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儀澹帶他們去的是一家藏在仙坊僻靜的食舍。

　從外面看,只是一個牌匾雅致的小門，但推開門，里面卻大有乾坤。

　目便是一片巨大的蓮花池,蓮池中的荷花大如亭蓋，蓮葉更是足有兩丈寬，上面擺放著食案坐，屏風古琴，荷影深有幽幽箜篌聲飄來，別有一番雅致趣味。

　接引小廝列隊兩側,為四人帶路,還不會劍的芃芃站在宿懷玉的劍上往下看,發出了沒見過世面的驚呼。

　“好漂亮啊——"

　頓了一下,丸尤又嗅了嗅:

　“飯的味道,好香!”

　公儀澹偏頭看了一眼,淡淡解釋：

　“此間食舍所用的靈米，種植于玄都玉京山之巔，土壤沃,靈氣充裕,所培靈米食之可滋補經絡,口味反倒是它最不值一提的優點。”

　芃芃一聽,哇得更大聲了，目堅定道：“那待會兒我能吃兩桶嗎？”

　公儀澹:“....隨你。”

　說完這句，公儀澹意料之中地發現芃芃看他的目變得更友善了幾分。

　其實姬殊料想得沒錯，今日宴請他們,公儀澹的確沒安好心。

　原因之一,是前幾日他收到了掌門燕歸鴻的傳訊，傳訊沒頭沒尾,只一句【調查九重山月宗與魔族的往來】。

　公儀澹雖不知道這是確有其事，還是僅僅只是一個猜測，但當他看到這條訊息第一時間的反應就是——他的機會來了。

　如何讓一名正道修士聲名狼藉?

　方法很簡單，要麼，讓他與試圖復興幽都的舊部扯上關系，要麼，讓他與魔族往掰扯不清。

　他當然知道，這兩者對公儀芃這麼一個小孩子都是不可能的，但以他的手段，想要給上潑點臟水并不難。

　公儀澹姿態優雅地倒了一杯玄蜂所產的蜂水給芃芃。

　而在他對面，的的確確正在計劃重振幽都，也的的確確與魔族魔尊和魔族公主都往甚的芃芃接過他的蜂水，一邊小口啄飲，一邊用一雙大大的杏眼打量他。

　芃芃：【他怎麼忽然跟變了一個人一樣……他要是再給我買好吃的，我都有點不忍心詐騙……哦不對，是說服他投資王者戰隊了。】

　夜祁把芃芃那句“詐騙”聽得清清楚楚，但他決定當做沒聽見。

　夜祁：【王者戰隊又是什麼鬼點子？】

　芃芃：【就他剛才自己說的呀，現在修仙王者在凌虛界這麼火，我覺得是用來修煉還不夠，還可以開發一點娛樂功能嘛，修仙界的斗法不能天天舉辦，但在修仙王者的世界中可以啊。】

　接下來芃芃洋洋灑灑地闡述了一邊的商業版圖。

　先來個春季賽夏季賽，由公正守序的天樞門出人解說。

　每場斗法全凌虛界可利用修仙王者付費觀看，并開啟打賞途徑。斗法中角的武還可以與卻邪山莊合作，導他們制作的法，可以收點廣告費。

　最后贏家不僅可以獲得主辦方的靈石獎勵，還可以獲得一套修仙王者專屬皮，為整個修仙王者世界最靚的崽！

　這不得把他們賺死?

　夜祁聽完之后實在是忍不住道：

　【……公儀家的脈，果然是有點東西。】

　芃芃：【不，我覺得我的天賦，和我生來就會唱“你孤走暗巷”一樣，是獨一無二的，跟公儀家沒關系。】

　方才公儀澹所說的，其實與已經不謀而合。

　芃芃覺得這就英雄所見略同。

　那麼問題的關鍵就在于，開發這些七八糟的功能，到底誰出最多的錢？說服各大宗門組建戰隊，又是誰來賣這個力。

　最后，若真的能實現這個構想，那麼賺來的錢又要怎麼分？

　掉進錢眼里的芃芃探究地打量公儀澹，開始琢磨從這人上摳錢的可能。

　但在公儀澹的視角看來，盯著他瞧的小姑娘杏眼圓圓，似林間倉鼠一樣天真可，即便有機靈狡黠之，和他見過的那些真正心機重重的世家長輩相比，也只是小孩子的靈。

　簡單來說，沒有威脅，要騙不難。

　“我記得，你與我同宗，不知是哪個分家？”

　芃芃：“平川公儀家。”

　公儀澹頷首：“你隨母姓還是隨父姓？”

　芃芃出有些茫然的眼神，搖頭。

　有記憶的時候，父母已經不在了，也沒有人告訴父母什麼名字。

　“那你稍等。”

　芃芃剛想說稍等什麼，就見公儀澹掐訣念咒，指尖在半空中姿態優雅的劃出一道符箓。

　金符箓隨他靈力驅而，化作一顆枝繁葉茂的樹，每一條脈絡上都綴著無數名字，似一片磅礴大海蔓延無數江河溪流。

　每一條分支，都在某個年代，某個地域，曾出過驚才絕艷的人。

　這華而浩瀚的族譜，正是不世家認為自己比修仙宗門高貴的緣由之一。

　一旁的姬殊冷眼旁觀。

　不過就是一本族譜，做這副模樣，裝什麼呢？

　公儀澹練地翻閱族譜，在其中平川家的分支中找到了芃芃的名字。

　“你母親名公儀箬，父親名子昂，公儀箬生于凌虛歷三千一百五十七年，卒年四百七十一歲，火屬單靈，化神期一重境——天賦很不錯，難怪能從下層進平川公儀家。”

　芃芃聽著這兩個陌生的名字，眨了眨眼。

　“你的靈繼承自母親，靈純度更高，又有馭妖天賦，若潛心修煉，今后就應不亞于你母親。”

　……繼承自母親嗎？

　芃芃這中的靈力流，仿佛一條紐帶，將同一個虛無縹緲的存在切實的聯系在了一起。

　公儀澹看著芃芃，又道：

　“按照這族譜上的排序，你應當算是我的表妹。”

　宿懷玉聞言眉頭皺起。

　這人在這里套什麼近乎呢？

　什麼表妹不表妹，這是他們師妹，如果姬殊是芃芃唯一的姐，那就是芃芃唯一的哥！

　見芃芃的眼睛還盯著族譜出神的瞧，公儀澹滿臉意料之中。

　其實他早就查過了芃芃的背景。

　世家門庭中，以當初那樣無父無母又沒有修仙天賦的狀態，自然是毫無歸屬的，若他代表公儀家本家接納，一個孤自當激涕零。

　“我此次宴請，不僅是為了消弭兩宗之間的誤會，也是代表公儀家，邀請你記名于本家族譜，從此以后，你可以本家的資源，在本家，你便是萬人尊敬的公儀家小姐……”

　旁邊的姬殊和宿懷玉這才察覺不妙。

　這是看芃芃治好了天虛之，修煉天賦不錯，就想要拉支撐公儀家的門庭啊。

　他們好不容易將一開始骨瘦嶙峋的小姑娘養了如今活潑健康的模樣，這公儀家倒會孩子的。

　姬殊正要掀桌而起，芃芃卻轉頭指著上面的族譜打斷道：

　“……不是表妹吧。”

　公儀澹心中一突，有種不太好的預。

　芃芃問姬殊：“的的姐妹，應該什麼啊？”

　“唔……高太姨？”

　姬殊不太確定地道。

　芃芃了然，又看向公儀澹，認真道：“你再仔細看看，我好像不是你表妹。”

　公儀澹眉頭一，循著指的方向看去，才發現這族譜枝繁葉茂，他看差了一條分支。

　這一差就差得遠了，頓時從表妹差出了老遠的輩分。

　回過神來，背后冒出冷汗的公儀澹看著一雙眼盯著他的小姑娘，小姑娘粲然一笑，脆生生道：

　“聲姨來聽聽呀？”

　“……”

　這場鴻門宴，公儀澹幾乎是落荒而逃。

　而回到九重山月宗的芃芃當即就將這個好消息廣而告之，像個小喇叭一樣四嘰嘰喳喳地喊：

　“從今天開始！我不僅知道我爹娘什麼名字，還找到一個對我賊好的家人啦！”

　九重山月宗的師兄師姐們大多都是沒有基的平頭百姓，甚至許多都是孤兒，聽芃芃這麼說，他們也替高興，笑盈盈地追問：

　“什麼家人啊？哥哥弟弟？姐姐妹妹？還是什麼長輩？”

　五歲半的小姑娘激回答：“是我的甥孫！我是他的姨！”

　眾人：“…………？”

　一位言又止的師兄追問：

　“不知是哪個倒霉蛋……哦不，哪個幸運兒，有此殊榮，當我們芃芃師妹的甥孫呢？”

　“就是昆侖墟的大師兄！掌門首徒！公儀澹！”

　最后三個字被芃芃念得擲地有聲，十分響亮。

　所有人都沉默了。

　說的是那個……公儀家的天之驕子？

　修仙宗門與修仙世家連結的紐帶？和平的象征？

　那位大名鼎鼎的公儀澹，要他們小師妹……姨？

　是想想一下那個畫面，大家就覺得頭皮發麻，已經替那位大師兄腳趾摳出一座昆侖墟了。

　最關鍵的是，芃芃對這位白撿來的甥孫似乎頗為喜。

　主要原因還是那頓飯請得很到位，甚至有點過于到位，令芃芃時不時都還能回想起那一桌子好吃得流口水的飯菜。

　每次一想起那桌好吃的菜，芃芃就覺得自己應該禮尚往來一下。

　但又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回報，讓請回去吧——那一頓飯據說花了一千靈石，芃芃覺得，不一定濃于水，但這一千靈石對來說，暫時還是比他們之間的更重要。

　最后芃芃在趙廚娘得到了靈。

　“……長輩給小輩送禮嗎？”

　趙廚娘爽朗一笑：

　“這有什麼難的，送小輩那是送個心意，做點好吃的就行了。”

　墊著腳趴在灶臺邊的芃芃苦思冥想：

　“可是我不會做飯啊……不然姨姨你幫我做吧！”

　趙廚娘笑道：“好啊，你想要什麼？”

　“唔……我平常吃的糖醋里脊多錢呀？”

　“那個二十靈石。”

　“紅燒呢？”

　“二十五靈石。”

　芃芃沉默了。

　覺得他和公儀澹之間的親還沒有到這個地步。

　忽然靈一現，芃芃想到了什麼，跑去姬殊的靈田里薅了一把，又跑回小廚房。

　“姨姨！你幫我做這個吧！就涼拌一下，我給你一顆靈石好不好？”

　趙廚娘看了一眼芃芃手里的折耳。

　這玩意兒又魚腥草，全宗門上下只有芃芃吃。

　吃到什麼程度呢？

　平日廚房不采買這個，就冒死也要把這東西種在姬殊的靈田里，趙廚娘曾親眼看到芃芃為了阻止姬殊拔掉心的折耳而裝哭的模樣。

　“……那行吧，不用給我靈石，這東西不難弄。”

　就是拿一盒涼拌折耳送人，多有些寒磣。

　這孩子小小年紀，也太摳了點。

　拿到趙廚娘親手做的涼拌折耳后，芃芃當即就給遠在昆侖墟的公儀澹傳訊：

　“你明天有空來一趟九重山月宗嗎？”

　收到傳訊的公儀澹正在書案前看書，原本平靜的心在看到芃芃名字的時候降到了最低谷。

　“沒空。”

　當芃芃說出那句“聲姨來聽聽”的時候，公儀澹就已經徹底打消了利用親路線與好的計劃了。

　討不討厭已經不重要了，在姨這個消息被更多人知道前及時止損，就是最明智的決定。

　“那我就來昆侖墟找你吧！”

　芃芃興沖沖地做了決定。

　“上次你走得太快了，我們都還沒仔細討論我們的王者戰隊計劃呢，以我師兄的風姿，我保證要是在戰隊出道，一定能夠迷倒修真界萬千人！哦還有，我還給你帶了好吃的，到時候我們便聊邊吃……”

　公儀澹冷漠答：“我不吃。”

　芃芃：“誒，我師尊教我的，長輩賜，不可辭，我可是你姨，你不能拒絕我的好心，不然顯得我白吃你一頓飯多不好意思啊，就這麼說定了，明天我就來找你玩！”

　公儀澹：“……”

　面上波瀾不驚的青年在燈下一不地坐了一刻鐘，終于忍不住掏出以神識為符，傳訊于他不知在何的師尊。

　【弟子斗膽，九重山月宗萬古劍皇之徒公儀芃，可否殺之？】

　對方的回復比平日快了幾分，道：

　【可】

　公儀澹松了一口氣。

　然后看到了下一條訊息。

　【若萬古劍皇前來尋仇，為師會記得將你的骸骨送返公儀家——如果你還有骸骨的話。】

　“……”

　為公儀家直系繼承人，昆侖墟掌門首徒。

　從小到大順風順水的天子驕子。

　此時此刻，公儀澹終于明白了什麼是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