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夢又來了。
街市巷口,謠聲聲字字,都落在人耳中。有嬉笑、打鬧聲,也有跑跳的聲音,人們來來去去,都是虛無的幻影。
“一拍一,仙宮,一拍二,晴王反;
二拍一,帝王換,二排二,江山叛;
三拍一,新君厭,四拍一,群臣怨,
五拍一,妖妃死,五拍二……兒殺老子!”
歌聲結束的一剎那,火四起,在街市中點燃,最后在金玉殿堂里蔓延,漸燎原之勢。聲音被切斷,只有火和令人窒息的高熱依然存在。
寧時亭跪在君王面前,眼前是一杯毒酒。
君王沉穩威嚴的聲音停留在他腦海中:“以后,史書會寫,我的阿寧為平群臣之怒,自絕于帝王面前。你的名字,會和我的名字放在一起……千秋萬代!”
寧時亭仰臉看著眼前的男人。
顧斐音,他追隨了整整十年的君主,仰慕了一生的人。
十年前,他也是這樣站在他面前,用同樣的語氣承諾:“以后,我會補給你一場風風的大婚,給你一個名分,等我登基稱帝,你就是我的帝后。我們的功業……會永垂不朽!”
他很聽話,乖乖等了十年,等來了他坐穩江山。
但是他沒有娶他,給出的理由是這樣的——因為他只是代政,還未稱帝,沒辦法讓他風風地作為皇后,真正嫁進來。
他也沒有告訴他,自己早有了心儀的皇后人選,那是被他好好保護、藏起來的一個狐族年。
那麼多事,他都約約知道,只是十年間裝作不知道罷了。他這一生都在追逐失去,不揭穿只是因為自己輸不起。
如果這里自己也呆不下去,那麼整個天地間,都將再無自己的容之所。
笑意緩緩從他的臉上綻開,沒有慌,只有涼薄的嘲諷。
寧時亭輕聲說:“以后,史書會寫,晴王代政后江山不穩,都是因為寧時亭狐主。”
他話音一轉,尖銳的笑道:“該殺!”
他付出了一切,不過是一只無心帝王推出來頂罪的羔羊。
顧斐音十年沒過他,別人卻會覺得是他禍朝綱。不會有人比他更好騙了,說點甜言語,許下一些不會兌現的諾言,他就會心甘愿地為他赴湯蹈火。
二十二年的追隨、崇拜,無數次的舍赴死,虛假的與時間,都掩埋在冰冷的史冊,不為人知的角落中。
“你喝還是不喝?!”
寧時亭的平靜終于讓帝王徹底慌起來,徹底了陣腳,眼里幾乎要燒起一團火。
“是我養大你,是我救活你,是我把你帶進府,九洲都知道我最寵你,我為你松懈了朝政——阿寧!”
見他不,那聲音最終變了暴喝。
“喝了它!”
下被掐住,生生灌冰涼的烈酒,疼痛幾乎瞬間將寧時亭的腔生生撕裂。
然而男人的聲音和氣息,也在此刻終止——一支金的羽箭,在這一剎那貫穿了他的咽。
那一剎那巨大的貫穿力,甚至直接將他整個人往后生生拖了半尺!
噴涌而出,男人連言都沒說出口,就這麼死了。
寧時亭微微睜大眼睛。
他沒有被突如其來的事件震懾,卻在聽見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剎那,瘋了似地爬過去,嘶聲喊道:“不是你的,不是你的,我把命還給你,你不撿我回去,我五歲的時候就死在鮫人海岸邊,你醒來,我把命還給你!”
二十二年。
人生有多個二十年?
漂亮溫的臉頰沾了,指甲嵌骨,生生剝離。
他渾發著抖,惡毒的恨意姍姍來遲,在此刻才瘋狂地傾瀉而出。
他怎麼能和他一起死?
他憑什麼和他一起死!
后腳步聲響起。
一個人將他往后拖,死死地摁進了懷里。
“寧時亭。”
悉的聲音響起。
他睜大眼睛去看他,可是他眼前已經黑了下去,再也看不清東西。
在腦中沖撞,耳邊嗡嗡蜂鳴。
從年到青年,顧聽霜對他說話時,永遠是這樣的口吻。
輕慢、惡劣,帶著年獨有的驕傲與戾,只是這個時候語氣沉了許多。
他和他不怎麼悉。
初王府時,寧時亭十七歲,顧聽霜十四。
當天晚上,顧聽霜把他趕出了新房,因為那是他母親曾經住的地方。
后來,兩個人一個屋檐下相,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這麼平靜地過了好幾年。
顧聽霜總是沉默的,冰冷的。是一個在黑暗的角落,扶著椅,腰背筆的鷙年。
偶爾他視線和他對上,顧聽霜總是會將臉別到一邊。
再后來,寧時亭離開仙洲。關于他的印象,也只有周圍員的偶爾提及——“世子勉強能走了”、“世子搬出了王府”……
世子已經長大人。
他看不見,可是依然到了這氣息,認出了是他。
顧聽霜半跪在地上,抱著他。
昔日瘦削的年已經變得充滿力量,銳利的眼垂下去,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沒說話,他就又了一遍他的名字。
“寧時亭。”
“你冷不冷啊。”
毒侵蝕著他的神志,生息在一點一點地消失、流走。
顧聽霜說:“你真可憐,快死了,還貪這點熱氣。我父親他從來沒牽過你的手嗎?”
他這樣說著,可是抱著他的臂膊很用力。用力到微微有些發抖。
這樣著抱著,還是很溫暖。
“你看看我,你看不見了嗎?”
一聲又一聲,如同鈍刀子切割。
是恨嗎?他還以為他奪走了他母親的寵,擾了他的家庭;還是恨他作為一個外人恬不知恥地和他住在一個屋檐下?
恨他,闖進他生命中最黑暗的一段年月,以此覺得恥嗎?
盡管只有他知道那是假的,但他的的確確破壞了顧聽霜的安穩年月,占了晴王府的一角,闖進了他封閉起來的獨時。
他的了,但是嚨也像是被冰凍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窮盡他的力氣,這個夢再重來千百次,他依然沒有辦法發出任何聲音。
顧聽霜跪在地上,死死地將他抱在懷里。
這是他們第一次離得這麼近。
直至懷里人漸漸涼下去,一聲抑的低泣才猛然從間出。
“你看……看看我啊。”
最后一點意識隨著這句話消散,金玉殿堂轟然墜毀,天空抖著,青煙在剎那間騰躍起,火呈現滅頂之勢。他短暫的一生次第浮現,那些他悉或不悉的音容笑貌,恩師凝重的面頰,邊關雪原上的風聲……都在化作了強大的鬼手,將他拖進了無邊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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