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迎出梁府大門的，不止張和一人。還有梁府的幾位管事，和剛剛上任不久的門客韓當。此人乃是段欽推薦的故友，學識品格都不差，梁峰只是一試，便放心讓他總領梁府，負責府中大小事務。

此次出迎，自然也是韓當站在首位。一斂大袖，他對步下馬車的梁峰行禮道：「恭迎郎主歸府。」

梁峰笑著上前：「平之何必多禮？這幾月，府諸事，勞君費心了。」

「承蒙郎主信賴，鄙人愧不敢當。」韓當謙恭再拜。

初來乍到，就領了這樣的差事，說不是假的。不過韓當為人穩重謹慎，倒也沒因這破格任用興起什麼心思。更何況，梁府，沒人比他更清楚府中的制衡手段。

主管農事的梁良是府中邑戶，忠心耿耿；管理帳目的周勘是郎主信用的賓客；代理四坊的朝雨則是小郎君的母。更何況還有張和這個統領部曲的營副。可以說只要他生出分毫異，邊這些人立刻就能把他拿下。

如此安排，並未沒有讓韓當不適，反而令他心悅誠服。用人不疑，卻也不會率的留下讓人心，這才是保證長治久安的良法。難怪段欽會投效這位梁郎。高門之中，如此明智之主，也不多見了。

畢竟趕了兩天的路，打過招呼之後，梁峰便直接進府。命其他人先去安頓，他招來韓當等府管事，詳細詢問這些日子梁府的發展況。

「如今府中邑戶已滿八百，丁口三千有餘，多是從上黨各縣逃來的百姓。」韓當呈上黃冊，認真稟道。

因為逃亡者多是上黨本地人，丁口俱全，所以總人數也有長足增長。只是短短半年，就激增一倍有餘，著實讓人驚訝。

「邑戶都是從高都挑選的？」梁峰微微皺眉。

「確實如此。若想為邑戶，必須強健，或有一技之長。」這種篩選工作，韓當怎麼可能疏忽，「不過高都接納的流民著實不，府中選人，才能倍增。」

看來這次高都新開墾的田收穫不啊，郭郊恐怕也是準了自己的心思，才敢放手去做。但是人口激增，始終還是很有力的事，梁峰又問道：「如此一來，府存糧可還足夠？」

「存糧無礙。今歲四坊收頗，明年的種糧也已留下。」韓當如實答道。

白瓷和琉璃珠的生意可是最近才談的，四坊今年還有什麼大買賣不？梁峰扭頭，對跪坐在側席的朝雨問道：「可是書房又賣出了經書？」

朝雨微微欠：「正如郎主所料。潞城大捷之後，書房又賣了不經書，今歲只販書所得，便超過萬石，還有些路遠無法運輸米糧的，奴婢就讓他們換了絹麻，也得了百餘匹。」

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啊。并州一共才有多讀書人？就算加上庶族，也不會有太多。這銷量簡直可以人手一本了，說不定還有不匈奴貴人也買了鎮宅。裝神弄鬼果真是最來錢的買賣！

「那懷恩寺呢？又雕新板了嗎？」

「雕了十餘卷。都是主持親筆所書，所得米糧足有千石。不過匈奴立國之後，懷恩寺便不再印經了。」朝雨道。

梁峰早就不抄經文了，但是懷恩寺那些和尚並未停下批發生意，而是用主持方丈親筆所書的經文，又印了些雕版書。不過戰爭還是影響到了生意，晉在匈奴包圍圈，就算是老和尚那樣的手腕，怕也運不出米糧了。

梁峰瞭然頷首：「明年刻經，還是以崇文書館為先。這次我帶回了幾卷經書，復工之後，便逐一印起來吧。」

這些日子他也跟崔稷等人商量過，要刻一批經史，包括《孝經》、《論語》、《孟子》、《尚書》等。也是悉晉代之後，梁峰才發現此時並無四書五經之說，所以《大學》、《中庸》這樣從《禮記》中摘取的文章，還未提升到後世經典的地位。但是必讀之書，還是有的。哪怕得不到優秀的註疏本，這些經典也需要學子一一背誦，徹底牢記。

如今有了崇文館，也勢必要重開郡中學。印製一些未註釋無句讀的版本，還是很必要的。崔稷便找人整理出了一套漢隸版本的手抄本，準備用以刻印。這可是崔家對雕版印刷最大的讓步了。不抓住機會，豈不可惜？

有了這些任務，怕是書坊就沒法再接外面的佛經刻印了。朝雨俯首道：「奴婢自會安排工匠，仔細刻印。」

雖然已經掌管四坊，朝雨的姿態依舊溫雅如故，梁峰笑笑，看來自己並未選錯代理。扭過頭，他又對韓當道：「府中各級佐吏，可有安置？」

人口從三百暴漲到了三千，勢必要有更多管理者進行調配。這也是梁峰走之前，著意安排過的事。

韓當答道：「已選出二十名佐吏，九人為流難庶族，七人為投效士子，還有四名乃是府中學館所出。每月都有稽考，若是不能勝任，便革職停用。名單也列在了冊上。」

大非但讓百姓流離，也讓不抗較小的庶族家破。這些人在逃難的過程中，難免會依附豪族，為其附庸門客。如今梁府已經是一方豪強，司州和并州又皆大，這樣的人，當然也不會。韓當一一審核過，方才收了一批作為佐吏。

梁峰對於韓當的眼還是頗為放心的，更何況治理民事的里正，由阿良提拔，帳房則由周勘親自培訓幫手。這兩邊不進人，就算佐吏出了什麼問題，也不會帶來太大影響。

滿意頷首，梁峰道：「如此便好。師約和稚川在哪裡？」

「兩位賓客還在坊中，郎主可要喚他們回來？」這次梁峰回來的太突然，韓當沒來得及通知匠坊。

「無妨，我下午去一趟即可。」梁峰渾不在意。窯工和鐵工搬山中新坊之後，他還沒去過呢。親自看看也不錯。

聽到梁峰這麼說，韓當也不多言，又繼續稟報起其他事項。

大致查看了府裡近況，也歇過了勁兒來，梁峰午休之後，便騎馬前往新坊。梁府本依山而建，這次兩坊搬到了新開闢的山谷之中。遠遠便有護衛把守，分三崗三哨，才能進廠區。這裡環境不錯，還有一條支流經過。河道早就拓寬，修建了水閘，水車就立在河道邊上。

這便是剛剛改造過的水錐，不過用來舂米的木槌下，擺著的並非白米，而是白的泥土。這是製瓷的原料，也是梁府白瓷能夠如此潔白的關鍵。是捶製磁土，就要花費不功夫。不過如今有了水錐，在水力的推下，木槌不眠不休的敲打著裡面的石塊，省卻了不人力。

梁峰站在水錐旁看了一會，才向裡走去。只是數百步，空氣中就多出了刺鼻的煙氣，這是煤炭燃燒時產生的廢氣，是聞著，就讓人中憋悶。製瓷的窯已經擴建至四座，還有鐵工那邊的鐵爐，織在一起，污染就更嚴重了。

不過現在可不是講環保的時候，梁峰並未理會這糟糕的空氣，繼續向裡走去。不多時，就來到了陶坊外院。已經有人通報，葛洪和劉儉快步迎了出來。

「府君，你怎能來這裡？」葛洪皺起眉頭。他畢竟也是梁峰的保健醫生之一，自然知道對方弱，不該到這樣污濁的地方。

梁峰笑道：「許久未曾到坊中看了看，聽聞你們在這裡，正好過來瞧瞧。不知那水力風箱研製的如何了？」

劉儉立刻來了神：「風箱做過了模型，確實可用。但是稚川想出了個建爐的法子，配上風箱，或可比現在的爐子強上數倍。」

「哦？」梁峰一聽眼睛就亮了起來，「不知稚川所說之爐如何形制？」

葛洪也不矯，取出一張圖紙遞在了梁峰面前：「此乃爐，為鐵所用。漢時便有高一丈，需三百人鼓槖的大爐，如今府中自用，可仿其形制，酌減高。定能產鐵數倍！」

拿到那張炭筆所畫的圖稿，梁峰不由有些發愣，這忒麼不是過去那種土法小高爐嗎？怎麼現在就有了？！

其實高爐自戰國其就有之，《漢書》記載：「河平二年（公元前27年）正月，沛郡鐵鑄鐵，鐵不下，隆隆如雷聲，又如鼓音，工十三人驚走。音止，還視地，地陷數尺，爐分為十，一爐中銷鐵如流星，皆上去，與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同像。」這說的便是高爐中部懸料不下，鐵水積累太多，猛然墜落，導致力過大毀爐的事故。

冶金向來是國家最重要的國力指標，所以鐵掌握的高爐水準確實不差。高一丈，廣一丈二的爐子才是鐵礦山用的主力爐。不過這些技，並不流傳民間，葛洪為煉丹師，對煉爐的瞭解非比常人，才能提出建造高爐的想法。

不過梁府用的是木質風箱，而非皮槖。鼓風的能力要比槖強上數倍。所以未必需要建造多大的爐子，高一丈，廣兩尺餘足以。這樣規模的高爐，產鐵可就驚人了。加之用得是水力排風，需要的人手也不，拿來開採礦山都綽綽有餘！

這可是踏破鐵鞋無覓，無心栽柳柳蔭了！梁峰當機立斷：「此爐甚佳！可先試製！派些人尋找礦脈，圈山煉鐵！」

上黨可是產鐵之地，崇山峻嶺如此多，沒有發掘出的鐵礦必然也不。有了高爐，有了礦脈，還愁府中鐵不夠用嗎？

對了，梁峰又想起一事：「也要尋找幾產煤的地方。煤可如木材一般，煉製為炭。這種煤炭用來煉鐵，怕是比尋常木炭要強。」

焦炭可是煉鐵的必備之，梁峰的確也知道怎麼煉焦炭。原先局裡有過搗毀土製煉焦廠的座談會，那個土窯，就跟煉木炭的窯相差無幾。也是悶燒原煤，製焦炭。這種土法損耗大污染大，後世查到就要關停。但是對於現今而言，卻是時代的發明。若是有了焦炭，想來鐵的產量和質量都會大幅提高。這種如虎添翼的事，怎能放過！

得到了梁峰的肯定，葛洪和劉儉都興起來，這可是又一大功績！若是能產好鐵，對於梁府的助益可就大了。

說完這個意外發現，葛洪才想起自己來梁府是做什麼的，又回到院中，取來了一塊瓷料：「來府中之後，我跟著江匠頭燒窯數日，發現磁窯之中，也有變之瓷。這興許跟琉璃之中的雜有相通之。我便調配了一些料，燒製瓷，果真有澤之變。就如銅、鐵，可隨爐溫變化不同。若是除去琉璃料中雜質，當能燒出府君所說的無玻璃！」

看著葛洪手裡那塊花裡胡哨的破瓷片，梁峰再次無言了。這種釉彩，不是後世唐三彩的雛形嗎？唐三彩雖然多為墓葬品，但是風靡一時，達貴人都有隨葬。更別說釉料發展之後，各式各樣的窯作品。祛除玻璃裡的雜質當然重要，但是能在瓷裡燒出釉彩，同樣也是個來錢的大買賣啊！

他真是糊塗的可以。放著一個化學天才，是做些炸藥、酸鹼，豈不是暴殄天？！

長嘆一聲，梁峰道：「早知稚川大才，卻未曾想過，應把這才用在何，實乃某之疏忽。看來唯有深生產，方能發揮稚川之能啊！」

葛洪：「……」

府君這是怎麼了？無玻璃不是尚未製出嗎？

也不管兩人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梁峰興沖沖挽住兩人：「隨我去見江、丁兩位匠頭吧。怕是匠坊，今歲無法得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