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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問鼎》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元會持續了整整半日,酒是好酒,菜是佳餚,還有十數位郡中吏含笑作陪。但是這一餐,既不飽腹,也不愜意,還要不的安那些驚惶的縣令,吃的著實費心。散席之後,眾人告退,梁峰獨自轉回後堂。

斜倚在憑幾之上,他接過綠竹遞上的茶水,抿了一口。不管怎麼說,今天好歹沒有浪費之前的籌劃。太守雖為一郡之長,但是置起郡事務,未必能順風順水。也虧得上黨連年遭難,又地戰前線,不是那種高門閥閱願意待的地方。否則只是對上那些豪強,就讓人傷了腦筋。

現在該拔的拔掉了,該敲打的也敲打過了,等到立春鞭牛之後,春耕就能順利展開。趁著匈奴人和司馬騰掐的厲害,要多種些糧食才行。一旦戰火波及上黨,就沒這種寬鬆環境了。

還有書館中那些抄書的學子,也不能浪費。等到上巳時,要想法再揀選出幾個堪用的人才。越是起,便越是需要可用之人。

正思忖著,門外有人通報,段欽求見。

剛剛散席,為何這麼快又來見他?梁峰不由坐直了:「傳他進來!」

誰料進門的並非只有段欽,還有奕延、姜達,和一個捧著偌大木盒的小小影。梁峰訝然挑眉:「榮兒,你怎麼過來了?」

自己要辦正事,學館又沒開學,梁峰就把梁榮留在了府中,準備十五之後再把他接到郡城。誰料小傢伙竟然就這麼過來了,怎能不讓他吃驚?

綠竹也唬了一跳,趕忙想去接梁榮手上的木盒,梁榮卻沒有放手,反而小心翼翼捧著盒子,跪在了地上:「時逢正旦,孩兒替四坊獻上今歲賀禮。」

看著小傢伙那副認真模樣,梁峰只覺得心肝都變得起來。是了,正旦非但是朝臣舉辦元會的日子,也是闔家團圓,彼此相賀的佳節。只為了給自己這個驚喜,小傢伙便跋涉兩日,從府中趕了過來,只是這份心意,就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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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兒有心了。」梁峰起,走到了梁榮側,一手接過木盒,一手牽起小傢伙,回到了案幾旁。

把盒子放在桌上,小朋友抱在膝頭,他笑著問道:「榮兒可知,送來的都有什麼?」

許久沒被父親抱過,更何況還有這麼多人在旁邊看著,梁榮的小臉都漲紅了,卻又不願離開父親的懷抱,只得紅著臉道:「有琉璃杯,還有弩……」

梁峰打開蓋子,只見兩樣東西擺在盒裡。一個三寸高的平口厚底玻璃杯,很像後世的威士忌杯,不過玻璃呈淡綠,顯然是雜質還未除盡。還有一張小巧手弩,比原先配給騎兵隊的還小一些,看起來都像是玩了。

抬頭,梁峰笑著對段欽道:「這都是坊中出產的新品?」

就算梁榮有心,也不可能自己準備這樣的驚喜,必然也有段欽等人的參與。果真,段主簿笑道:「確實是新品。琉璃杯是陶坊做出的第一件吹製皿。那把弩,則是仿秦制,可以拆卸,程五十步。」

玻璃杯就不說了,這小弩竟然也能五十步,應該是為自己準備的防。梁峰不由挑眉:「思若怕是還準備了其他驚喜。」

坊有四坊,怎麼可能只獻兩

段欽道:「木坊準備的是輛馬車,改過伏兔構造,能夠大大緩解行車時的震。至於書坊……」他笑著一指奕延,「還得由奕校尉呈上。」

伏兔是馬車特有的減震模組,在車廂之下、車軸之上。有了伏兔,車廂方才能有三個支點,達到穩定、減震的目的。改造馬車一事,已經有小半年了,沒想到還真能拿出果。這可是又一大收穫!不過書坊的獻禮,怎會跟奕延扯上關係?

這時奕延已經從僕役手中接過一塊兩尺見方的木板,大步走到了梁峰面前:「主公,這是營中勘繪的上黨輿圖,由木坊用木製沙盤,可隨意懸掛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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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峰不由微微傾向那塊雕版。只見上面山嶺河流,城池村落無不細,就像把微的景觀投在了木板之上。訓練軍中測繪人員,已經足有一年,如今拿出這樣的果,著實讓人驚豔!

「好!」梁峰讚道。四坊進獻,無不是巧利。看來這一年,府中各個匠坊都有了長足進展。這可比任何賀詞,都讓人開心!

段欽微微躬:「農事不如這些機巧出眾,但是也有五穀絹麻,為主公進獻。」

五個盛放著糧米的木匣擺了上來,還有素絹素麻,都是府中莊戶所出。

姜達則拱手道:「去歲醫院護士、護娘共得五十人。郡府坐診醫生,已達二十七人。等到開春,各縣就能開展防疫巡查,避免災疫發生。」

這是姜達去年著力籌建的醫療系統。護理人員都是為軍隊準備,坐診醫生則是姜達請來的名醫和世家醫,旨在救助百姓,研究醫理。以往只有朝廷能夠建立這種規模的醫療機構,如今卻因為一本免費贈送的《傷寒新論》,在并州這種偏僻之地,掀起了醫課發展的浪。這樣的機構,不亞於一支強軍。

梁峰長長舒了口氣:「若無諸君,實無梁府今日。這才是新歲最佳之禮。」

如今可不是三國時期了,只要坐擁一地,便能取當地產為己所用。西晉畢竟是個有著大一統王朝的時代,就算朝廷名存實亡,還有諸多司馬王族橫亙在前。就像他所的上黨,再怎麼整治,歸結底,還是要聽從刺史司馬騰的命令。正因為這個從屬的政治鏈,他的私產和公產必須分開管理。

有了這個先決條件,梁府就必須獨立發展。而一個強大興盛的梁府,則會為他為的重要倚仗。有錢、有糧、有兵,他這個上黨太守,才能在世之中,謀得立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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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面前這些人,正是梁府的中流砥柱。就算位,本質上也是他的客卿。一個主公的稱呼,讓他們和自己牢牢的拴在了一起。能得到這些有識之士的信任和輔佐,才是梁府日益強大的本。

段欽等人再次俯首:「願為主公賀!」

看著座下幾人,梁峰笑了:「宴乏味,你們便留下來用飯吧。今日當不醉不歸!」

隨著命令,家宴在後堂之中擺開。菜是梁峰常吃的那些,還有熱騰騰的水餃,以及早就準備好的椒柏酒和桃湯。椒柏酒乃是用椒花浸泡製之酒,正旦飲下,以酒賀壽。桃湯則是用桃枝、桃葉、桃三者煮沸而,飲之可驅鬼辟邪。

還有府中釀製的果酒,李子酒、青梅酒、還有梨酒,亮,金橙可,斟琉璃杯中,頗有幾分葡萄酒夜杯的味道。就連梁峰也忍不住嚐了一嚐。座下這些,可不是需要費神對待的僚屬吏,而是他真正的家人。

在這樣的氣氛中,那顆繃許久的心,漸漸緩了下來。莫說是段欽等人,就連梁峰也有了些醺然醉態。

酒足飯飽,送小傢伙回後宅休息,又與段欽、姜達道別。梁峰獨獨留下了奕延,笑道:「伯遠可許久未曾與我對弈了,不如手談一局?」

沒想到主公會留人,奕延頓了一頓,方才頷首。一前一後,兩人走進了臥房,棋盤擺上之後,梁峰對綠竹揮了揮手:「取些醒酒湯來。」

綠竹何其乖覺,立刻知道這是讓避開的意思,微微欠,便走出了房間。把手中白子擺在棋盤上,梁峰道:「伯遠,這些日子,你可太忙了些。整日同思若對弈,實在讓人提不起興致。」

段欽的棋藝可不如奕延,然而梁峰想說的不是這個。似乎一夜之間,他邊這位青年便冷了起來,不再圍著自己打轉,也沒了那種惹人喜的執拗勁兒。就像換了個人一樣。這樣的變化,不論是作為主公,還是作為師長,總該問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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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延在自己面前的棋盤上,也落下了一子:「步騎都在練兵,屬下實在不出時間。等到演習完畢,應該會好上一些。」

他的聲音平穩,沒有毫異樣。梁峰不由一哂:「從幾百兵,變幾千兵,難為你了。」

「兵之多,還是其次。若是不加訓練,匈奴來寇,上黨則危。屬下不願再次見到潞城之圍。」奕延的聲音裡,多出了些東西,像是不甘,也像是忍。

這還是他第一次,表現出對於當前局勢的憂慮。看著面前青年沉穩的面孔,梁峰只覺得從小養大,活蹦跳的狗,突然長了帥氣的警犬。落寞肯定是有,但是更多,則是的自豪和欣

「一郡之地,可不好擔負。」梁峰又落下一子,「不過還好,我尚有你這樣的良將。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那句話,就像砸在了奕延心上,讓他的心尖猛然一。他當然知道主公想聽的是什麼,更知道主公最關心的是何。所以,他能夠把真實的自己藏在軍務之下,不的收斂起那些污濁的東西,讓自己為主公想要的那種人,那種一將難求的良將。

這便是他選的道路。

把黑子放在了該放的地方,奕延輕聲道:「主公也當保重。若無主公,不會有上黨如今局面。」

梁峰笑了,這話,可真是耳極了:「有季恩和稚川在,總會治好那些痼疾。說起來,部曲之中,有沒有合適的適婚男子?綠竹也大了,該尋個好人家嫁了才是。」

就算不習慣古代這種婚嫁年齡,綠竹眼看也要十六歲了,再留恐怕就要留仇了。然而總歸是來到這個世界,便一直守在旁的,梁峰還真有點把小姑娘當妹妹來看的心思。如果要嫁,也當挑個品行良好,前途遠大的如意郎君才行。

持子的手一滯,奕延道:「屬下會去找找,若有合適之人,便報給主公。不過綠竹出嫁了,主公邊豈不是乏人伺候?」

「太守府還有不,總能找來其他人。」梁峰一哂,「還有蒼嵐、采薇,也都心可靠。只是我一個人,用的了幾個婢?」

其他高門士族,側都是十幾個伺候的侍,像主公這樣的,才是例外。但是奕延並不會進言,若是真有什麼子,了主公的眼,為他的姬妾侍婢,他又要如何面對?

輕飄飄繞過了這個話題,奕延又說起了部曲中的新任將們。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著,棋子漸漸佈滿了棋盤。不知是放下了心來,還是今日實在太過疲勞。梁峰落子的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奕延並未擺出迫之勢,而是隨著對方落子的速度,緩緩下著這盤棋。旁,燭搖曳,溫溫籠住了兩人的影。

當落下又一枚黑子後,啪嗒一聲,對面一枚白子,跌落在了棋盤之上。梁峰斜靠在囊上,已經閉目睡了過去。

奕延並未馬上彈,而是端坐在棋盤之後,靜靜看著對面那張玉容。他距離自己,只有一步,似乎只要抬手,就能把人攬懷中。只需一步,便能把自己的,期冀的據為己有。

他不能越過這一步。

輕輕起,奕延走到了對面,俯把人抱了起來,向著不遠的床榻走去。也許是果酒作用,那人睡的極,並未因這個作驚醒,反而微微,像是某種一般,蜷在懷抱之中。

只是幾步,便走到了榻前,奕延輕輕呼出一口氣,把人放在了榻上。又猶豫了一下,手拔掉了對方頭上的髮簪。那是一支玉簪,造型古拙,玉質上佳,是主公常帶的髮簪。在他懷中,也有一支玉簪,乃是他選用上好玉材,心琢磨了數月而。就像去歲送出的玉珮一般。

可是今年,這簪注定是無法送出了。那太過私,太過親暱,超乎了自己應該停留的界限。也不該是相送主公的東西。而且怕是永遠也比不過自己獻上的輿圖,能討那人歡心。

把簪子放在了一旁的矮幾之上,奕延退後一步,轉向外間走去。

綠竹早就備好了醒酒湯,等在那邊,見到奕延不由驚訝挑眉:「郎君呢?」

「主公醉酒,已經睡下了。」奕延道。

「啊!」綠竹哪敢怠慢,快步向室走去。

看著那急切的背影,奕延垂下了眼簾,不再停留,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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