關上了破舊的院門。
姜言意沒料到會吃這麼個閉門羹,一時間心復雜。
楊岫看著道:“掌柜的,咱們現在怎麼辦?”
姜言意隔著門喊話:“老先生,我是姜記古董羹的東家,是誠心想請您出山說書,您若改了主意,隨時來姜記古董羹找我。”
里邊只傳來老秀才一聲:“你走。”
姜言意嘆了口氣,今日算是無功而返了,把酒和燒都留在院門口,帶著楊岫邴紹二人離去。
路上楊岫不免埋怨老秀才幾句,“這老古董,頗不識抬舉。”
姜言意道:“算了,一切隨緣。他當年說書栽了那般大的跟頭,老母親
也是含恨而終,他不愿再說書也是有可原。”
算算日子,今天打的那幾個爐子也能取了,回去的時候,姜言意順道去鐵匠鋪子取爐子,卻又上一個老人。
是來福酒樓掌勺的姚廚子。
他們上次一同在韓府辦酒席,姜言意對他印象還不錯,但如今因著來福酒樓東家這一出,也不知姚廚子在里面是個什麼立場,打招呼時就沒之前那般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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