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沖刷瓦檐，窗紗映出屋橙黃一片的影，商絨放下燭臺,看著地板上鋪好的被褥。

　年才將被子從房中抱回來，合上門再轉便見已經躺了下去。

　他一頓，隨即走近,道：“去床上。”

　商絨枕著枕,搖頭：“你傷還沒好,你睡床,我還從沒這樣睡過，好像也很好。”

　睡在地上有什麼好的?

　折竹不理解。

　“起來。”

　他說。

　可始終不肯起來，他也就只好將被子展開來扔到上,商絨從被子里探出腦袋，桌上的燭臺正好被年的掌風熄滅,屋頓時昏暗許多。

　唯有廊上的燈籠未滅,穿門窗傾瀉幾分影。

　雨水的聲音約約耳，可商絨心安定,便覺得它像是催人睡去的樂音,閉起眼睛,不知不覺便沉沉睡去。

　床榻上的年亦是倦極,將劍放在枕畔,他也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但靜謐的室多添幾聲細微的夢囈,他便一瞬睜開眼睛。

　外頭的燈籠已是將息未息,閃爍暗淡的影照見床下蜷在被子里的那個姑娘。

　他坐起來,在那燈火照不見的，一片濃烈的影里,他靜默地打量的背影，片刻后，他赤足下床，將裹在被子里抱起來。

　驟然懸空，令商絨一瞬睜開眼睛，睡意未消，滿臉茫然地見他的臉。

　“睡在地上好玩兒嗎?"

　他的嗓音比檐外泠泠的雨水還要聽。

　商絨還未醒，也不知他是在夢里還是夢外，下雨的夜，上裹著的棉被明明很暖，但總覺得上還是有些冷。

　年抱著轉,將放到床上。

　他掀開的被子里是溫熱的，帶著他上混合的藥香與浸雪的竹葉清香，商絨蜷在其中，看他在原本睡著的地方躺下去。

　“折竹……”

　商絨喚了他一聲。

　年一手枕在腦后，閉著眼睛沒有理。

　商絨現在已經知道地鋪一點兒也不好了，即便墊了兩層被褥，睡著之后也還是有些冷，還很。

　的下抵在的棉被上，忽然道：“你要不要……”

　年幾乎是在才開口的瞬間便睜開眼，打斷：

　“不要。”

　他甚至沒看，只側過去背對。

　習慣殺人飲的十六歲年如何懂什麼男之防，他也并不理解為何要防，他只是本能地因還未說出口的后半句而無端心悸。

　晦暗的線里，年薄薄的眼皮微。

　沒一會兒，他聽到窸窸窣窣的料聲，他還沒回頭，被子便蓋在了他的上，接著便是他的袍，的披風也都蓋在了他的上。

　絨絨的兔鑲邊輕他的下頜，室靜謐到再不剩一點聲音，年睜開眼，門外的燈籠蠟痕燒盡，湮滅火。

　蜀青一夜雨，永興一夜風。

　永興行宮宮燈亮如白晝，著雪白銀線龍紋道袍的淳圣帝在黃金龍椅上端坐。

　一路舟車勞頓，淳圣帝已是心俱疲，但聽賀仲亭綴夜而來有要事奏報，他還是起了，此時他居高臨下，審視著在底下叩拜的凌霄衛指揮使賀仲亭，道：“賀卿的意思是，當日在南州刺殺朕與明月的，是兩路人？”

　“陛下，據犬子賀星錦在南州擒住的叛軍余孽供述，他們當日要刺殺的只有陛下您，他們也并未擄走明月公主。”

　賀仲亭垂首，恭謹道。

　淳圣帝一手扶在膝上，“賀卿又怎知他們說的便是真話？”

　“陛下應知那叛軍首領謝舟的秉，明月公主若真在他手中，他必會昭告天下，鬧得人盡皆知。”

　西北蘭宣謝氏曾隨大燕開國皇帝開疆擴土，建功立業，天下初定時謝舟的高祖父便被封為大燕唯一的異姓王，坐擁整個西北。

　后來為防謝氏做大，大燕第四任帝王文宗下旨削藩，致使蘭宣謝氏從異姓王族一朝敗落如塵泥。

　然，謝氏雖被削藩，但其多年豢養出的謝家軍卻對謝氏忠心耿耿，他們從王族私兵變作叛軍，跟隨謝氏多年來盤踞西北，與朝廷作對。

　“既不是叛軍，那麼賀卿你告訴朕，擄走明月的還能是誰？”淳圣帝一手蜷，膝上的袍褶皺。

　“陛下……”

　賀仲亭言又止。

　“說。”淳圣帝眉頭一擰。

　賀仲亭再度低下頭去：“此前臣在南州時曾命犬子星錦要瞞住公主失蹤一事，然而犬子昨日送來的家書中卻道公主失蹤的消息已然泄，陛下應知江湖人的本事，星錦撒出去的餌勾出了不江湖人士。”

　他說著，將懷中的東西取出呈上：“陛下，請看。”

　立在龍椅旁的宦只瞧淳圣帝一抬手，他便立即走下階去將賀仲亭手中的東西取來奉至前。

　凜風拍打朱紅窗欞，淳圣帝在燈下展開那一幅幅的畫像，份名諱各有不同，但其上勾勒的廓卻從來都是同一張臉。

　淳圣帝的臉越發沉，直至他翻至最后得見一封信件，他出其中信箋來展開，匆匆掃了一眼，他便將其狠狠摔在案上：“好啊，他薛重養的兒子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謀害朕的公主！”

　“陛下息怒！”

　賀仲亭俯，他本再說些什麼，可眼下淳圣帝大發雷霆，已是氣盛，他斟酌片刻，還是忍住了。

　“賀仲亭，朕命你即刻派人快馬加鞭趕回玉京，攜朕旨意審問薛重與其子薛濃玉，一定要問出明月的下落，”淳圣帝站起，“明月無論是死是活，朕都要他們薛家付出代價！”

　因心憂明月公主下落，淳圣帝從南州到永興的這一路都神不濟，食不佳，此時盛怒之下，他便是一陣頭暈目眩，搖搖墜。

　“陛下！”

　在旁的宦驚呼一聲，喚來人攙扶帝王去龍榻，又忙去取凌霜大真人的丹藥。

　賀仲亭從行宮出來，便有一名青年牽馬而來。

　“大人您既然擔心薛大人，又為何還要將千戶送來的消息呈上？”青年瞧著他臉不好，便知其中緣故。

　“凌霄衛是陛下的凌霄衛，我既是陛下親封的指揮使，便該事事為陛下，”賀仲亭并不打算騎馬，而是背著手兀自往前，“何況薛重他那兒子此番確膽大，竟敢買通江湖人行刺殺明月公主之事。”

　“陛下對明月公主的重天下皆知，他薛濃玉敢冒此險，想來還是為了他的長姐——薛淡霜。”

　寒夜風急，賀仲亭滿臉復雜，徐徐一嘆：“他們薛家這回是真的大難臨頭了，我救不了，也不能救。”

　“千戶大人此番還命屬下告知您，那信件雖是薛濃玉親筆無誤，但他信上所托的江湖門派卻被墨痕遮蓋，只怕其中還有事端。”

　青年一邊牽著馬跟在他后，一邊稟報道。

　“此事還需從薛濃玉手。”

　賀仲亭了眉心，道：“你就先回子嘉邊去吧。”

　——

　夜雨不知何時盡，日撥開晨時的濃霧照了滿窗，客棧樓下嘈雜的人聲將睡夢中的商絨吵醒。

　“折竹公子？”

　門外忽然傳來夢石的聲音，他急急地敲著門，“公子，出事了！我方才敲簌簌的門久久不見應聲，我推門進去一瞧，本不在房中！”

　商絨聞聲偏頭，正見地上的年一下坐起來，他一雪白的袍寬松，俊俏的面容仍帶著惺忪睡意，晨灑在他上也著一種冷。

　“在我這里。”

　年了眼睛，嗓音有些啞。

　敲門聲戛然而止。

　年仿佛是察覺到了什麼似的，他側過臉來，對上的目，“是你自己回去粘面，還是我幫你？”

　商絨窩在被子里不起，著他小聲說：“你粘。”

　“嗯。”

　他輕應一聲，眉眼間神疏淡，在上那件披風底下出自己的袍來穿上，只系上帶，也沒忙著將蹀躞帶系上，便打開房門走出去。

　夢石站在外頭，只見年了走廊盡頭商絨的那間屋子，沒一會兒便抱著一套出來，他也沒多問什麼，只道：“我聽聞蜀青城中的久源樓有傀儡戲，今天夜里楊柳河還有燈會，公子和簌簌可想去瞧瞧？”

　“好啊。”

　年輕輕挑眉。

　“那便這麼說定了，我先下樓去要一桌早飯。”夢石轉過，扶著欄桿慢慢往樓下去。

　“折竹，我們已經看過一回傀儡戲了。”商絨在屋聽到了他們說的話，見年走進來，便提醒他。

　在容州時，他們不但看過傀儡戲，還游過船。

　彼時天寒雪重，夜里蕭瑟更濃，看戲的人，游船的人更。

　“戲又不止一折，難道你覺得不好看？”

　他將的遞給。

　“也沒有不好看。”

　商絨以往在玉京宮中也從沒見過那樣的提線傀儡戲，但抱著，垂下眼簾找了借口：“我還要默道經。”

　“默一日又如何？”

　折竹言語淡淡，見抬起頭，便幽幽道：“至多，是委屈你在我邊多待一日。”

　商絨不說話了。

　回抱著到屏風后去。

　折竹才洗漱過，鬢邊的水珠還未拭干凈，聽見屏風后窸窣的靜，他抬起眼，隔著纖薄朦朧的細紗，他看見忽然探出腦袋。

　“我沒有委屈。”

　忽然說。

　說罷，也不看他是何反應便轉回去，在屏風后系帶。

　而折竹一言不發，走到床前俯將枕邊的劍拿起來，他下意識地從包袱里取出來裝著草的瓷瓶。

　薄刃上映出他一雙干凈清澈的眼。

　他著瓷瓶的指節收。

　片刻，

　他將其扔回了那堆瑣碎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