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流民
「院裡的首是王虎和王豹的?」聽到下面僕役的稟報,梁峰眉頭不由一皺。
不論是田裳還是王家兄弟,梁峰都沒起過任何殺心,那些罪責在他眼裡本構不死罪。然而他忘了這不是一千多年之後的法治社會,而是臣子可以篡奪帝位,親王可以把控朝政的西晉。在這個禮樂崩壞的時代,小小的「不臣」之心,也能引來這麼可怕的麻煩。
更要命的是,自己邊太疏於防範了。本來就沒什麼讓人伺候的習慣,加之梁府人手奇缺,他已經裁撤了幾次院僕僮的數量。結果百出的安保措施,就讓心存不軌的人有了可乘之機。
看來自己之前的想法還是有些天真。梁峰輕嘆一聲,吩咐道:「把拖出去埋了吧。」
按道理說,對於這種背主的惡僕,鞭、懸掛首級都不過分,但是現在天氣漸漸熱了,比起那點虛無縹緲的震懾力,還是防疫更重要些。
綠竹這時也緩過來了,不但乾淨了臉,還換了新,一臉恨不得直接拖人走的表勸道:「郎主,你該沐浴了!姜醫生吩咐,要快些休息才是!」
這一腥味確實薰得人難,梁峰從善如流:「去備熱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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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營中,迎接這些兵卒的,非但有診病的醫生,還有剛剛燒好的熱水。這原本是準備用來城防的,現在則滿滿倒進了木桶裡,讓那些渾污的士兵清潔。此外還有乾淨的繃帶和濃鹽水,都是療傷用的。
剛剛被隊正煽了一番,看到這些周到安排,兵士們自然驚喜加,愈發覺得自己跟對了人。弈延卻沒有留下來沐浴,而是起前往梁峰暫居的偏院。院門口此刻安排了僕役站崗,但是沒人會攔弈延,他大步走到了門邊,推開了房門。
一騰騰的水氣便迎面撲來,空氣中散發著花瓣和草藥混合的馥郁芬芳,屏風之後,傳來水聲。弈延的腳步立刻停了下來,他還未曾梳洗,上滿是塵土腥,似乎只是走進房間,就讓空氣中多了一腥臭。
然而梁峰已經聽到了門外的聲音,問道:「是弈延嗎?部曲歸營了?」
「已經歸營了。」弈延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大聲答道。
被熱水泡的有些乏力,梁峰強打神問道:「傷亡況如何?」
「有兩人傷了,幾人腰背被砍傷,其他都是小傷。」弈延答道。當然,他沒把自己算在。
梁峰鬆了口氣,這可比預料的要好多了。有姜達在,這些小傷應該不問題,總算能夠保住這些珍貴的兵種。
「敵人呢?死了多?」他接著問道。
「殺死匪兵七十餘人,敵酋授首。」
七十人?這可超過半數了啊!傷亡率怎麼如此高?梁峰追問道:「其他人呢?逃了還是降了?」
頓了一下,弈延才冷冷道:「只抓了兩個活口,其餘都四散逃了。」
跟想像的有些不同,不過第一戰,總是會有些疏。以後看來各項事宜都要整理文,才方便執行。梁峰輕輕頷首:「有這戰果已經不錯了。這次你們立下了大功,吩咐下去,所有兵卒分得的田地,都免賦三年。」
沒料到這次弈延乾脆拒絕:「這該由主公親口宣佈。」
哦?他還記得讓自己施恩了?梁峰不由笑了,這小子還真不是當初那個愣頭青了,看來最近的史書沒有白聽。
「嗯,那就等過兩日吧,我親自校閱部曲,發下賞賜。對了,抓來的匪兵呢?問過這山匪的來歷了嗎?」
「是青羊寨的人!之前襲擊主公的,也是他們的人馬。五天前這夥山匪抓了田裳,被他鼓,才來攻打梁府,由王虎王豹兄弟作為應。」
弈延確實好好「審過」了那兩個活口,也很清楚王家兄弟早已死之事。不過在他看來,單單把人拖去埋了,本無法解恨,該把這些賊人統統梟首懸,挫骨揚灰才行!
沒想自己到跟這夥山匪還有此等「淵源」,梁峰頓時警惕起來,追問道:「山上還有多匪兵?」
「據說這次是全數出,山上只剩下了些擄來的流民。」
「什麼?他們還擄掠了流民?!」嘩啦一聲水響,梁峰坐起了,「部曲還有餘力嗎?能不能攻下山寨?」
「主公!」弈延不由皺起了眉頭,「只是些流民,何必為他們耗費兵力?要是部曲出,再有人襲打梁府怎麼辦?」
剛剛在田裳上吃了大虧,難不還要再為那些低賤的流民拚死搏殺?弈延知道自家主公心善,但是他從未想到,這人心善到了如此地步!若是部曲出,梁府怎麼辦?他的安危又要誰來守護。
屏風之後,傳來綠竹的低聲驚呼:「郎君,頭髮還未乾,不能這麼出去。」
然而並沒攔住那道影。披外袍,帶著一頭髮,梁峰走出了屏風,面整肅的對弈延道:「不是這個道理。青羊寨必須剿滅,若是放著不管,過不了多久便會死灰復燃。不如趁他們元氣大傷,一舉剷除!那些流民都是無辜百姓,不能眼睜睜看他們落賊手。想要阻止良民從賊,就必須給他們一條生路!」
用家兵救流民,看起來是件賠本買賣,但是他無法坐視那些普通百姓被困在賊窩裡。更別說逃逸的匪兵很有可能返回山莊,強迫這些流民從賊。若是流民變了流寇,青羊寨就永遠不會消失,他們面前,也就多了個永遠也殺不淨的死敵。而且流民也並非全無用,現在莊上人丁單薄,不論是種田還是練兵都捉襟見肘,不如收攏些流民,把這些人力用在最恰當的地方。這意義,可比單純的擊退匪兵重要多了。
猝不及防,弈延被釘在了原地。面前那人並未乾,外袍半敞,出白皙,還有腹間若若現的淤青傷痕。噠噠的頭髮披在肩上,黑而潤,有幾縷鑽了領之中,打了那層單薄外。那人是得,到了極點,卻不會讓人生出半分之意。只因他的目銳利,神凝重。讓他如此容的,是人命,無辜者的命。
就像眼睛被灼傷了一樣,弈延飛快垂下了頭,低聲道:「明日,我會為主公攻下青羊寨。」
「讓阿良再挑出些青壯,跟你們同去。敵寨不比梁府,還是要小心謹慎才行。對了,若是有不願來的流民,放他們離開便好,切勿用手段強。」梁峰忍不住又仔細叮囑了一番。雖然這次遭遇戰弈延應對的很好,但是攻打營寨,收攏難民的難度一點也不低,多些囑咐總是沒錯。
這時,綠竹已經捧著布巾追了出來:「郎君,要乾頭髮,免得風!」
梁峰這時才反應過來,弈延還是剛剛那副狼狽模樣,不由道:「弈延,你也快去沐浴一番,好好讓姜醫生理傷口,切莫大意。」
不論是破傷風還是細菌染都是能要人命的,這年代傷可不是鬧著玩的事。
弈延沒說什麼,再次垂首行禮之後,退出了房門。看了眼被綠竹拉到榻邊,開始拭長髮的影,他深深呼出口氣,大步向營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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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弈延就帶兵出發。青羊寨的老巢在附近的大青山上,距離梁府二十餘里,尋常兵卒怎麼也要走上大半天,但是梁府家兵速來有長跑的習慣,這樣的距離,只當是踏青一般。
昨日鏖戰一場,傷的雖然不多,但是有幾個發力過猛,傷了腰筋。加之梁府也需要守衛,因此弈延只帶了十名家兵,還有二十個田莊上的青壯隨行。比起見過了,殺過了人的家兵,這群青壯氣勢就遜不,也正因此,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出,跟在家兵之後,沒有掉隊半分。
只花了一個時辰,隊伍就開到了青羊寨下。弈延並未立刻點兵攻打,而是派了哨探上去查看。不一會兒,探子就興沖沖的跑了回來:「隊正,沒發現什麼守兵,寨子裡也頗為安靜,可能那些山匪還未起床!」
弈延冷冷看向邊領路的降兵。嚇得一哆嗦,那人趕跪地道:「將軍饒命啊,小的沒有說謊,昨天寨裡真是人馬盡出,就算有逃回來的,也不會太多。」
昨天那一戰,是真嚇破了他的膽子,現在絕對有一說一,不敢妄言。那幾個小頭目基本都死了這人手裡,就算有逃回來的,也不會是什麼厲害角,更不敢抗梁府的兵鋒!
弈延這才轉回視線,衝後兵士道:「上山!」
三十人的隊伍,再怎麼蔽也要鬧出靜。然而他們走的很快,守門的山匪尚未反應過來,小隊就已經奔襲到了山寨門口。看了眼角樓上的崗哨,弈延冷冷道:「孫焦!」
孫焦應聲上前一步,引弓搭箭。只聽嗖嗖幾聲弦響,驚慌失措的崗哨就被下了樓去。弈延輕輕一揮手:「匐隆,上!」
一個羯人漢子立刻帶著四五人來到了寨門前,一人蹲在牆作為踏腳,另一人則叼著短刀,踩著同伴肩頭飛快攀上圍牆。只是一眨眼功夫,兩三人躍進了寨中,幾聲慘嚎之後,木質的寨門吱吱呀呀打開。
「進攻!」
隨著這聲命令,家兵已經端起長槍,大踏步的向著寨門攻去。後面跟著的青壯腳步略微散,但是完全不影響氣勢,就如一支尖刀,刺了寨中。
此刻寨裡僅剩的那些匪兵已經炸了窩,昨日逃回來的可都見識過那些長槍的威力。尖的、跪地求饒的、翻牆逃竄的不一而足。然而弈延並未手下留,所過之,淨是。只花了不到一刻鐘時間,寨中再無半個能氣的山匪。
弈延一抖手中長槍,甩掉了槍尖上的污,轉頭問道:「流民關在哪裡?」
那個降兵已經抖的站不穩腳了,哆哆嗦嗦道:「新、新抓來的都關在西面的牛棚中。還有十幾戶養的農人和婦人關在後院。」
弈延也不廢話,讓孫焦和匐隆分頭帶人去找。不大會兒功夫,在兩位伍長的驅趕下,這些人陸續走出了關押他們的牢籠,匯聚在山寨的廣場之上。
看著那些畏畏,瘦骨嶙峋的流民,弈延皺了皺眉,大聲道:「我奉主公之命,攻打青羊寨!如今賊兵已經盡數剿滅,你們可隨我下山,投奔我家主公。也可現在就離去!」
這群被俘的流民可分不清來人是誰,只道是山匪起了火拼,看見滿地的早就嚇了。突然發現這夥人似乎不是匪兵,一個個都有些發怔。有個膽大些的農人開口問道:「這、這位將軍的主公,是哪裡人士?」
「梁府之主,申門亭侯!」弈延刀劍一般的目投了過去,嚇得那農人渾一。
不過他也是被山匪擄上山的,憑著種地種的好,才能免去參與劫掠,也算有幾分眼。只是眼打量了片刻,他就發現這夥強人跟山匪的氣質有些不相同。不說那些舉著長槍的漢子,就連他們後那些青壯,看起來也沒什麼邪之,反而一個個面紅潤,衫齊整。
如今世道這麼,外出逃荒真的是兇多吉,與其再去冒險,不如就投了這夥人吧!總比再被匪兵擄去要強啊!
只是猶豫了片刻,他就跪了下來:「小人願跟著將軍下山!」
這一跪,剩下那些猶豫不定的流民,也陸陸續續跪了下來,各種聲音鬨哄響一片。弈延並未搭理這群流民,扭頭對那降兵道:「你們寨裡的庫房,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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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部曲出了院牆,梁峰就回到了房中,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實在是昨日消耗太大,尤其是用這副板擊殺兩名劫匪,讓他的半邊子都作痛。當年輕鬆一挑五的好時一去不復返,別說鍛鍊了,先把病養好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