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宴請

冬日本該進農閒時節，然而今冬的上黨，卻分外忙碌。太守府頒佈新政，各縣推遲秋糧繳納，劃撥部分糧草收容流民，營造鄔堡，整修城池。有餘力的還要開墾荒地，增加田數量。

為此，郡府專門派出吏，到各縣視察安民。每縣還發下一百匹馬和不犁，供流民墾荒使用。營造鄔堡的樣式，翻車等水利設施的建造，還有以工代賑的細則，都列的清清楚楚，在了縣令手中。

這樣的命令，簡直讓人到匪夷所思。要知道如今整個并州都在匈奴的威脅之下。劉淵已經在離石南郊祭天，過不了幾日恐怕就要登基建國。上黨地并州咽要道，直面匈奴大軍。這樣的地方，百姓逃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安心墾荒建城？

別說是太守府命令，就是天子下令，都未必管用！

然而讓諸多世家意想不到的是，那些惶恐加的黔首庶民，竟然真就接了這樣的安排。只因隨著命令傳來的，還有潞城大破匈奴鐵騎的消息。

據說一口氣殺了對方三四千人呢！這馬兒就是戰場繳獲，所以才會發給他們開荒。那群匈奴軍，本不敵新任府君的兵鋒。還有人傳說，府君乃是藥師佛降世，那群膽敢冒犯府君的賊，都被雷霆和隕星劈了個乾淨！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諸如此類的說法漸漸在諸縣傳開。被當做耕牛使用的戰馬，人人都能得見，還有不途徑潞城的，見過那可怕的京觀山。加之當初晉防疫的事就傳的極廣，更是讓不人篤信，有神佛化端坐在郡城的府衙之，替他們阻擋可怕的兵禍災疫。

并州是不安穩。但是不到危在旦夕，誰肯離開生養自己的故土？更別說如今司州戰未消，兗州又有人起義造反，幽州則遍地是兇殘無比的黃頭鮮卑，逃到哪裡能活命呢？與其背井離鄉，不如依附在梁府君治下。至他能讓縣們發糧賑濟，組織大家建起保命的鄔堡，還有那些翻車耕，更是能保住來年的收。

世之中，但凡有一希，就會讓人生出無窮勇氣。因此面對這些看似不可思議的政令，百姓們沒有疑問，乖乖安頓下來，為這一線生機，拚命努力。

這下，就連那些冷眼旁觀的世家，都對上黨的新任太守產生了興趣。亦有一些，飛快行起來。

渭山溯水亭畔。

今日是梁府君首次設宴，如他這般上任兩月，方才想起各大世家的，簡直絕無僅有。然而面對這個失禮至極的新任太守，眾世家竟然無一怨言，更沒有擺出什麼矜持姿態，全數欣然赴約。

無他，這位太守的經歷，實在是太過傳奇。

之前佛祖夢、晉防疫、將軍府徵辟不就等等事，就已經讓他出盡了風頭。誰料此子又憑區區數十人，剷除了作上黨的都王人馬，勇奪三關，一手鋪平了東贏公大軍回師并州的道路。能夠如此乾淨俐落的平就已是難得人才，更讓人嘆服的，則是之後的潞城攻防戰。一夜之間，大破敵營，讓數千匈奴騎狼狽逃竄。就憑郡城那百來郡兵？簡直可稱神蹟！

加之興辦學館，招納賢良，命令各縣收容流民等等措施，不論哪條，都足以讓人側目。如今設宴相邀，又有誰能忍住好奇，錯過這一睹真容的機會呢？

已是初冬，渭山之上草木枯黃，沒了往日青翠可人的意趣，一派蕭瑟。梁峰也未穿豔麗衫，只是青袍小冠，白素履，這滿目蒼涼之中，反而出一種別樣風致。

如今他已不是任人品評的白亭候，就算穿的再怎麼簡素，也不會有人出輕視之意。不過還是有人在心底暗自揣測，這位梁府君看來真是家無恆產，拮據，要不怎麼會賣些佛經、紙張，貽笑大方呢？這樣一人當上了太守，恐怕不會真心為他們這些士族著想。

士族和寒門的向來涇渭分明。梁峰這樣的中等士族出，卻大力任用寒士，本就讓人有些看不過眼。再看他這副窮酸做派，更是讓諸人心中不大舒服。若是他偏心寒門，怕是上黨也難安定。

為一郡之首，梁峰率先開口：「近來諸事繁忙，一直不得空，多有怠慢，還請各位見諒。」

一旁李鎬笑道：「府君何必過謙。平定郡府，抵敵騎，遠比遊樂重要。若無府君一心公事，又何來我等閒逸安然？」

這李鎬出銅鞮李氏，乃是上黨最大族。其祖李憙曾任魏國史大夫，司馬氏代魏之後，更是至祿大夫，封祁侯，死後追贈太保。李鎬父兄也都出任高。因此就算他並未出仕，份地位也比其他人要高上兩分。

這話聽起來頗似吹捧，實則卻有些提點的意味。作為一郡太守，梁峰確實太過疏忽這些族了。

梁峰一哂：「不過俗事耳。今日飲宴，願與諸君同樂。」

這說法像是轉開話題，也有些邀眾人共治上黨的意思。在坐諸人都不是那種會在雅宴掃興的俗，自然款款落座。

眾人坐定之後，便有婢子奉上茶湯。當看清楚面前茶盞，不人都驚咦出聲。這可不是一般的陶碗或是青瓷盞，而是貨真價實的白瓷！形似蓮苞，蔓枝為柄，小巧玲瓏，又雅緻非常。難得十餘盞，形制竟然一般無二，可見窯工的手藝湛！

只是這組白瓷杯，便價值連城！剛剛還心存輕視之人，哪還敢小覷面前之人？梁峰卻像是不知他們驚嘆何，笑著解釋道：「這是我從寺中學來的法子。取上佳散茶，用山泉沖沸，不加蔥姜桂鹽等佐料，只品茶之甘醇，別有滋味。」

青青茶葉落在雪白杯底，還有淡綠茶湯盈於杯中。單單是這麼看來，就不勝收。細細品上一口，更是甘苦織，回味無窮。在坐諸人，誰家用不起香料？去掉那些貴重香料濃烈的味道，茶湯反而有種清新之，就如座上之人，無雕無琢，自然天。

「未曾想府君還有如此雅好。品此茶，方知茶之真味。」有人湊趣道。

梁峰可不覺得人人都能習慣這種清茶，但是刷格嘛，標新立異才是王道。更何況他著力宣傳的，本就不是那點茶水。

有了這杯茶開道，氣氛立刻就和樂融融起來。菜是佳餚，可口別緻，不輸任何宴，主人也沒有擺出考校的意思，行酒賞樂，與眾人隨意清談。這位新任府君的容貌本就出眾，又有如此姿態，更是讓人心折。一餐下來，不人都在心中默默頷首，這人，果真還是一個士族。

有了這樣的階級認同，其他倒了小事。畢竟他們這樣的世家，沒誰會上趕著去結一個太守。甚至可以說是，太守就是他們在坐大多數人能達到的位。相反，尊重他們，倚重士族，才是這些人最期待的態度。

一席酒宴，沒有涉及任何正事，倒是讓諸人見到了新任府君的名士風範。不過對方跟其他喜好手持玉如意、羽扇、麈尾的名士不同，在他手中，只有一串繞在腕上的珠串，清談之時偶爾會撥上兩下。如今也有不胡僧進中土，佛珠雖然不怎麼常見，但是卻也並非無人知曉。只是會把這佛珠繞在腕上的，實在見。

像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一人開口問道：「敢問府君，手上珠串可是佛家之禮？」

這問有些失禮，梁峰卻不以為忤：「此乃持珠，減一百單八顆為三十六之數，可隨攜帶。旨在約束心，增持智慧。雖是小道，卻也有益功德。」

他說的輕鬆，但是眾人已經把目全都放在了那串佛珠之上。和其他佛珠不同，此珠大部分乃是玉質，晶瑩剔，襯得那支細瘦手腕更加纖弱。但是玉珠之間，卻有六顆與眾不同的珠子，分為青紅兩，仔細看來，竟然似琉璃一般。

這真的是琉璃嗎？為何能如此渾圓剔？不過這問題，實在不好在大庭廣眾下細問。眾人又把話題繞到了佛理之上。畢竟有備而來，多數人都能談上兩句，對於《金剛經》有所鑽研的，更是為數不。

梁峰一一作答，面上毫無異。手中持珠卻也轉的更勤了些。讓那幾顆琉璃珠，時時出現在眾人眼前。

一頓飯吃到了午後，賓主盡歡。眾人下了渭山，紛紛啟程回府。然而梁峰剛剛坐上牛車，便有護衛低聲稟道：「府君，薛氏和魏氏求見。」

剛剛吃過飯，就想約見，還是這麼兩位。梁峰一笑：「請兩位隨我回府中詳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