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孫宿也是一臉懵,他萬萬沒想到今天晚上羊舌肸居然會來這麼一手,竟直接讓魯侯返回了魯國。並且明日要讓他直面莒,邾兩國有。
這一切都不由得讓季孫宿懷疑,這韓起擺明了不是把他給賣了麼?
「韓起!韓起他安能如此?!」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所謂收人錢財替人消災。你索不收禮,那也好歹算是表了個態。這禮也收了,今晚卻又來了這一出,這未免也太不上路了吧?
一時間,老謀深算如他,此時此刻也不由得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是好。
「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季孫宿在營來回踱步,整個人就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一旁的李然見狀如此,當即微微拱手,而後也退了出去。他的計劃已經完了一半,接下來就要看明日會盟之時,韓起能否經歷得住另外一半了。
今晚的月亮,真是格外的圓啊。
他眺著天際孤寂的圓月,並沒有如預料中那般高興,反而更加的淡然。
他想到了魯太子姬野,想到了周太子姬晉。
「放心吧,君之願,然都一一記得,須臾不忘。」
……
當他回到自己的住所時,他卻愕然的發現祭樂居然還在那等著他。
祭樂作為生,是絕對沒資格摻和這些事的。留在此,不過是想聽見李然能帶給一些好消息而已。
當知道羊舌肸已經代晉侯給季孫宿下達了最後通牒時,當即高興得是徑直蹦了起來。
「如此一來,日後季氏在魯國可還能有些什麼面?」
魯侯新立,此次平丘之會,魯國這邊可謂就是季孫宿的獨角戲,他若是搞砸了,那自然面盡損,季氏蒙,聲自是大損。
今晚羊舌肸雖沒明著要他歸還莒,邾兩國的領土,但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季孫宿在晉國,在平丘,明日之會上,莒,邾兩國定然會要求他歸還領土,到時候他能以一己之力抗衡整個盟會麼?
顯然不能。
所以明日,季孫宿之敗名裂幾乎已定局。
「但…眼下卻還不好說。」
但見李然卻是笑不展,對此事卻並沒有這麼樂觀。
站在他的角度上來看,羊舌肸能夠出手相助,很大程度上乃是因為羊舌肸本就是一個重視周禮,意振興公室,維護周人秩序的典型。
那日他請羊舌肸幫忙,其實為的也就是今晚之事。讓羊舌肸將郠邑之事捅到晉侯,讓晉侯發話來懲治季氏。
羊舌肸雖然出手幫忙了,可韓起就一定會嗎?
季孫宿最大的敗筆就在於他認定羊舌肸與韓起是一黨的,所以這才導致他忽視了羊舌肸的作用,最終被李然找到了肋,並給予狠狠一擊。
然而韓起與羊舌肸畢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從今日白天韓起組織的大閱兵便不難看出。
他不是叔向,也不可能懷揣著更為偉大的理念。更何況,韓起自己的屁也就不是在國君這一邊的。
明日盟會乃是他主持的,他到底會不會給予季孫宿致命一擊?此時說來,的確是為時尚早。
「若韓起當真不如我們所想,反而包庇了季孫宿,那可該如何是好?」
被李然這麼一說,這讓祭樂開始擔憂起來。畢竟來晉國一個月,多多有所耳聞,再加上之前李然的一番解析,自然對韓起這個人也有一定的了解。
頓時也覺得韓起的確是個不確定因素,一旦他舉棋不定,乃至是直接倒向了季孫宿那邊,那麼此局的結果也就很難說了。
「現在就看羊舌大夫的本事了。」
對於這一點,李然也很無奈,他佈置好了一切,但也不能完全掌控局勢。說到底,他也只是魯國的一個客卿罷了。
像是韓起這樣掌控晉國霸權的人,又哪裏是他一個客卿能夠左右得了的?
此時此刻,他能夠倚仗的,唯有羊舌肸的決心和他那條三寸不爛之舌了。
祭樂聞聲點了點頭,一番言語后,片刻間二人又對視了一會。
這世上最尷尬的大概就是這種沉默的瞬間了吧。只須臾之間,李然卻已是面泛了微紅。只是燈火不甚明朗,祭樂也注意不到。
隨後祭樂轉過首去,嘆了一口,便是轉了另一個話題言道:
「其實,前幾日家父也到了平丘,眼下也不知他們那邊況如何了。」
就在他們啟程趕往平丘之時,鄭國國君及使臣也已到了。
「哦?卻不知令堂來此作甚?莫不是?…來抓你回去的?」
這並不是李然的安排,李然自然不知道此次他們來晉的目的,因此,只當是如此俏皮的打趣一問。
「才不是哩!此次我們鄭國的國君也邀前來參加此次盟會,子產大夫一道隨行。家父子產大夫所託,籌措此次前來參與會盟所需的一應資,因此便也就跟著一起來了。只不知此時他們駐紮在何。」
「是了,此番會盟,各路諸侯之營地綿延百里,規模空前。現在要人找人,只怕是極為困難。」
明日便是會盟之日,但在消息不通的年代,即便祭先已經到了平丘,只怕也很難聯繫得到在魯營的祭樂。
祭樂此番出門算來已經離家有一段時日了,為祭氏掌上明珠的,此時此刻又豈能不掛念自己的父親?
「既然他們也來了,那明日定當能夠見到。」
李然安了一番,最後又面思索的神來。
……
翌日,晉國軍隊於祭壇兩側分列數排,而後在一通鼓角錚鳴之中,各路諸侯便陸陸續續登場,平丘之會就此拉開了帷幕。
一如李然所料,主持此次平丘之會的並非晉侯,而是韓起。
晉侯當然也來了,只不過他就像個象徵雕塑一般。坐在會場的最上方,接著與會諸侯的朝覲。
李然是沒有資格會的,說到底他只是個客卿,只能與那些諸侯隨從一樣,在祭壇之下,站得遠遠的。
雖說是隔著極遠,但李然對這個仍舊掌握著中原大地霸權的男人卻也還是有著了一些基本認知的。
晉侯年紀雖然也不大,傳言也不過就四十來歲。但遠過去,只見其子骨並不板直,甚至跪姿有些明顯的拉。又不時的捂手掩鼻,不時微嗽,顯然是有些羸弱。
霸主早已不復當年霸主之威,英雄也終有凋敝的一天。遲暮之人,垂垂老矣,不過是為了在最後發出心底的吶喊而已。
但話雖如此說,可晉國畢竟是餘威尚存。眼皮底下的這些個諸侯,卻還是沒有一個敢不恭敬的。
從齊國開始,齊侯,陳侯,鄭伯,曹伯等,盡皆上前朝覲,態度端正,畢恭畢敬。
而李然卻特別留意了一下莒子與邾子。
這兩個國家的國君都比較年輕,看上去不過三十齣頭,正值壯年,莒子乃是個有些微胖男子。走路一搖一晃,總引得其他諸侯暗暗發笑。而邾子則顯得比較中規中矩,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一眾諸侯朝覲完畢,大會就此開始。
此次盟會的主要目的,或者說發起此次盟會的議程,主要是針對楚國,而舉行的一場形式大於容的盟會。當然,小議題當中,還有關於被魯國所侵佔的莒國與邾國的城邑的問題。
一眾諸侯登臺盟誓,歃為盟之後,依照慣例,又當眾宣讀了列數楚國罪狀的檄文。毫無疑問,這一次的檄文,也只不過在例次的檄文中又加了幾條罷了。
例行完正常流程,韓起轉便向晉侯行了稽首。而後下了壇,站到了場地中央,環視一周后,將目停留在了季孫宿臉上。
此時,季孫宿正與其他諸侯國的大夫們一起,站列在會臺邊緣。他的前排按理應該是魯侯所座的位置,但因為魯侯昨晚便已經返回魯國,所以此時他的面前是空空的一片,氛圍甚是凄涼。
李然見得韓起目,心知最為關鍵的時刻到來了。
他直到昨晚還在擔心韓起到底會不會站在他們這邊,因此,此時面對即將要發生,但卻又無法十分肯定的事,自然越發的忐忑不安起來。
要知道這可是關係到整個魯國的未來,韓起接下來的話很有可能會影響到魯國未來數年,乃至數十年的走向。
沒有什麼比這更值得讓人揪心的了。
饒是李然也不由得替自己了一把汗。
此時此刻,無數雙目都集中在韓起的上。而在他們之中,顯然還有許多人並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只覺得有熱鬧可看,正在那翹首以待。
畢竟,看熱鬧不嫌事大。
而季孫宿此時已經是冷汗淋漓,他又怎麼可能沒注意到韓起的直勾勾的目?
經過昨日的大閱兵,今日的韓起看上去覺格外的神采奕奕。雙眸如炬,那一凜然的威勢從他上緩緩流,再慢慢散開,直讓季孫宿是唯恐避之不及,不敢直視。
這個手握幾十萬晉國大軍的男人,此時此刻就像是季氏命運的主宰,他手上握著的到底是免死金牌還是斬立決的令牌,誰也不知道。
季孫宿被這威所籠罩,頭也不敢抬,只覺背上有無數只螞蟻在爬,極其難。
可最要命的還不是這個。
最要命的是,韓起就這樣注視著他良久,就是遲遲的不肯說話,也不出聲!
這就好比一個正在等待宣判的犯人,面對到底是無罪還是死罪的宣判,遲遲等不到結果,其中折磨與煎熬,自是不言而喻。
如此過了好一陣,就連其他諸侯國的國君也有些等不下去,開始頭接耳的竊竊私語之時,晉國中軍佐韓起,這才開始了他最為暢快的一次表演。
「魯國的季孫大夫何在?!」
「臣在!」
季孫宿急忙躬而禮,促步上前,直接是叩首跪拜下去,他的聲音顯然是已經開始抖。
而後,只見韓起臉上出縷縷的笑容,雙手往後一背,淡然問道:
「季孫大夫,你可想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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