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聽霜把爪子搭上寧時亭肩頭,將小狼的頭探出去,觀察著周圍的人。
就在茸茸的小銀狼探出頭的那一剎那,就有人眼尖地發現了他的存在,驚一聲:“上古白狼!”
隨后所有人的視線都被吸引了過來,不約而同地陷了沉默。
上古白狼形影無蹤,是九仙洲人都聞風喪膽的一個族群。
這種神魔兩道祝福的生靈,舉止無常,全憑好和意愿。
最近所有人聞名的一樁有關上古白狼的案例,是白狼族群狼王死去的當夜,群狼活活玩死了一個人。
怎麼玩死的,沒人知道,只知道那人最后被發現的時候,全上下沒有一傷痕,但是心肝七竅烈而死。
是被活活嚇死、累死的。
后面有馴師用靈視親近、詢問了山中的鳥雀,才知道白狼神那一晚之所以攻擊那個人,只是因為他所戴的金琉璃抹額酷似狼王生前如同火炬一樣燃燒的黃金瞳,上千只群狼圍著他朝拜、追逐,直接把人嚇死了。
再往前,也有白狼神送回流落在外、走失的孩子之類的消息。
好事壞事都做盡,這一個族群行舉止無法揣度。人間長輩喜歡用閻王爺來嚇唬小孩,仙界則喜歡用白狼神來嚇唬。
所有人從小到大都是聽著白狼神的嚇小孩的故事長大的,對這類生靈自然敬而遠之。
故而,現在所有人看見晴王府的人抱來一只銀的小狼,滿室的氣首先就低了下去。在座的眾人各自惴惴不安起來。
寧時亭神如常,跟著管家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了。
讓人啼笑皆非的是,仙長府的人估計也被小狼嚇到了——沒想到寧時亭邊不僅有冰蜉蝣,還有上古神狼。
那些人怕小狼生事,所以給小狼也準備了一個座位。
下人把凳子規規矩矩地搬過來了。
顧聽霜在寧時亭懷里呆了很久,一直繃著大氣都不敢出,看見還有人非常識相地給他準備了位置,當即就要從寧時亭懷里跳出去。
然而他剛邁出爪子的時候,這個計劃就失敗了。
寧時亭低頭擋住他,把他又抱得了些,笑著說:“這只小狼喜歡和我一起呆著,有勞你們了。”
顧聽霜:“……”
聽書也小聲說:“是公子喜歡小狼吧,絨絨的可好,可別弄反了。”
寧時亭瞥了聽書一眼,小仙悶笑著閉了。
過了一會兒,人們私下竊竊私語的聲音也消散了。
門口走一個黑面羅剎模樣的人,被一大堆人簇擁著走了進來。隨著他的腳步踏,周圍也安靜到了冰點。
香會不拘泥于開在哪里,雖然看上去,這次香會的主場是在仙長府,但是蘇越也不是真正的把持者。
比香、試香、猜香幾個環節,匯集九州各地的調香師,各有千秋。
有的匿于山林間久不問事,也有人活躍在大眾眼前,經常跟著熬香一起賣點丹藥、靈藥之類的東西。蘇家提供場地,是東道主,可來來去去的人卻是一個仙長管不住的,從羅剎鬼到九天神,什麼來頭都有。
每年的軸節目是猜香,也即是解開一門世間奇香。如果有人能解開此香的奧,完全復刻出來,那麼奇香易主,天下香師的名號將歸于猜出這味香的香師。
剛剛踏進門的黑面羅剎無名無姓,眾人都尊稱一聲“黑玉菩薩”,正是連續四年奪得魁首的天下香師。
一卷上古方返魂香,只有他一人獨有,而據悉是他自己從來沒有解開過返魂香的奧,只等有緣人來后,替此香找到真正的主人。
聽書扭頭來跟寧時亭討論:“公子,返魂香是什麼?”
顧聽霜也抬起了頭。
他一抬頭,寧時亭就下意識地了他的腦袋。
鮫人溫潤的聲音響在頭頂,低了之后,一字一句都像是下去的喟嘆,低而好聽。
“返魂香,聽說能使黃泉下的人聞而復生,香氣聞數百里,死尸在地,聞氣乃活,能去腐生,也能讓往生者的亡靈歸來。此香本是神,不知為何也有流凡間的,被用作給帝王的貢品。凡間也有傳說,有帝王登基十年后思念故去妃子,點燃返魂香,在香中見故人一面。不過是真是假,有待商榷。”
正說著,四五個下人抬來一株枯死的萬年騰柏,在在場的每個人的座位邊都展示了一遍。
寧時亭自己不修仙法,也不會看這些關竅。
聽書看過之后,告訴他:“公子,是已經死得不能再死的一株萬年藤了,氣、靈氣都一點消散干凈了,連路邊的小石子都不如。”
顧聽霜也從寧時亭懷里站起來,用小狼的鼻子嗅了嗅,放大靈識查看了一下,看見了那騰柏地步的一小撮靈火,微弱得幾乎熄滅了。
這點微,比墳墓中的殘魂還要輕小。
但是雖然輕小,卻并不像聽書所說的那樣,完全消失了。
“請諸位再看——”
下人們將騰柏搬到中間去,先是點燃了一盞引靈燈在旁邊。
引靈燈對仙法和咒十分敏,如果有人用出仙法,那麼燈盞的火焰會自發點亮。往年香會都會用上這個東西,以防止有人作弊,破壞了香料原本的質。
現在引靈燈安安靜靜地燃燒著,火平穩。有香師拿扇子扇了一把,也不見火有毫躍,于是宣布:“燈沒有問題,柏樹也驗過了,皆無問題。”
那黑面羅剎面無表地說:“可以開始了。今日在座各位,只要有一人能原樣調配出返魂香,我便將此香贈與此人,天下香師之名,也將花落此家。”
他從袖中拿出一個致的玉匣,剛一打開,室眾人就紛紛長了脖子吸了一口氣。
那一剎那滿室生香,一洗房中塵氣、嘈雜,剎那間仿佛風定天清一樣,清之貫徹全。
連顧聽霜都約覺,潛藏在靈識中,一直阻塞的部分通暢了許多。
這還是沒有燒起來的香,就已經有如此的威力。
室一時間雀無聲。
黑面羅剎卻仿佛早就習慣了這個場景一樣,捻起一枚香粒后,置騰柏頂部的一個孔中架住,隨后指尖燃起火焰,散發著淡藍的華。
室眾人皆寂靜無聲,聽書憋不住好奇心,又扭頭來問寧時亭,聲音得極低:“公子,這是什麼火啊?”
寧時亭將他的一只手拿過來,隔著薄薄的手套,往他手心寫了“黃泉火,極靜之火”幾個字。
仙界最烈、活氣最盛的是凰火,燒起來不死不休,其次就是三昧真火。
用這兩種火來點香,無異于把香直接塞大爐子里燒,暴殄天。
黃泉火無熱氣,只發亮,不燒灼,調香時一般用這種火來點,最能完全釋放香料的靈氣與香氣,平靜安穩。
他寫的時候,顧聽霜也爬起來要看。
從寧時亭的視角,就是這只小狼什麼都要湊個熱鬧,也輕笑一聲,放低了聽書的手腕,也亮給它看了一下,順手又了它的頭。
眼里很有幾分寵溺的意思。
顧聽霜又忍了。
香點燃后,剛剛那縷攝人心魄的氣息變得越來越濃。
這返魂香不像平常香料一樣,濃郁起來的時候會嗆人,讓人到不適,反而讓人耳目越來越清明。
淡青的返魂香順著古樹騰柏陷下去的紋路慢慢流淌,如同青的水霧。
這是六界文人客都喜歡的倒流香,只是此香單從煙霧看,滴落后化為明泛黃的水汽,而不是一般的香料會形的油脂。
隨著青煙緩緩流古柏底部,令人瞠目結舌的事也發生了:古柏已經接近石化的枝丫上,冒出了青綠的芽,枯朽干裂的表面生出淡綠的青苔,枝杈張、舒展,仿佛一個睡的娉婷人在日下舒展,褪去冬日里慘淡的外殼。
從顧聽霜的眼中,這樣的變化卻只是表象上的。
他催靈識,將目標對準了桌上的古柏,能夠明確看到返魂香中蘊藏著大量的、獨特的靈息,這種靈吸是天地化自然滋生的東西,和古柏部那一縷將要熄滅的靈焰起了呼應,古柏每一寸枝丫、每一孔、每一寸樹葉曾經生長過的地方,都能夠接納這種天地靈氣。
這種靈氣,和顧聽霜本人所修靈識,一不差。
這返魂香有自己的靈識,而且是靈識旺盛的那種,說是香,但是它自己仿佛某種天生寶一般,自發地用自己的靈識渡化著每一衰朽的地方!
這種香就和仙帝印璽上鑲嵌的避塵珠一樣,可遇而不可求。避塵珠可渡化、洗滌一切毒與污穢,此香可以喚醒一切微弱的靈識。
再沒有任何一種東西,比這一味返魂香更能合他的修煉功了!
在座眾人紛紛激地互相討論著:“生死人白骨,是真的!絕無錯,我剛剛看過了,那棵靈柏早就死了!”
也有參與過往年香會的人七八舌地說:“不會錯,去年展出的是一尾肚皮翻了白的魚,魂魄俱散,返魂香一點,那魚立刻活了過來!你我也都能知到,這香一點,七竅都仿佛被清洗了一遍一樣,太上老君的洗髓丹都未必有這個效用!”
寧時亭到膝頭的小狼了,爪子又繃了,快要陷他料下的皮,抓得有點疼,于是輕輕拍了拍它。
而后這只銀的小狼回過頭,眼里大盛,這一剎那仿佛同時有了神和魔,讓寧時亭愣了愣。
“寧公子的小狼看起來很喜歡這返魂香啊,公子不一手麼?”
旁邊,蘇越由一隊家仆簇擁著走出來,輕手里的折扇,閑閑地問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那一邊返魂香的演示已經完畢了。
四下的香師早已坐不住,各自開始湊近了嗅聞味道、觀察煙霧中的顆粒狀況,有的連續鉆研了四年返魂香的,心里早就有了個大概的譜,已經低頭去另一邊的萬香集去挑香了,準備當下給眾人來個復刻。
大半場上的人都已經從座位上走了下來,數一些看熱鬧的仙民也是這里看一下,那里湊合一下的。
也有不人還記得前些天傳出的消息,說是晴王府的人接了仙長府的香帖,要在香會上比試猜香,猜的還是連續四年無人能解的返魂香。
之所以萬眾矚目,一是眾人看“仙長府對上晴王府”的戲碼,另一方面也確實期待,看看晴王一派和仙帝一脈,到底誰能解出曠世奇香的分。
寧時亭今日還是作他平時的打扮,珠玉遮面,銀白長發束起一部分,散落一部分在外。
因為昨日還在下雪的原因,他穿得比較厚實,即使在室,也只是解下了披風,領子遮住一小半巧的下頜,看起來像個致的貴公子。
寧時亭在外邊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眾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也不清他的底細。只知道這個青年似乎有點病容,說話也總是輕聲細語的。
寧時亭笑了:“這麼多香師在側,我不好獻丑,蘇公子如果想找人探討,現下如此多的人才,且容我閑吧。”
“寧公子的意思,就是要等其他人都試過了,再出手的意思麼?”蘇越抬眼看來,語氣中聽不出什麼,“不愧是晴王府的人,有這個底氣。”
香會開了一半,中間有片刻的休息時間。
寧時亭本來就還沒好,這次在房里被各種各樣的香藥一熏,一時間也有點頭昏腦漲。
聽書擔心他的,一面拉他出去走,一面低聲音問他:“公子,你聞得出來那返魂香怎麼配的麼?”
寧時亭啞聲笑:“我現在跟凡人也差不了多,連你今日給我包的什麼餡兒的餃子都聞不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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