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過后,再度下起了大雪。房間里一下子就冷了下去,比前兩天更寒冷不止一個度,早上還風和日麗,照常是初秋的天氣,晚上風雪再度襲來,府上的水師、火師再度出,加固了一下晴王府的冰雪外殼,又連夜出去幫仙洲居民修補房間。
寧時亭到了晚間的時候,有了一點咳嗽發熱的趨勢,頭腦昏沉。因為在給顧聽霜做食的原因,他把自己里三層外三層地裹了起來,還戴了面罩,免得有任何一點不干凈的東西污染了糕點。
“公子聽聲音像是快病了,我先找之前的郎中為您看看,提早吃一些藥吧?”菱角守在他邊,詢問道,寧時亭搖搖頭說:‘不忙,你多給我搬幾個水炭火過來就可以了。’
菱角依言照辦。
水炭火架起來了,室一片氤氳,寧時亭裹得厚厚的,上居然還是發涼。菱角握著冰涼的燈盞罩子遞給他時,燈盞上被正常的溫蒙上一層水霧,而寧時亭接過的那一面,居然一點痕跡都沒有。
菱角正要再提醒他注意的時候,寧時亭又問道:“給世子房中加炭火了嗎?”
菱角說:“剛敲門說要去加了,殿下只說將炭火放在門口,一會兒就見到小狼大人把炭火叼了進去,應當是不礙事的。”
“那王爺那邊……”
菱角又說:“王爺有事宴客,中午晚上都不在,尚且沒回來。按照公子您的意思,王爺還是歇在東邊閣樓,那邊一切用度都備齊了。只是不知道王爺是否習慣。”
“十幾年沒回來,也沒住過幾次,住哪里都一樣,也沒有是否習慣的說法。”寧時亭又咳了幾聲,眼尾慢慢地浮上一抹紅痕,“就這樣吧。今天百草園那邊如何?”
百草園現在就是他們對于藏著群狼的所在的代稱。雪妖一日不停,禍患永遠存在,他們也會一直庇護這些狼群。
葫蘆和菱角原來最怕白狼,現在雖然也怕,但是好歹能夠過去幫忙牽引九鹿之類的畜生,供白狼們撲殺吞食。
等白狼們睡午覺的時候,就敢戰戰兢兢地站在外邊數數,數完后報告給寧時亭,寧時亭再拿去給顧聽霜看。
不過從顧聽霜的角度來說,這個舉也是多此一舉罷了。他有靈識,對于自己掌控的白狼群了如指掌,哪幾只回了靈山看顧妻兒,又有哪幾只小狼從靈山竄下來找大狼們玩,他不用問都知道。
而寧時亭這樣做,卻還有另一層心思。
他問:“今天是多只?”
葫蘆說:“仿佛比昨天多了一只,公子,我數了好幾遍,是多了一只,但是那麼多白狼,我分不清。”
寧時亭說:“我去看看。”
他暫時將手里的東西放下了,換了一服,拿著火蓮傘出門前往百草園。
一進百草園,仿佛曠然無,等到他徹底走進去,將自己的背后空門也暴在百草園的生靈眼中的時候,白狼們方才放下警惕,一只一只地跳下來,圍著他打轉。
當中有一只狼,則主湊了過來,在他面前蹲下了,把鼻子湊過來嗅聞他。
這正是多日不見的月牙。
寧時亭認出了他,回頭跟葫蘆說:“沒事,不是多出了一只,是月牙回來了。”
隨后他低頭輕聲問月牙道:“你怎麼出去這麼久?送信路上是遇到了什麼危險嗎?”
當日他仙長府圍殺,在白茫茫覆蓋的城門邊毒殺三十人,最后一個人匿在暗,一刀扎了寧時亭的手,隨后刀刃差幾寸沒膛。
那種兇狠、冷,不帶任何遲疑的殺法和看不見形影的殺手本,讓寧時亭確定了對方冰蜉蝣的份。
他恐怕仙長府在對付晴王這件事上,也將百里一家牽涉在了其中,所以修書一封想問問聽書是什麼況。
聽書這個小孩出府前沒有向他告別,是在生氣。
這封信,寧時亭也拿不準聽書到底會不會回他——萬一那孩子還在生氣呢?
月牙拱在他懷里,拼命把鼻尖往他手邊湊。寧時亭出來匆忙沒帶手套,只能往后躲。
他看懂了這是狼群之間流信息的方式,也見過以前顧聽霜在驅使小狼的時候,也是這樣輕輕地把手放在小狼的鼻吻間,呼吸中就能探知這些生靈的想法。
但是他不是顧聽霜,也不知道月牙想表達的東西是什麼。
月牙沒為他帶來原來的信件,也沒有帶來回信,他不知道這是否算是將信送到了。
寧時亭俯下,問道:“去找飲冰說話,再讓他告訴我,這樣可以嗎?”
月牙了然地點了點頭,跟在了他后。
寧時亭走幾步,月牙就跟著走幾步,搖晃著尾一起出了園子。
這狼聰明得很,明明剛回來不久,卻好似已經從同類之中了解了這段時間整個晴王府的狀況。以前它們避開府上人的視線,只在百草園活,現在仿佛是知道這個家中有會針對它們的另一個主人回來了,在百草園中的時候也埋伏潛藏起來。
月牙跟在寧時亭后,剛拐出百草園就變了小狼崽的形狀,飛快地竄去了寧時亭的袖子里。
沉甸甸的一大坨,寧時亭費力地把袖子扯起來一看,還會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狼眼睛。
寧時亭笑:“要躲也不是這樣躲的呀,往袖子里一鉆,這麼大一塊兒墜下來,別人定然也要好奇我揣了個什麼的。”?
他把月牙掂了掂,抱進了懷里,就這樣走回去。
每只狼的不同,月牙就是很明顯的乖,順從于他。和撒潑打滾的小狼不一樣,和嚴肅沉默的金脊背也不一樣。
寧時亭回去后先看了看顧聽霜的房門,依然還是封閉死的沒打開,琢磨了一會兒后知道,這個年約莫是在小狼那兒聽說了顧斐音弄錯九珍合的事,以為他要把給他做的九珍合拱手讓人了,故而在生悶氣。
他就抱著月牙進了隔壁房間。葫蘆給月牙送了一碗滴著金狻猊油的脯,月牙就很乖地趴在寧時亭邊吃著。
寧時亭洗了手,繼續給顧聽霜做九珍合。
九珍顧名思義,九種不同的珍奇材料,當中諸如玉伏花、人參果這些需要提前釀制的東西,他已經在幾天前準備好了。
燭火跳,房間里再度安靜下來。
月牙吃完了脯,又起蹲坐在他旁邊,非常乖地看他的作。
寧時亭保持這樣一個姿勢伏案很久,當中最困難的一個關竅就是,要用非常細的銀挑,將桂花粒大小的玉伏花的花蕊挑走,其他的再一瓣一瓣地嵌糯的糕中,這個功夫費時又費神。
他做完后了太,眨了幾下延靜,才覺得眼前不那麼發花了。
寧時亭偏頭問邊的白狼,小聲地,像是做什麼壞事一樣:“月牙,去看看你的主上睡著了沒有,要是還沒睡,咱們就過去擾他。”
月牙聽話地啪嗒啪嗒跑過去了,不一會兒后又溜了回來,叼住他的袖子一角往里扯,那個意思就是顧聽霜還在里邊,并且還沒有睡的意思了。
寧時亭過去的時候還聽見了小狼的聲音,啪嗒啪嗒地跑過來,一跳就頂開了門閂,將門給撲開了。里應外合,顧聽霜本還沒有來得及阻止,寧時亭就笑地提著食盒進來了。
顧聽霜沒有和以前一樣坐在椅上,他斜靠在床上,衫整齊。
看表,心不是很好的樣子。
一見到寧時亭近來,顧聽霜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后又立刻收回了視線,問他:“你怎麼過來了,我說過九珍合不做完,不準來見我。”
寧時亭說:“就是做完了,才過來獻給殿下的。殿下不是要吃剛出爐的新鮮的嗎?放老了就不好吃了。”
顧聽霜:“別糊弄我,門前巷子里賣的那家九珍合我吃過很多回了,新鮮和老的立刻就能分出來。還是我爹要吃新鮮的,你就把原本給我做的給了他?然后讓人去外面街邊買,回頭告訴我是你自己做的。”
他又看了寧時亭一眼,然后不怎麼自然地收回了視線,說:“真虛偽。”
寧時亭看著他,歪了歪頭,眼里的笑意也越來越明顯。
顧聽霜的心思簡直太好猜了。他知道他有靈識之能,上午他給葫蘆代的時候,也并沒有可以地避開顧聽霜,以顧聽霜的耳力,應當早就聽見了這一盒他親手做的糕點,到底是留給誰的。
而且他現在的語氣雖然不好,但是和以往真正怒、甩臉的時候是不同的。
這種做法就如同小狼,時不時嚶嚀著撒潑打滾,作勢要咬人一樣,也和聽書那小孩時不時地藏起來要他找要他哄一樣。
都是這個年紀的年人,撒而已。
寧時亭眼里的笑意越來越盛,或許是覺察到他這一層意思,床上的顧聽霜的神也越來越繃不住,最后干脆沒好氣地轉過了頭,瞪著他:“你這麼看著我干什麼?”
寧時亭說:“是在想,殿下自己磨著我要吃的,現在做好了,我必得看著殿下全部吃才行,塞也要塞進去。不然我以后再也不想給殿下做九珍合了,惱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