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將雨

跪坐在與量相符的低矮書案旁，梁榮小臉板的十分嚴肅，學著大人的樣子正襟端坐，仔細聆聽臺上先生的宣講。

這是幾日前太守府剛剛籌建起來的崇文館，就在後宅的花園之旁。清幽雅緻，相當適合授課。館上下兩部。上館招收六至十歲的宦世家子弟，下館則不拘年齡，只論才華。梁榮所在的便是上館，只擺了六張書案，顯然不是誰都能來這裡進學的。然而與其他興高采烈，與有榮焉的學子不同。梁榮到的，更多是父親的憐之。

去歲時，他還怕父親會把他送出梁府，去哪家大儒門下進學。誰知真正到了這個時候，父親竟然專門開了學館，為他找來了崔氏這樣的名儒，為他開蒙。哪裡還有被拋棄的恐懼，梁榮只覺得小心臟都鼓鼓暖暖，恨不得每日多學些東西，報答父親這番心意。

也正因此，他學得極為認真，不敢有毫懈怠。

不過梁榮的心思，沒幾個人能猜得出來。作為講師的崔稷，只覺得府君這位小公子，跟其他孩大有不同。沉穩有度，聰穎好學，實在是一等一的好學生。而作為府君獨子，乃至整個梁府幕僚群的開蒙師長，崔稷能夠獲得的，也非只是教授幾個蒙。授業之恩只比君恩、親恩稍遜，能夠為這些僚之子的師長，本就是一種極難得的人脈關係。

府君應該也是吃準了這點，方才請他作為蒙們的主講吧？

因為不能耽誤正職，崔稷的開課時間定在了卯時三刻到辰時三刻，共一個時辰。結束授課之後，學子們可以前往食堂用朝食，然後繼續由劉儉為他們講授數算。崔稷之前還有些不甚理解，《九章算》他也，為何不由他一起教授？然而當見到了由梁府重新刻印的註疏版《九章》之後，他才對劉徽的這位族子心服口服。

上午只有這兩門課程，下午則換另一位崔氏門人傳授史、禮。每隔三天，還要加箭和樂課程。就算是那些公卿權貴的家學，也不過如此了。

眼見臺下諸子又認認真真誦完一篇，崔稷頷首道：「今日所教，從頭背一遍吧。」

瑯瑯書聲再次響起，繞樑不絕。

＊

「主公，這次屬下從府中帶來了一百正兵，二百新兵。張和的家眷也住進了舍之中。」路歇都沒歇，奕延趕回了潞城，一大早就前來面見梁峰。

區區三百人，就算加上之前帶來郡城的那些兵士，也組不一個像樣的建制，還有一大半是沒見過的新兵。著實讓人頭痛。當初還覺得自己擴軍的速度不慢，現在看來，還是太束手束腳了些。

梁峰輕嘆一聲：「先把人安排在城中宿衛吧。等到建立田之後，就開始訓練新兵。不過這樣練出來的，可就不屬於梁府了，先按照廂兵的方法來。減免稅賦，若遇大戰，讓他們自備武乾糧迎戰。」

田的規模可是遠超梁府，他能以太守之名設田屯兵，卻不能把這些人佔為己有。這也是世，朝廷失去了掌控力，才可能鑽個空子。若是放在治平之時，早就被當做有心謀逆了。

奕延皺了皺眉：「那府中家兵，還是要多練一些。」

主公沒有軍職，朝廷的兵終歸用的不順手。還是要多多置私兵方可勘用。

「張營副也是營中老人，這個倒是不用發愁。已府中如今財力，再擴軍一倍應當也能勉力支撐。這些家兵才是關鍵。將來散在田之中，也能為伍長小校。」

這也是梁峰的打算。不論任何部隊，基層軍都是至關重要的。他現在是沒法正大明的用兵，不過在田中安一些自己人卻不是什麼大問題。以後有機會的話，也要給奕延他們討些職來才行。

想了想，梁峰又道：「你族中可還能招到兵馬？」

武鄉也在上黨境，如今他再招募羯人可以說是名正言順了。有了奕延這樣的表率，更是方便控制。

「應當能！」奕延道，「去歲就有不族人從兗州返回。只要有主公想用，他們必然會欣然投效。」

能夠把羯人當做常人來看的，也只有主公一人了。與其被他人當做奴僕，或是效命匈奴，真的不如來到主公帳下。更何況主公還有佛名，對於信佛的族人來說，更是值得頂禮拜。

「那便好！若是有人投奔梁府，皆可接親眷同來。武鄉也要安置一些百姓，把荒蕪的土地重新墾出。兩族混居，方能長治久安。」如今胡人聚族而居的習慣略顯閉塞，若是能打破這種藩籬，讓這些羯胡的生活習慣更靠近漢人，多也有些幫助。將來他還要大舉遷流民并州，土地自己不佔，就要被匈奴人奪去了。

「屬下曉得。」奕延答得乾脆。這樣的安排，何嘗不是對族人大有益。只要有他在，便能掌控這些族人，為主公驅馳。

「除此之外，上黨還有不匈奴和羌人啊。」梁峰從桌上拿起一卷輿圖，鋪展開來，「涅縣、谷遠皆有匈奴世居，陵川則有不羌戶，這些人也在上黨境。若是匈奴起兵，恐會生出異變。」

上黨跟并州其他郡縣一樣，都雜居著不胡人。若是這些人鬧出子，後果不堪設想。

「等軍屯完備之後，屬下便帶兵去剿！」奕延立刻道。

「是剿並無用，還是要想辦法把他們安定下來。部帥該殺便殺，其他則編民戶。要讓他們通曉漢話，為我所用。」這也是當初梁習治并州的手段。北地附的胡人多是農耕為生，大多數想得還是安居樂業。除非吃不飽穿不暖，走上了絕路，否則誰會舉刀造反？把有野心，有異念的理掉，其他則是可以拉攏的。還是要分化對待才好。

「至於劉元海……」梁峰的手指順著輿圖向西，落在了左國城之上。左國城就在離石之側，離石乃是西河國治所，而不巧，西河國與上黨郡比鄰而居，離得最近不過。「若是從離石發兵，恐怕不出十日，大軍便能兵臨城下。若是輕騎突進，還能再快兩日。一旦劉元海有所作，上黨可是要直面匈奴兵鋒！」

「東贏公還在晉，不會放任匈奴襲擾上黨！」奕延立刻道。

「東贏公能攔住多久呢？」梁峰反問。

這個問題，奕延也無法回答。

「已經沒有時間慢慢來了。要儘快做好準備，迎接可能到來的大戰。伯遠，你肩頭重任，可是遠勝昔日。」梁峰鄭重說道。

奕延還是第一次這麼直觀的見到上黨大局。這便是主公將要面對的險惡局面。深深吸了口氣，奕延道：「主公放心！只要有屬下在，定會為你守住上黨！」

太多事，他有心無力。但是對於征戰，奕延還是有幾分自信的。而且如今也不同往日，上黨的糧草、人丁都遠勝梁府，費些時日，自能調教出一支強軍！

看奕延如此說，梁峰不由微微一笑：「要的就是這樣的氣魄。而且府中剛剛來了一人，或可對大戰有些幫助……」

話音未落，只聽遠方傳來了轟的一聲響，宛若悶雷。奕延立刻扭頭，向外看去。這聲音不大對，不像是從天上傳來，反而像是來自府中。難不地龍翻了嗎？可是腳下為何沒有震？

奕延驚疑不定，梁峰卻喜的豁然起：「看來是了！快跟我去看看！」

什麼了？奕延愣了一下，立刻跟在梁峰後，向後院走去。

不多時，兩人便來到了後宅一院落。這裡原本只是空置，如今卻站上了崗哨，還未進門，一個護衛就快步迎了上來：「府君，剛剛似乎炸爐了！」

「可有傷亡？」梁峰腳步不停，飛快問道。

「並無。不過丹房毀了。」那兵士趕忙答道。

「人沒事就好。」梁峰放下心來，走進了小院。

只見院西廂的一間房子，此刻正往外冒著黑煙，還有一刺鼻味道撲面而來。所幸房屋沒有損壞，也未曾燃起火來。一個影狼狽不堪的立在門外，上不污跡，髮髻也散做一團，正用袖子掩住口鼻咳嗽不休。

梁峰微微一笑，走上前去：「稚川，這裡可還安好？」

見梁峰來了，葛洪費力止住了咳嗽，苦笑一聲：「府君，你給我的丹方怕不是什麼伏火之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