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拾義, 我已經平安抵達上京,你快回去!再不回去,你們路家的祖傳家業都要敗在你手里了!”
容舒還沒跑到影壁, 遠遠地便聽見沈一珍這麼一聲呵斥。
沒忍住笑了聲, 也不著急見阿娘了, 緩下步子,悄悄躲到影壁后頭,想聽聽阿娘是因為什麼呵斥拾義叔的。
“沈一珍, 我都不急,你急甚?你說說,我們老路家有什麼家傳祖業等著我去繼承了?”路拾義中氣十足道:“我這都還沒見昭昭一面呢!”
沈一珍睇他。
路家乃世代相傳的胥吏之家,揚州府里那些個三教九流的人, 都會給辭英巷的路家幾分臉面。
一個新調來的縣令能不能坐得穩他的縣令之位, 能不能順順利利地在任期有所建樹,靠的就是這些世代居住在此的胥吏。
似路家這樣的胥吏之家,最是得縣令看重。
先前在四方島的海寇圍攻揚州府時,路拾義立了不小的功勞。新任江浙總督、從前的守備都司總督梁霄有意要提拔他, 將他納麾下的。
偏生這人知曉要回來上京, 竟然拋下一切,非要護送回上京, 怎麼趕都趕不走!
路家有在他手中發揚大,從胥吏一躍為,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說舍下就舍下了。
怎不沈一珍惱火?
“你見完昭昭, 我就差人送你回去揚州!”沈一珍可不同他商量, 直接一錘定音道:“你用命拼回來這麼個建功立業的機會, 可莫要蹉跎了!”
路拾義不甚在意道:“我已經舉薦了斕兒去梁總督麾下, 他尚年輕,正該是建功立業的年紀,有他在,何愁我老路家的門楣不能更上一層樓?至于我,我就好生跟著沈掌柜您掙銀子,快快活活地過完下半輩子便。”
路斕那孩兒是路拾義的親侄兒,同路拾義一樣,為人豪爽又擅變通,他去梁總督麾下,倒是能掙下個前程。
沈一珍只好歇了話匣子。
路拾義眼尖,隔老遠便瞥見容舒在影壁外的半截鹿皮小靴,朗聲笑道:“昭昭藏那兒作甚?”
容舒聽被人逮了個正著,也不心虛,臉不紅心不跳地從影壁走出,笑喚道:“阿娘!拾義叔!”
沈一珍見著自家閨,也懶得搭理路拾義的事兒了,快步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容舒一眼,見毫發無傷、全須全尾的,這才放下心來。
這一路趕來,最怕的便是昭昭了欺負而不在旁。
饒是柳督公一再寬,道有太子在,昭昭不會出事。可不親眼見到昭昭,又怎可能會放下心來?
母二人自上次一別,差不多有小半年不曾見過面了,都揣著一肚子話想說呢。
沈一珍拉起容舒的手,道:“進屋子說話。”
走了兩步,又停下步子,回頭了路拾義,招來個婆子,道:“給路捕頭準備一間客房,一會廚房備些好酒。”
吩咐妥當后,方與容舒快步回了東院。
周嬤嬤知曉二人定要說不己話,泡好茶,領著婢就出屋去了。
沈一珍又仔仔細細看了容舒一眼,笑道:“柳督公說你這些時日都在東宮,我不必憂心。眼下看來,倒真是白憂心了。”
“便是我不在東宮,阿娘也不必憂心,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兒了。”容舒給沈一珍斟了一杯小龍團,道:“倒是阿娘,眼瞧著又瘦了。這幾日您在鳴鹿院好生養養子,旁的都莫要心。”
說著就取出那份蓋了府印的和離書,細細說了承安侯府的事。
沈一珍當了二十多年的侯夫人,雖則在那里活得不舒心,但也不曾希侯府的人淪落到如此的境地。
尤其是侯府那幾個小輩,委實是可惜了。
但唏噓歸唏噓,侯府落得此下場也只能說是咎由自取。
“你做得對,承安侯府既然犯錯了,便要承擔后果,這就是公道。”沈一珍接過容舒遞來的茶水,也不急著喝,安道:“你莫要覺得愧疚,也不必管旁人如何說。”
容舒道:“我才沒覺得愧疚呢,容家能返回太原府從頭開始,已經是圣上開恩了。除了二叔,旁的人可都免去了牢獄之災。”
容家二老爺容玙乃朝廷命,知法犯法,罪名自是比朱氏要重,年關一過,容玙便會被押送回京,在大理寺獄服刑。
沈一珍呷了一口茶,道:“容家沒被剝奪軍戶籍,乃是皇上看在從前老太爺與大老爺的面上開的恩,的確該知足了。”
“如今阿娘與容家已是沒干系了,等上元節一過,府開門,我便去改戶籍,沈家籍。”
沈一珍聞言便忖了須臾,放下茶盞,斟酌道:“昭昭,阿娘有些話要與你說。”
當初從譚治里知曉昭昭不是兒時,下意識就想堵住譚治的,不昭昭知曉這。
但來上京的這一路,想了許多。
這是昭昭的世,不能瞞,也不該瞞。若是……若是昭昭想要去尋的親生父母,沒資格攔著。
“先前在揚州,譚治曾與我說了一個。”沈一珍著容舒,強住心里頭的酸,一字一句道:“你的生母不是我,我當初生下個死胎,是張媽媽將你送進沈家,讓你做了我的兒。”
容舒早就猜到了阿娘趕來上京,便是因著知曉不是沈家的孩子。
沈一珍又道:“你若是想要去尋你的親生父母,阿娘會助你。你要記著,不管你的親生父母是誰,你一輩子都是我沈一珍的兒。”
一席話,容舒瞬時紅了眼眶。
“我已經有阿娘了,做什麼還去尋旁的爹娘?此話阿娘休要再提。”容舒認真道:“我只想當阿娘的兒,老天爺我在那時候來到阿娘邊,定是為了我做阿娘的兒的。”
沈一珍也紅了眼眶。
聽這孩子說話的語氣,多半是已經知曉了自己不是生的,想到這里,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陣心疼。
“好,阿娘日后不提了!”
容舒可見不到自家阿娘紅眼眶,忙岔開了話題,道:“阿娘與拾義叔是怎麼一回事?”
方才聽路拾義的意思,儼然是要拋下揚州的一切,投奔阿娘來了。
當初阿娘與容珣的和離書一落下印,容舒便已經派人往揚州遞消息了,想來拾義叔是知曉了阿娘和離的事,這才破釜沉舟地跟來上京。
“我與他能有何事?”沈一珍睇,“小孩兒家家的莫要管大人的事兒。”
說著又了額頭,“方才躲在影壁那兒就是為了瞧阿娘的笑話是不是?”
“昭昭哪敢。”容舒趕忙描補,“就是想著拾義叔若是惹怒了阿娘,昭昭替你說他。”
覷著沈一珍的臉,繼續道:“拾義叔是當真不做捕快了?”
容舒時不懂拾義叔這麼多年來的等待,如今倒是懂了。
眼下阿娘恢復了自由,婚嫁也由自個兒做主。若是阿娘愿意接拾義叔,容舒自然是替他們開心,拾義叔也算是守得云開見月明。
但若是阿娘不接,也支持阿娘。
婚姻一事,自來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除了自己,誰都不能說嫁一個怎樣的人才是對你好。
“他陪我來上京之前,的確是悄悄同上峰遞了辭呈。此事我也是前兩日方知曉,”沈一珍一說到這事就覺得氣惱,“簡直是胡來!”
路拾義對沈一珍的心意,連容舒都看得出來,沈一珍又怎可能不知?只如今就只想好好振興沈家和照料好昭昭,本無心。
“拾義叔從來不是莽撞的人,既然拾義叔覺著這樣對他最好,阿娘也不必覺得可惜。”容舒在這事上可比沈一珍看得開了,笑道:“順其自然便好。”
就路拾義那犟脾氣,沈一珍還能如何,只能讓路拾義留在商隊了,如今也倒也確實需要一個可靠的有勇有謀的人陪走商。
“也只能如此了。”
嘆了聲,想到什麼,又端起茶盞,抿了兩口,道:“別只顧著說我了,你與允直如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聽柳督公說,允直同皇上求了一旨賜婚的圣旨?”
容舒忙接話:“那圣旨沒宣呢,不作數的。我同他說了,想到外頭看看,這才不枉來這世間一趟。”
沈一珍著,這是的孩子,心中有事如何看不出來?
去歲也是年初這會,悄無聲息地就同允直和離了。拿著和離書回來鳴鹿院時,還曾豎著三削蔥似的指,想要起誓說不喜歡允直了。
“你去歲還要起誓說不喜歡允直呢,好在被我給攔住了。”沈一珍笑著搖頭,道:“你想去外頭開開眼界,那便去。今非昔比,允直如今的份,真要嫁他了,還不一定是好事。”
皇帝坐擁一整座后宮,再是冷寡的帝皇都會有嬪妃。如今昭昭容正盛,與允直又出生死過,沈一珍相信顧長晉此時當真是喜歡昭昭的。
只這樣的喜歡能持續多久呢?
都說弛衰,待得昭昭容老去,顧長晉可還能一如當初?
世間男子的深大多是經不住時間的考驗的。
到得那時,昭昭被困在宮里,便是想和離都不。
更遑論就皇宮那吃人的地方,昭昭沒有家族做的支撐,在宮里又如何能與那些出于勛貴豪族的妃嬪相爭?
這是的孩子,的子沈一珍還能不知?
從不與人爭,尤其是爭一個男人的寵。若一個子每日里做的事都只是為了討好一個男子,那是頂頂可悲的事。
從前允直還只是都察院的一名言時,昭昭真想嫁他了,沈一珍自會樂觀其。現如今他是東宮太子,是未來的帝皇,沈一珍卻踟躕了。
沈一珍在擔憂什麼,容舒自是清楚的,溫溫然道:“我與顧長晉的事,就如同阿娘與拾義叔一樣,順其自然就好。總歸若我不愿,他不會我。”
話落,起一個話梅放里,邊細嚼慢咽,邊招呼著沈一珍吃果子,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看得沈一珍直搖頭。
容舒今個就宿在東院,與沈一珍說了一下晌的話,卻還是沒說夠,夜里又說了半宿話方停歇。
了春,京城里的雪卻越下越大了。
這會正值年節,京里的朝臣們不用上朝,倒是能好生睡個安穩覺。
在城門守門的守衛可就沒這個命了,一大早的,兩個城門吏邊打著哈欠邊攏手跺腳,子在呼嘯的風雪里凍得直哆嗦。
幾輛馬車從道“嘚嘚”而來,兩名守衛掀眸去,隔著白茫茫的細雪,什麼都瞧不清,只瞧見掛在車前的羊角宮燈。
二人昏沉沉的睡意登時一散,趕忙上前放行。
這是戚皇后的出行馬車,吃了熊心豹子膽才敢耽擱呢。
甫一放行,馬車便直往宮里去。
回到坤寧宮,戚皇后也顧不得換裳了,招來個心腹宮人便問道:“太子這兩日可有進宮?”
那宮人躬道:“回皇后娘娘的話,這兩日太子都在乾清宮陪皇上議政。”
戚皇后頷首,又道:“本宮離宮的這幾日,乾清宮那頭可有出甚事?汪德海可是一直在乾清宮里伺候?”
“乾清宮這三日一如往常,皇上忙著批奏折。汪公公也一直在前伺候,奴婢不曾見過他離開過乾清宮。”
戚皇后這才按了按跳了一整夜的右眼,道:“給本宮換裳,擺駕去乾清宮。”
乾清宮。
嘉佑帝正在用早膳,聽侍說戚皇后回宮了,正在往乾清宮來,“唔”了聲:“去備一副碗筷來。”
戚皇后一殿,便聽嘉佑帝道:“皇后還未用膳罷,過來陪朕一塊兒用早膳。”
戚皇后的確是還未用膳,只這會沒半點食,吃了半碗燕窩粥便放下了碗。
嘉佑帝掀眸看,目在眼下的青紫頓了頓。
“清溪那孩子如何了?”
戚皇后長長嘆了一聲:“梵青大師給念了三日度厄經,雖有些好轉,但始終不見醒來。這況,臣妾也不好帶回宮,只好將留在大慈恩寺,讓朱嬤嬤照看著。待宮里的事理好了,臣妾再去大慈恩寺陪。”
嘉佑帝溫聲道:“莫急,梵青大師醫高明,佛法高深,清溪不會有事。”
戚皇后“嗯”了聲,垂下眼,端起桌案上的茶盞,吃茶不語。
一盞茶吃完,嘉佑帝見面疲,便讓汪德海送戚皇后回了坤寧宮。
半個時辰后,貴忠前來覲見。他上還沾著雪沫子,風塵仆仆的,一看便知是在外剛執行完任務歸來。
汪德海知曉貴忠定是有機事要說,領著一眾侍出殿,還細心地關上了門。
殿,嘉佑帝放下手里的奏折,平靜問道:“瞧清楚了?太子與皇后都去了那小佛堂?”
“是。”貴忠道:“雖隔得遠,但奴才看得很清楚。皇后娘娘從那小佛堂出來后,太子便進去了,直到夜了方出來,之后便馬不停蹄地回來上京。”
“可知小佛堂里住了何人?”
貴忠遲疑道:“奴才查不出來。只看見皇后娘娘出來時,后押著兩名蒙著頭的人。”
嘉佑帝神漸漸凝重。
貴忠是司禮監掌印,他的能力如何嘉佑帝心中有數。查不出小佛堂的事,不是因著他能力不足,而是旁的人手段更高明,遮掩下了發生在小佛堂里的事。
嘉佑帝輕叩了下桌案上的一本奏折,淡淡道:“遼東那頭真各族漸有聯合之勢,不能他們擰了一繩來同大胤作對。再過半月,便讓太子去趟遼東。”
貴忠面一凜。
皇上這是要……支開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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