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剛考上秀才，哪怕是剛考中狀元時，有人跟劉衡說他有朝一日會在知州任上生出辭的念頭，劉衡肯定會覺得那人瘋了。

修齊家治國平天下。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他自勤讀詩書，總想著宗耀祖，總盼著自己能指點江山、揮斥方遒。但是，這一切，忽然之間，好像都不太重要了。

那家醫館里，老大夫讓醫館的人帶話，他要出去拜訪老友，再尋良方。那位老大夫，又給留了新方子，卻慚愧自己無法為汐治，覺得自己老友比自己醫高明，要去尋訪一二。

劉衡忽然就想，對啊，他應該趁著年輕辭，帶著汐兒去尋訪良醫，就算最后還是治不好，一路紅塵相伴，賞遍世間景，也不枉此生了。

可是，還沒等劉衡遞辭呈，京中先傳來了信。信是周洪和楓先后送來的。

京城里，有人非議，說應城的劉知州大肆斂財。開始只是有些傳言，后來有應城這邊的人送上信，揭劉衡迫富商豪紳捐款、借狀元之名開辦詩會文會斂財，沽名釣譽，不顧朝廷面。

史們本就風聞奏事，如今還有了信實證，馬上就有史參奏劉衡貪贓枉法、不擇手段。

這后面，若說沒有后族與陳妃后陳家的影子，自然不可能。陳次輔這一次沒有阻止參奏。

今年，陳妃娘娘肚子爭氣，居然早產生下了皇家的嫡長子，而皇后娘娘生下了嫡子卻是皇家的次子。

也許，有人是覺得劉衡為遼州這種朝廷重地的地方大員，好梁宇東這樣的邊軍大將，朝中還有周洪、楓這種武將，文更有過與善茶棚恩惠的各種后起之秀。如果能借此事，先一，再出橄欖枝，所謂揚先抑，若能趁機讓他站個隊個好，也是一樁事。

有史帶頭后，朝廷中參奏劉衡的人越來越多，有陳次輔的人，有依附后族的人，還有純粹看他不順眼或者當年因為徐首輔之事得罪的人。

當然，為劉衡辯解的人也很多。有澄州知州裴秀、有朝中的史，有同安府出的各位員……而最打眼的，就是如今的朝中大將軍周洪。

周大將軍早朝上聽一位戶部員之乎者也、噫吁嗚呼一通拽文，跪在大殿上痛哭流涕，氣得出頭指著這老骨頭就罵，“別凈扯這些虛的，我看你是飽漢子不知漢子，站著說話不腰疼，吃飽了撐得你狗拿耗子，你既然這麼為社稷盡忠，怎麼沒看到戶部往遼州運錢運糧？有在這哭死的勁頭，你就來句痛快話，遼州安置流民，人家劉知州之前上奏說缺三十萬兩銀子，你什麼時候給？”

那戶部員被罵得呆住了，“臣只是就事論事，周將軍為何要扯開話題……”

“扯你娘的狗屁，人家辛辛苦苦干活，你們戶部收邊貿商稅的時候沒夸過人一句話，拿封狗屁不通的信件就當證據？要信這個，我晚上寫信把你家堆滿信不信？”

“大膽，圣上，臣參奏周大將軍前失儀……”

“你才閉！”周洪底下的將軍不干了，“劉知州多好的，人家為了盈國庫，家里人都派出去為災民買糧，這時候怎麼不見你們給錢？”

“就是，信是信，澄州裴秀的奏折就看不到了？眼睛出氣用的？”

“裴秀與劉衡有師生之誼……”

“令郎好像就是當年舞弊案被撤了名次的吧？”馬上就有人揭老底。

“你……你口噴人！”

“你挾私報復！”

一時間，金鑾殿上，文武員吵一團。

武將罵人俗，可是史臺里、翰林院里，還有年輕的史、進士們也在加論戰，這些人可都是文采斐然的，罵起來又文雅又見骨，有指責戶部失職，有說工部未出修大堤的錢……

下了朝，楓從京郊大營中告假來到京城，他在京中結識的人不多，能馬上求見的就是周洪。

“周將軍，我想要為妹夫上折辯解……”

周洪搖頭，“剛才我與府中幕僚商議過了，今日早朝上，圣上一句話沒說，顯然是在等遼州的消息。我們一來離那邊太遠，二來也不知道詳，先等等。”

“可是，那些人顛倒黑白，會不會影響他？”

“你放心，真要到為劉衡上折子的時候，我頭一個就簽名字。”

周洪一直覺得自己欠著汐一條命呢，后來平定叛，也等于是承了劉衡的，白接的功勞一樣。在他心里，一直將劉衡和汐看親近晚輩。

至于楓……他笑著拍拍楓的肩，“小楓啊，你這一武功，就待在京郊大營可惜了啊。圣上要是與北胡商定要共同夾擊北蠻，要不要跟我去關外打一仗？”

去關外打仗？

“我跟你說，人家文升是靠資歷，咱們武將升靠的是軍功。你窩在京郊大營，窩一輩子能有個屁功勞，當個主將還得是命好。”

自己若是能上朝，就不用聽別人傳信的，就能像周將軍一樣，站在金鑾殿上為妹夫他們辯解了吧？

楓一握拳，“末將聽將軍的。”

周洪哈哈大笑，一拍楓的肩膀，這人終于被自己拐帶功啦！哈哈哈，這麼好的將領苗子，他早就眼饞了。

周洪安了楓，又進宮去求見圣上。

衛城看他滿臉喜，“怎麼，今日在金殿上罵得痛快？”

他這個皇帝還未開口，周洪就在殿上大殺四方，帶著一群年輕吏們舌戰群儒，那罵戰的結果麼……還不賴！

衛城心中有些暗地想，朝中這些重臣們，就是欠罵。他一個皇帝不能罵，周洪這群人罵得痛快。

“圣上，那哪能啊。您是不知道，末將真是氣死了，不管別人怎麼說，末將是不信劉衡會貪墨……”周洪難得任地來了一句，“末將覺得，圣上您也不會信的。”

衛城將書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推到一邊，都是各地參奏劉衡的折子，懶得再看，他端起參湯喝了一口，“嗯，朕不信，所以，朕將那封什麼信丟回遼州了，讓劉衡自辯！”

周洪一愣，半天后撲哧一下笑了，這下那個寫信的該睡不著覺了，圣上這一手太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