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由於角度緣故，除了何繁霜以外沒人看見李昂筆劃出的手勢，

隋奕也全神貫注地停著鑒泉講話，沒有留意。

「佛想要什麼樣的世界？」

鑒泉僧合掌說道：「一些僧眾說，佛想要讓滅卻世間污穢，凈化五濁惡世。

這是錯誤的。因為在這個邏輯中，滅卻世間污穢最高效的辦法就是終結其緣起的源，讓所有人統統死去。

沒有新生命的誕生，世間便能一片清凈——這顯然不是佛所期盼。

佛想要的，是將世人度化到極樂世界。何為極樂？極富足，極快樂，到都是金銀珠寶，琉璃珍珠，因為富足，就沒有了嫉妒、貪婪，沒有人的對立，人人都很慷慨無私，神高尚，願意將富足待到其他世界。

佛將極樂世界描繪為凈土，將世間描述五濁惡世，為何？

因為他所在的時代實在太苦太窮，無法達到資的極度充裕，所以他向世人描述極樂世界只能存在於神當中。

沒錯，佛只是修士，他不能在現世變出無窮無盡的金銀珠寶，琉璃珍珠，只好用這種方式勸人向善，讓人在心中尋求解。某種意義上，你們學宮，比僧眾眼中的佛更像佛。

但這並非是說佛不偉大，勸人向善、助人向善是樁極其艱苦而回報寥寥的事業，需要莫大的勇氣、毅力、意志、智慧、仁。特別是在認清許多人人的卑劣之後。」

誕生於人類最崇高的理想，毀滅於人類最卑劣的慾？

李昂腦海中莫名閃出這句話，恍惚間彷彿看見佛的金變為紅，手中拿起了鐮刀鎚子。

「舍利弗。當知我於五濁惡世，行此難事，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為一切世間說此難信之法，是為甚難。

度化世人，千難萬難。佛在生前無法做到，便傳下妙法，讓世人自救。

而現在，就到了度化的時候。」

鑒泉平和道：「貧僧許多年前便證得燭霄，閱遍各派先賢經典，太皞山，學宮，禪宗，前隋宗門，乃至魔教典籍。

悟出了一門道理——六道解。

佛想度化世人，讓世人全都度化為平安喜樂、心充裕、捨棄自私自利雜念的菩薩。本質上是讓世人的神得到進化。

而貧僧的六道解，是將人的心靈，拖到貧僧創建的六道迴幻境之中。

他們能夠像貧僧一樣，驗他人的人生，通過一次次迴，學會真正的同，漸漸消除隔閡、仇視、貪慾、嗔恨、癡愚。

這並非忘了自我，而是集遁更高層次的境界。」

「將世人心靈拖六道迴幻境？」

隋奕驚愕道：「這與作威作福、欺凌百姓的魔教何異？

至於助世人就菩薩，連佛祖都沒能達的事業，鑒泉大師你又有什麼自信能夠實現？」

「區別在於，魔教想你們壞，貧僧想你們好。

一個行走在斷橋上的盲人，橋樑中間斷裂，地下是洶湧湍急的河流，一旦踩空就萬劫不復。

路邊有好心人看見這一幕，便上前勸阻，盲人卻急著要趕回家，覺得對方也像那些惡人一樣在戲耍、愚弄自己。甚至要拿拐杖打對方。

不得已，好心人只有將盲人強行拽走，帶他走上一條完整的、通往彼岸橋樑。」

鑒泉說道：「至於貧僧要完佛祖未竟事業，也並非自負自傲。

韓愈曾言，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佛祖將妙法傳下，經過無數代先賢的增補完善，千年智慧的積累沉澱，方才有此時此刻的貧僧。

這一切，如花開結果，恰逢其時。」

鑒泉的陳述極為平靜，毫沒有自負、自傲、期待、激的緒，彷彿在說一件理所應當的事。

他真的相信，自己能達所有禪修的夙願，能達度化世人的偉業。

在場所有人，全都震撼於鑒泉的宏大，或者說狂妄圖景。

再造迴，度人佛，這簡直...難以想象。

「為了達這個目的，貧僧做了很多以往『鑒泉』不會做、不想做的事。

貧僧不會為此辯解、化，

因為想做，能做，便做了。」

鑒泉平靜道：「最後奉勸一句，諸位還有加六道迴的機會，莫要因為意氣用事，而浪費契機。」

咻——

弩箭從院牆上發而來，上面著的符紙是鎮司士卒們給鑒泉的回應。

轟隆！

符紙轟然引，吞沒了鑒泉瘦削矮小的影。

四面八方的利箭如暴雨般攢落下，火衝天而起，大量泥土砂石被震飛碾碎。

低階修士與大修行者的差距是巨大的，但這其中可以通過人員的團結協作、裝備的合理配置，來彌補一部分差距。

短短數息時間，院牆牆頭上的鎮司士卒們，已經發了近千支符箭，

什麼鎮魔鈴、降妖鏡、擾心幡、縛地錨之類的異化，全都朝著廣場中央用上。

隋奕瞇著眼睛，腳下如釘了釘子一般，屹立於原地。周環繞著赤紅的熒劍氣，格擋住所有飛來砂石，

同時手掌一揮，生和氣浪，將李昂與何繁霜遠遠推飛出去。

待到煙塵漸漸散去，

監牢廣場中央的地面一片狼藉，滿是坑坑窪窪，

一個個淺坑中冒著熱氣，漸漸被地下湧上來的濁水填滿。

而在最中心，鑒泉依舊保持著雙手合十的姿勢，

他周圍環繞著佛形的大鐘虛影，護著他毫髮無損，甚至連他腳下的兩首，也沒有到任何傷害。

「南無阿彌陀佛。」

鑒泉表無悲無喜，幽幽長嘆一聲，像是在嘆息剛才那番真心誠摯的話語，沒能讓眾人回心轉意，免去沒必要的殺孽。

「既然如此，諸位施主，迴中見吧。」

鑒泉稍稍垂落下，腳下的影魔，不斷拉長延，

如同鐘錶指針一般，逐漸指向了邢州監牢的樓頂高，隨後開始膨脹，完全覆蓋了邢州監牢，向著四面八方的建築蔓延而去。

月所及，燭火所至，整座邢州城，皆為影魔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