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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問鼎》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烈風

炭火融融,狐裘輕,馬車裡溫暖如昔。然而梁峰看著面前那幾卷書,面上全無表。在崔府待的那兩天,崔大儒沒再找他,只有崔亮那個沒什麼心機的小子陪他談談佛,說說玄。然而臨走的時候,他卻收到了一份臨別餽贈,是一卷由崔游親自註疏的《春秋公羊傳》。

從木盒裡取出這卷書時,實在讓梁峰堵得心慌。再怎麼不通經史,基本的知識,他還是知道些的,當然明白這是本什麼樣的書。

《春秋》分三傳,《左氏傳》、《公羊傳》、《穀梁傳》。三傳都是為了轉授春秋經旨,其中左傳詳於記事,公羊穀梁詳於詁經。作為經典史書,梁峰這些日子也看過一些左傳,裡面戰爭謀略寫的尤為采。而公羊和穀梁實非他所了,只知道裡面還牽扯一些「今文」、「古文」之爭,後來鄭玄統一「今古」,才讓爭鬥告一段落。不過之後儒家研習,多以《春秋左氏傳》為主。

若是崔游送他春秋三傳或是本左傳,梁峰還只當是那老狐貍催他上進好好讀書。可是單單一卷《公羊傳》,實在不能簡單了想。這玩意在漢代最出名的傳承者,董仲舒,而支持他的人,劉徹。《公羊傳》實實在在就是一部大一統的儒學經目,什麼微言大義,什麼尊王攘夷,什麼華夷之辨,妥妥一本聖王之書!

閒聊了幾句話,就送他這麼一本書,梁峰簡直都不敢想,那老東西到底是怎麼看他的,又對他抱了如何期許。可是說破了天,他連都不是,只有一個小小莊子啊!

然而崔游,又確確實實是大儒、名儒,那種不為權勢,安心治書的儒生典範。平生只當過魏朝的小,連晉武帝的徵辟都沒應,只是閉門讀書。上黨崔氏也並非汲汲鑽營的豪門,家世平平,若是沒有這個大儒,恐怕連士族的尾都搭不上。這樣的人,就算了教出了劉淵,梁峰也不能昧著良心說他居心叵測,圖謀不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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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在自己上,又看到了什麼呢?

一趟應邀之行,非但沒探出半點劉淵的底子,倒像是被人從裡到外了個。這種厚,他能回應嗎?

手指拂過書上一句:「……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天下諸侯有為無道者,臣弒君,子弒父,力能討之,則討之可也。」

在這句話旁邊,還有一行端莊小隸:「不與焉,外患弗闢也。」

咯咯,北風呼嘯。錦簾之後,方才是真正天地。梁峰突然放下經卷,掀開面前的厚厚車簾:「停車!牽馬來,我要騎馬!」

綠竹驚道:「郎君,天寒,不能出去……」

然而梁峰已經探出半,虧得弈延掌車,眼明手快,拉住了韁繩。車子還沒停穩,梁峰就跳下車,走到了一個騎著烏孫大馬的騎士邊:「下來。」

那騎士怎敢違抗他的命令,趕跳下馬來。梁峰也不用人攙扶,抓著馬鞍,翻上馬。弈延已經大步趕了過來:「主公!那馬不行!」

「怎麼不行?!」梁峰雙一夾,喝了一聲,「駕!」

下駿馬聽令,撒開四蹄跑了起來。這一衝太猛,弈延本無法阻攔,只得也翻上馬,對其他騎兵道:「儘快跟上!」

說完,他頭也不回追了上去。

寒風呼嘯,肩上狐裘再也無法包裹,冷風如同短刀,穿衫,刺理。那風是冷的,冷得人渾瑟瑟慄。然而梁峰只覺得中煩悶難熬,有什麼想要衝出腔,讓他呼喝出聲。可是他該喊些什麼?他能喊些什麼?一個莊子不夠,當然不夠!但是崔游期盼的,他能扛得起麼?!

「主公!」焦急的聲音,隨著馬蹄聲追了過來。弈延面驚惶,跟在梁峰後。他從未見過主公這個模樣,那人總是不疾不徐,溫文有禮。是什麼讓他如此憤怒,怒到必須策馬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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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前那人,像是本沒聽到他的喊聲。這馬是真正良駒,如此放開了跑,不出片刻車隊就會被甩在後面。這可是荒郊野外,若是遇到了流寇,如何是好?!

一咬牙關,弈延形前傾,催馬提速。如同黑旋風,下駿馬衝了出去,只是十餘步就追到了梁峰後。然而還未等他抓住前那人,前面馬匹突然一聲嘶鳴,人立而起!

「主公!」

梁峰聽到了驚呼聲,然而他來不及做其他反應了,只能死死抓著馬鬃,伏在了馬背上。剛剛路上突然竄出一隻野兔,驚了馬兒,他的騎尚不足以對付突發況,只能先穩住了形再說。

一隻大手斜刺裡劈了過來,手上青筋暴起,一把攥住韁繩。這力氣極大,卻也極巧,驚馬掙了一下,未能掙,雙蹄重重落在了地上。還未反應過來,梁峰只覺得上一輕,被人撈下了馬背,落在了一人懷中。

「主公,你可安好?」

那雙灰藍眸子直勾勾了過來,宛若寒潭。梁峰深深呼了口氣:「沒事,剛剛馬驚了。」

「這是野外!怎麼能如此策馬!」弈延還要說些什麼,梁峰卻站穩了形,邁步向著路邊的草叢走去。

弈延這才發現,草叢裡有兩個影,正蜷著,瑟瑟發抖。剛剛平復的神經又炸了起來,他刷的一聲出佩刀:「什麼人?!」

梁峰手虛虛一攔,擋住了弈延。草叢裡,跪著的是兩個流民,一男一,都瘦得嚇人,上的服勉強只能蔽。那人懷中,還抱著個孩子,三四歲模樣,兩件大大的外衫裹在上,應該是這家僅有的冬。那小傢伙正被娘親捂著,牢牢抱在懷中,似乎怕他哭喊出聲,惹來災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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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躲不過了,那個漢子嗚咽一聲,攔在了妻兒面前:「不是他們的錯,要殺便殺我吧。求求你們,饒了他們母子……」

梁峰哪還猜不出?應該是這對夫妻逃荒路上發現了隻野兔,想要捕兔為食,卻不小心讓兔子驚了快馬。若是到真正的兵卒或是貴人,他們還能活命嗎?

「你是哪裡人士?為何逃荒?」

「我、我們是遼人。沒……沒吃的了,想、想去司州,投奔……舅兄。」那漢子結結答道。

「司州正在打仗,兵圍困。」梁峰道。

子嗚咽一聲,竟然哭了出來。那漢子更慌了,連連道:「沒事、沒事。舅兄他一定沒事……」

看著這兩人,還有那嚇得完全不敢出聲的孩子,梁峰長嘆一聲:「你們要是有意,可以隨我回府,在那裡做工,度過寒冬。」

沒想到能聽到這話,兩人同時驚得失了聲,卻久久不敢回答。梁峰知道他們在顧慮什麼,又道:「我姓梁。」

聽到這話,一直垂著頭的子突然抬頭了過來,當看清梁峰容貌後,驚得像是癡了,一把抓住了丈夫的手臂:「梁、梁郎君!佛子!你是那個……」

「我是那個梁郎君。」

子摀住了,突然哇的哭了出來,也不顧懷中孩子,重重叩在了地上:「佛子,求佛子救救我們……」

那聲音中,再無恐懼,再無徬徨,只有無比虔誠的祈求。這不是第一個梁峰佛子的人,也不是他第一次聽到求救。然而這一次,那哭聲就像穿中鬱鬱,直刺心扉。

梁峰閉了閉眼睛:「回去吧。」

他不知道崔游在他上看到了什麼。但是他知道,即便是那樣的期盼落在肩上,他也無法斷然拒絕。面對這些鮮活的生命,他說不出那個「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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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惱人的哭喊中,弈延發現側那人的神再次平靜下來。中像是有什麼東西被狠狠了一把,他深深吸了口氣,垂下了頭顱。

「張方那蠢貨又敗了!」司馬騰看著面前戰報,騰而起,「為何那人如此能戰!」

那個人,當然是說鎮守著的長沙王司馬乂。從河橋一戰開始,司馬乂戰戰皆勝,甚至親自押送陛下前往戰場,鼓舞士氣。據說敵軍已經死傷四五萬人馬,如果再多給他些兵馬,豈不是要擊潰兩王聯軍?!

司馬越端坐在席上,面也不好看。司馬乂勝了,司馬穎卻並無退兵之意,大軍把圍的水洩不通。城裡儲糧本就不多,又被張方奪了城外糧倉,還掘了千金堨,害得城中水源枯竭。如果再拖個十天半月,城中豈不是要鬧起糧荒?

然而思索半天,司馬越還是搖了搖頭:「士度招了雍州兵馬,想要勤王。現在勝負未分,不能妄。」

若是勤王兵馬到了,擊潰司馬穎大軍,他們這時反水,豈不折本?不過司馬穎是個蠢貨,司馬乂卻甚有祖上之風。若是這人勝了,朝中鐵板一塊,他還能有機會嗎?

冷哼一聲,司馬越吩咐道:「這些日子,不論士度有何吩咐,都要照做不誤!切莫讓他抓住把柄。馬上就要進寒冬,這仗,總該有個頭的!」

怎麼說也是自家兄長,司馬騰瞬間就聽明白了司馬越口中之意。用力頷首,他狠狠笑道:「一切都聽阿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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