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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問鼎》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凜冬

廳堂之中,錦裘如堆,炭爐火暖,幾個穿華服的男子圍席而坐,就如尋常高門。然而他們面前的菜餚卻不是冬日難得的菜蔬,而是放在銀盤中的大塊羊骨。剛剛從架上取下的羔羊,烤的油閃閃,異香撲鼻,是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可惜骨頭太多太大,本無法用面前的象牙箸和銀匙用,若想把吃進裡,唯有用手。

短暫的沉默之後,左手邊端坐男子哈哈一笑,手抓住了羊骨:「相國烤的好羊!」

說著,他張狠狠一咬,一大塊羊從骨上落,捲進了裡。油脂順著鬍鬚下,滴落在了華的錦袍之上。

右手邊另一個年輕些的男子笑了笑,從腰側出一把銀匕,輕輕一劃,片下塊,送在了邊,斯斯文文的咀嚼兩下,那人才笑道:「冬日羊也是難得,相國費心了。」

主座之上,鬚髮皆白的老者出手,撕了一片羊放在麥飯之中,抓了兩抓,團一團,送進了裡。羊,麥飯香甜,就算是牙掉齒鬆,也能輕易嚼爛。那老者不不慢的吃了一團飯,才道:「往日用匙用箸,總覺不大痛快。這樣的好羊,還該用這樣的吃法才行。」

這是匈奴人的吃法。端坐大帳之中,赤手抓飯,快刀削,也唯有這樣,才能吃的酣暢淋漓。然而在座諸人,都是一副漢家打扮。長袍寬袖,髮髻高挽,就連鬍鬚都修得整整齊齊。穿著華服,吃相卻俗不堪,說不出的怪異。

「哈哈哈!」用手抓著羊的那中年男子放聲大笑,「相國說的在理。什麼樣的東西,就該有什麼樣的吃法。若是選錯了,可就吃不到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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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得看何時能,是何人來吃。」又削下一塊羊,一旁那男子冷笑道,「左部幾百騎兵也能敗在晉軍手裡,能勘大任嗎?」

「不過是幾百兵,能做得什麼數?」劉宣的面也冷了下來,「承平太久,右部已經忘了王庭之威了嗎?」

匈奴王室虛連題氏已經沒落,如今南匈奴中,屠各部才是最強的一支。早在五十年前,劉淵的父親劉豹就曾短暫的統一過匈奴五部,引起了司馬氏的猜忌,強行把五部重新分裂。但是劉豹的威名,卻在五部中流傳了下來。如今劉淵執掌屠各部,劉宣又把左賢王的名頭讓給了這個侄孫,可以說,他就便是實至名歸的匈奴大單于了。王庭便是王庭,無論姓氏如何,都不容輕慢。

那男子立刻閉上了。就算再怎麼狂傲,他也擔不起這個罪名。

旁邊那個抓著羊骨的男子哈哈一笑,解圍道:「相國言重了。只是左部這一鬧,卻也是個機會。正巧司馬騰被困,何不趁此機會,直接發兵?」

劉宣沉片刻,緩緩搖首:「冬日不宜興兵,而且元海尚在鄴城。若無大單于坐鎮,五部哪能心齊?今日我宴請二位,不過也是求句準話。這羊,你們要吃與否?」

兩人對視一眼,年輕些的男子笑道:「黃口之輩,自當瓜分。只要相國言而有信,五部自當歸於王庭之下。」

「善。」劉宣頷首,「若是如此,還兩位牢記大帳王命。左部那樣的事,不能再發生了。奢靡之,何須用牛羊來換?」

這話,說到了兩人心坎之中。是啊,匈奴人祖祖輩輩靠的都是刀弓,用牛羊換財寶,簡直愚不可及!就像當年王庭騎手三十萬眾,大漢不也要俯首稱臣,納貢和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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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國所言甚是!右部兵馬齊備,只待王庭鈞命。」

一頓飯吃了半個多時辰。送走了客人之後,劉宣坐在案前,端起茶盞。畢竟年紀大了,就算羊再怎麼鮮,對他而言也難以消化,只能多飲茶水,祛除羶膩。

右部這兩年雖然過慣了好日子,但是兵馬還算雄健。只要他們心思不歇,就足堪一用。可惜元海未能在秋收時回來,如今只能等明年了。待收完了麥子,馬兒的膘也長回來的時候,就是發兵之日。就算是出逃,也要讓元海逃回來才行。

只是閉目思索了片刻,門外便有人通稟。是前往高都的探馬回來了。

劉宣睜開眼睛:「讓他進來。」

「相國!」那心腹進門便稟道,「高都一戰,確實如戰報所言。」

這些日子,他仔仔細細檢查核查了戰報所言的谷地。雖然都已運走,但是留下的痕跡不會消失。只是看看那焦黑的峽口和谷殘留的跡,就不難辨出那一戰的詳

聽心腹講完所見,劉宣的眉頭反而皺得更高了:「高都城中況如何呢?」

「高都縣令開始收容流民了,說是要重建城牆,開墾荒地。」心腹答道。

「收容流民?」這可不是一般縣令能夠做到的。高都縣令之前也未曾傳出什麼賢名,怎麼一戰下來,又是能臣又是名將。「那梁府呢?」

「梁府設有寨門,屬下實在沒法窺探。」心腹道,「不過我在寨外的村落打探了一下。據說梁府這些時日也收攏了不流民,除了漢人之外,還有不羯人。人人都說那梁侯仁善,乃是佛子化。」

指尖輕輕敲了敲桌案,劉宣冷笑道:「又是收容流民,又是名聲大噪,他難不想學昭烈皇帝嗎?無妨,待司馬騰那個卑怯小人回來,看他要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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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騰本就好大喜功,被困也是因敬獻防疫之法。如果他回到并州之後,發現自己不在時,這個梁子熙又是參加法會又是收容流民,說不定會生出何等心思。用司馬氏的屠刀去殺這個風頭正勁的人,豈不是恰到好。陸平原都能死在司馬穎手中,多一個梁,也不足為奇。

「左部那邊,再派些人過去吧。一定要好好管束呼延一脈,讓他們知曉分寸!」劉宣放下茶盞,重重咳了兩聲。自從那日心疾發作之後,他的就更差了。只盼這個冬天,能早些過去……

「咳咳咳!」姜達面慘白,躬劇烈咳嗽起來。

幾日前,他便患上了風寒,咳嗽不止。也正因此,他被免去了進宮的差事,每日只枯坐在署之中。

的局勢越發差了。缺水糧,別說是下面百姓,就連他這個府醫,每日都吃不飽,穿不暖。城中糧價已漲到一石萬錢,長沙王數次勒令王公貴戚們開倉,但是所獲糧草依舊有限,供給軍隊尚且捉襟見肘。再這樣下去,怕是百都要忍了。

這一仗是否能打嬴,姜達已經毫不掛念。就像行將就木的垂死之人,他心底一片麻木。城外的是司馬氏,城的亦是司馬氏,這幾位司馬誰勝誰負真的重要嗎?駕都被長沙王拖到了前線,怕是龍椅上的天子,對他們而言也只如泥胎木偶,能夠隨意驅馳。

又是一串劇烈咳嗽。姜達掙扎著站起,取過一丸藥,吞進了肚裡。這種時候,煎藥都了奢侈,虧得府,若是在別,怕是連藥都沒得服。

正想回躺回榻上,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嘩聲。

「長沙王又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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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方軍又沒退去,勝了又有何用?」

「還不如敗了,敗了就有糧食了……」

「你、你們快住口……」

那應該是府的醫。苦笑一聲,姜達沒有理會他們的意思,重新躺會了床上。一陣刺骨寒意湧上,他抓起被縟,牢牢把自己裹在了其中。

「雍州發兵了,河間王乏力。」司馬騰焦躁的在屋裡踱步,「阿兄,張方軍敗了一遭又一遭,若是長安告急,他們恐怕就要撤了!」

張方軍一撤,司馬穎孤掌難鳴,說不定也會罷手。如此一來,司馬乂可就算勝了這一局。護駕有功,又勇武過人,朝中上下皆要歸心。這可比一個司馬穎要難纏許多!

他不怕缺糧,甚至不怕城破。但是若司馬乂掌控了朝中大局,他們這些旁支哪還有出頭之日?!而且他離開并州如此久,萬一司馬穎無功而返,一怒之下轉頭攻打并州,他豈不是了喪家之犬?!

司馬越面沉,盯著錯金香爐中裊裊升起的煙氣。如今的局勢,確實出乎了他的意料。司馬乂絕不能再掌大權,司馬穎也不是善與之輩。若想在朝中立足,只能儘快手!唉,要不是他這個弟弟也滯留,何須如此倉促?

「你吩咐殿中吧。待到臘日大祭之後,就趁勢而起,關押士度。一切都要謹慎行事,切莫讓他的部將知道此事。」

「要迎都王嗎?」

「若是趕在了正旦之前,他一定會心。屆時再煽士度的部將,說不好還能渾水魚……」司馬越的聲音越來越低,「此番所謀甚大,你千萬小心!」

「阿兄放心。我定會尋個良機!」司馬騰冷冷一笑,斷然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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