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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問鼎》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爭風

昨日亥時方才睡下,卯初時分,段欽便從榻上爬了起來。也不梳洗,他直接走到了書案旁,點起燈盞,伏案寫了起來。

這是段欽來梁府之後方才養的習慣。每天睡前都要歸納整理當天的工作,早起之後補上疏,然後記下今日所需。如今梁府事務繁雜,人手又奇缺,他自然要養習慣,以免錯了要事。

筆疾書,一個僕婦推門走了進來,驚訝道:「段主簿,這麼早便起了?」

「去備些冷食來。」段欽頭也沒抬,直接吩咐道。

那僕婦辦事十分俐落,不大會兒功夫,就把早點奉在了案上,轉輕快的收拾起床榻來。

段欽也大致列好了待辦事項,抓起一個蒸餅,邊吃邊檢查容。這是主公專門吩咐廚房備下的甜豆餅。乃是在蒸餅之中裹了碾碎的豆沙,吃來甜爽可口,又極為飽腹,朝食之前用些最妥不過。

吃了兩個蒸餅,文稿也檢查完畢,他拿起旁邊的茶水一飲而盡,起走到僕婦備好的銅盆之前,仔細淨面漱口之後,方才坐下,讓對方給他梳髮。這婦人也是主公派來的,專門料理他的生活起居。不得不說,有這麼個人,確實不用再在別的事上費心了。

打理妥當之後,看了看壺,已經卯初三刻。段欽不再耽擱,大步走出門去。

每日卯正,便是學堂開課的時候。雖然府中事務眾多,這件事他也沒有擱下,只要在家,便會前往學堂講學。上足半個時辰,才會前往書房,理其他事宜。畢竟這關乎梁府未來的用人大計,不可輕忽。

快步走出了院,他向著新學堂走去。因為進學的人數變多,學堂已經從院搬到了部曲原先的營房之中,那裡地方寬敞,距離田莊更近,也不會打擾到府中之人,更適合講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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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踏進大門,就聽一聲低沉的呼喝:「給先生問安!」

「先生早!」一大群人立刻大聲喊道。

段欽的足下一頓。這問安的氣勢簡直快趕上校閱了,若不是早就習慣了這群漢的音量,恐怕都要給嚇出個好歹。

「諸位也早。」段欽走上了講臺,在案前坐下,目掃過房間。

只見臺下涇渭分明,坐了兩幫人馬。一半是之前跟著周勘學算的孩子,另一半則是軍中之人。除了那些學習繪製地圖的,還有十一名軍也要進學。不過這群人會兩撥,每日只來五人,剩下的還要主持部曲練。唯有奕延,到的很。然而偶爾出現一次,學堂的紀律就會好的出奇,連走神的都消失不見。

看著奕延那副沒什麼表的冷峻面孔,段欽道:「今日仍舊是學習千字文,先從誦讀開始吧。奕營正,能否請你帶這些人讀上一遍?」

奕延的眉峰一擰,但是並未拒絕,拿起手中的書冊讀了起來。果不其然,這人的學識比屋中所有人都要強上數分,一字都未讀錯。文只有千字,不多時,便順暢讀完。

「讀的好。」段欽讚道,「誦讀乃是基,還要仔細記牢文中含義。翻到第三頁,我們接著昨日學起吧。」

學堂中的書,都是府中刊印的,人人手中都用。段欽也不停頓,逕自講了起來。臺下雖然不都是年人,但是學問比啟蒙孩還不如,他也就不故作艱深,務求讓所有人都能聽個明白。

不過對待學識,不同的人還是有不同反應。那些學習數算的孩子最為認真,一眼就能看出濃濃求。軍中之人則稍差些,學繪圖的還算用心,那些將就差強人意。不過這也是應有之義,就他所知,軍伍之中大字不識的將軍還有不呢,何況這些剛剛離奴僕份的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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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奕延的表現就有些耐人尋味了。在外人面前,他對自己的敵意倒是不怎麼明顯,讀起書來也認真無比,還真有點聰敏好學的架勢。只是偶爾,他看自己的目並不像看同僚或是師長,反而有點審視的意味,似乎他不是來進學,而是來監視探查自己的。著實讓段欽有點哭笑不得。

半個時辰很快便過去。闔上書本,段欽道:「今日回去,要把這兩頁書背,明日我會查一二。」

下面諸人反應不一,不過奕延顯然沒放在心上。微微對他點頭行禮後,便向門外走去。段欽連忙趕了上去:「奕營正,前些日子定下的軍制變更,已經有了框架。我正要找主公詳談。不知你是否有空,一同前往。」

這樣討論總比分別商談要快些。奕延果然停住了步伐,冷冷道:「有空。」

他的腔調可比學堂時生多了。不過段欽也不在意,跟著他一同向主院走去。

看見段欽和奕延一起走進書房,梁峰便笑道:「可是軍制有了定案?」

會讓兩人同來的,想來也沒別的事了。

「正是此事,草擬還請主公過目。」段欽恭敬遞上了昨晚做出的文書。這是他據這幾日商談整理出的草案,只待主公審核之後,便能一一完善。

梁峰接過書卷,看了起來,不一會兒便點頭道:「輔兵這一條,非常不錯。」

跟原來所有新兵都稱作輔兵不同,這次改制之後,輔兵將會一分為二,一部分為預備役的新兵,只要獲得三枚首級,就能升為正兵。這要求可比之前苛刻了不,旨在控制正兵人數。另一部分則轉為廂兵,專門負責後勤,訓練量比預備役要小不。這樣大軍出時,就能減徵調普通民眾。不過廂兵的待遇也比預備役要差了不,基本就是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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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往下看,梁峰皺了皺眉:「正兵升遷,還是要算首級嗎?」

「唯有首級,可記戰功。若是不以首級記功,未免有失偏頗。」段欽答道。

奕延卻道:「征戰之時,唯有上下一心,齊頭並進方能取勝。若是各個只惦記著軍功賞賜,反而容易了軍心。」

這也是梁峰所擔心的,打仗其實並不是人人都能砍掉敵人腦袋。還有不時候,要給隊友掩護,或是輔助攻擊。如果只算人頭,這些人的功績難免會被疏忽。而軍奪功、爭搶敵首的事更會層出不窮。

「那便按伍,按隊來算。」段欽道,「就如之前兩次軍功,都是擊潰倍數與己的敵人,才算大勝。只是把大勝換做首級數罷了。」

奕延似乎還想說什麼,梁峰就擺了擺手:「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先試著定出規程吧。至於軍功獎賞細分這個,相當不錯。」

之前只有三等功勛,是按晉級來算,二十個三等軍功才能兌換一等,豈不是要二十場大勝?這樣太過艱難,不如細分,多出一些獎賞。譬如幾次可讓家人免役,幾次可讓孩子學堂,幾次從軍十年便可退役等等,不一而足。同時這些軍功,也是晉陞職的必要條件,如此一來,自然人人都會勇殺敵。

「軍銜一事,也可定下。」翻到下一頁,梁峰又道。

出陣之時,往往是按軍裳服飾來判斷份地位的。但是這麼一來,敵軍也很容易發現該打哪裡。所以梁峰提出隊正以下的基層軍,著裝要儘量統一,佩戴表示份的標識,讓自己人能夠認清就好。這樣一來,萬一伍長或是什長陣亡,士兵們也能很快找到上級軍,重新組織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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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峰本來是打算做個肩章之類的標誌,但是發現穿甲之後很難辨認,便改了袖標,按照後世的幾道槓來區分,就算不識數,也能看出槓是疏是,倒是簡單了不

其後還不雜項,也要一一討論。不過段欽漸漸發現奕延有一個病,只要是自己提出的意見,他就會立刻找出挑刺。這小子思維比想像中的還要敏捷,有些東西說出來,連他都反駁不得。如此探討是相當高效,但是著實讓人不快。也不知對方是有意還是無意。

好不容易把大小十幾項容都一一定下,梁峰放下手中書卷:「如此一來,軍制就算大致定了下來。之後府中其他雜事也要再調配一下,思若你若是能找到可靠之人,也可薦兩個到梁府任職。」

「確有兩個故才能頗佳,待我去信試試。」段欽立刻答道。

「如此甚好!」梁峰看了眼壺,「都正午了,你們便留下用飯吧。」

「多謝主公。」兩人拱手應道。

段欽還是很喜歡梁府的飯菜,並非一般的蒸煮之法,這裡多用炒菜,味道更香,口也十分出眾,讓人胃口大開。主公其他方面並不挑剔,但是吃這一道上,卻頗費心思,每次陪主公用飯,也著實讓人欣喜。

當然,若是沒有對面那個時不時會投來眼刀的同僚就更好了。

一頓飯吃得酣暢淋漓也芒刺在背。飯飽之後,又品了清茶,段欽才道:「若是主公不棄,手談一局如何?上次那局,可是讓我久久難忘……」

段欽平時極為自律,偏偏喜圍棋,更難得的是發現主公的棋路跟他的容貌截然不同,大開大合,險峻高妙,頗有幾分縱橫氣象。常年跟那些溫吞吞講究風度的士人對弈,段欽怎麼可能錯過這麼一個好對手。因此找到機會,就想約上一局。

誰料梁峰還未開口,奕延便冷冷道:「不如我陪段主簿手談一局?」

沒想到奕延會接話,段欽眨了眨眼睛:「奕營正也善圍棋?」

「伯遠可是我親手教出來的,思若不如一試?」梁峰饒有興趣的答道。

聽到這話,段欽也來了興趣:「那便叨擾一局了。」

陣勢很快擺開,兩人分持黑白對弈起來。一上手,段欽就發現,奕延的棋路果真跟主公很像,不過並沒有主公那種技巧和佈局,反而如猛虎下山、狂蛟出海。狂轟炸之下,哪還容得閒閒落子?段欽不一會兒就滿頭大汗,倒不似下棋,反而像被人打了一頓似的。

不到半刻中,棋面已經一塌糊塗,段欽只得投子認輸:「奕營正棋藝高超,某自認不如。」

奕延臉上依舊沒什麼表:「哪裡,段主簿若是想下棋,我隨時奉陪。」

這還真是敬謝不敏,他是下棋,又不是打架,以後還是再找主公手談吧。尷尬稱是之後,段欽便起告退。

奕延也想跟著離開,誰料梁峰在背後住了他:「伯遠,你可是不喜段主簿?」

梁峰又不是瞎子,這幾日奕延表現的就夠明顯了,今天的棋路更是蠻不講理,哪裡像是下棋,簡直像洩憤了。

奕延立刻沉默了起來,過了半晌才道:「段主簿才高,亦能為主公分憂,屬下如何不喜?」

你臉上就寫著「不喜」兩個大字了。梁峰簡直啼笑皆非,搖頭道:「你這是吃得哪門子飛醋?他是能為我分憂,難道你就不能嗎?放心,任誰都不能替了你。」

飛醋是什麼意思,奕延聽不明白,但是後半句卻聽得清清楚楚。這話他也聽主公說過,但是真有一個日日陪在主公邊,能跟他無話不說,手談玩樂,就差抵足而眠的傢伙,卻又讓奕延心中憋悶的厲害。他自己可是要練的,本就沒那麼多時間陪伴主公!

見這小子仍舊沉默不語,梁峰轉頭道:「綠竹,拿陸行棋來。」

綠竹應聲去取,梁峰笑著對奕延道:「能陪我手談的,可能不。但是能陪我玩陸行棋的,著實不多。怎樣,要陪我下一局嗎?」

並不是什麼話,都能對別人說的。段欽確實不錯,也深得自己的信賴。但是他終究是個相當敏銳,也知封建社會規則的古人。若是在他面前放的太開,難免會惹人起疑。而奕延就不一樣了,為羯人,他同樣不屬於這個的社會,而是一個懵懂的外來者。所以沒有人能像奕延一樣,讓他放縱自我。這一點,梁峰不會對任何人提起。不過他從不介意,讓奕延知道這點。因為他曉得,自己的信任,對這個羯人青年也極為重要。

果真,聽到這話,奕延的神立刻變了,就像整個人都被點亮了一般。雖然還是沉默的抿著,但是手上作卻快的很,直接把圍棋棋盤扔在了一旁。

梁峰不由笑道:「若是這次輸了,可就不能再對思若冷眼相對了。」

「屬下絕不會輸!」奕延立刻答道。

「你小子。」梁峰一哂。

也不多話,兩人再次擺開了陣勢。木質的棋子敲打著棋盤,發出聲聲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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