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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問鼎》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令狐況背靠在城樓上,大口的氣。十月天,北風呼嘯,吸的每一口氣,都似帶著冰碴,刮的咽生痛;呼出的每一口氣,則蘊滿濃濃腥,讓人直作嘔。只是坐下片刻,裡的力量就消散的無影無蹤,唯剩漫無邊際的疲憊和鈍痛,恨不得就此長眠不醒。

可是他不能。

用力睜大雙眼,令狐況看著城頭上的景象。數不清的倒伏在地上,缺頭斷,腸穿肚爛,一個個大張著眼,死不瞑目。那些尚且活著的,滿頭滿臉都是污,眸子中早就沒了彩,抑不住的呼痛就像嗚嗚鬼哭,在城頭飄不休。

水積了一層又一層,凍了黑紅的薄冰,似乎連腔子中的熱都凍了上,刺得人骨頭發痛。

五日了。他們堅守城頭,已有五日了。

東贏公率兵離開之後,那些匈奴人就圍住了邑城。兩萬敵軍,對上城頭三千守將。一天從早到晚,攻城、攻城、攻城、夜襲、隨後還是攻城。城下那些黑的人影,像是斬不盡,殺不絕的洪水猛,讓人心生絕

援兵在哪裡?他們還能等到援兵嗎?

沒人知道答案。

寒風竄進了腔,令狐況猛烈咳了起來。口的刀傷就像火灼一般,立刻竄了起來,痛的他彎下腰背,想要把自己蜷一團。像是被這咳聲驚醒了,城下突然了起來,鼓聲再次擂起。

令狐況哪還顧得上疼痛,噌的一下蹦了起來,嘶聲道:「敵人又攻城了!快燒水!再燒幾鍋!」

滾木早就用完,他命人拆了房舍,用大梁頂替。鍋裡的熱水是僅次滾木之外的防,只要一盆潑灑下去,就會有幾人慘著從雲梯上摔下城頭。還有床弩、箭矢和他們手中的刀槍。只要尚存一人,就不能放棄這座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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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次,駭人的箭雨並未立刻到來,城下鼓聲一緩,人聲響起:「將軍有命!今日再不開城,開城之日,便是屠盡邑之時!」

「速速開城!開城不殺!」

呼喝聲有高有低,迴響不絕,就像一聲聲驚雷。城頭上,燒水的兵士作慢了下來,那些拿著刀槍的,手臂開始瑟瑟發抖。還有更多人,用那麻木的雙眼,直勾勾的盯著令狐況,出噬人寒意。

開城!開城!開城!

漫山遍野,都是同樣的呼喝。令狐況只覺耳中嗡的一聲,踉蹌一步,扶住了旁的城牆。

「將軍!」一旁親兵衝了上來。

「快!速速帶人把守城門!開城者!斬立決!」令狐況吼道。

「將軍,守不住了!」那親兵並未從命,而是抓住了他的手臂。

是啊,他們守不住了。這裡滯留的,本就是些貪生怕死的鼠輩,是從戰場逃回來的懦夫。他可以拼上十天,拼上數月,甚至拼上自己的命,以殉國。但是那些人,會嗎?在屠城的威脅下,他們肯與這城池共存亡嗎?

「城門開了!西城開了!」一聲狂喜的驚劃破天空。

噗的一聲,令狐況吐出了著的那口。五天!只是五天!

「將軍!從南門走!快!」那親兵再也不顧令狐況的防抗,一把把他扛在上,向城下奔去。

渾渾噩噩之中,令狐況只覺被人托上了馬背。城門吱呀呀開啟,頂著殘,逆著人,他們衝出了城去。

「將軍,要去哪裡?」

一個急促的聲音在響起。

刺骨的寒風吹散了口中的腥,也吹散了眼中的迷霧。敵軍在側,晉,他們是回不去了。他們還能去哪兒?

一張面孔浮上腦海。讓人記憶深刻,由衷信服的面孔。令狐況抓了手中的韁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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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黨!去上黨!」

邑破了!劉淵籲出中濁氣,只是五天,就能城破,比他預料的可要快上許多。京陵那場屠戮,帶來的效用遠遠超乎所料。

如今漢國人丁單薄,還需百姓耕種田地,劉淵本是不願如此虛耗人口的。但是大將的建議,卻讓他了心。屠城為的不是殺戮,而是震懾。若無段氏鮮卑大破鄴城,燒殺搶奪,又何來晉國震恐?不論是漢高還是魏武,也都曾屠城示威,如今并州戰況糾葛,用這樣兇殘的手法,不過是在乾柴上潑了一瓢油罷了。

結果一場屠戮,換來了司馬騰連夜逃竄,換來了祁縣、邑開城獻降。這些道貌岸然的士族,最擔心的,還是自家命。只要連打帶削,懷並用,那些高門豪族便會屈膝拜服,為自家所用!

如今邑一破,攻克晉不過是時間問題!

但是現在,他要的不是晉

掃向座下諸將。站在前列的兩人,了眼簾。

為首一人,長七尺,目似鷹隼,乃是他的第四子劉聰。劉聰自聰穎過人,通曉經史,能書善文。亦能開三石弓,勇猛矯捷,冠絕一時。更難得的是,此子忠心可嘉,能為自己離河間王,改投都王門下。也是他隨著自己一路從鄴城回返并州。若讓劉淵來選,恐怕諸子之中,唯有此子最肖自己。

在劉聰側的,是另一人。量更高,目炯炯,虎背熊腰。正是他的養子劉曜。此子自膽大過人,文武皆通。更有神之能,兵法之長,自比樂毅、曹參,亦是一時人傑。

兩人都是劉氏最采的人,這次攻伐,是絕佳人選!

「鹿蠡王!」劉淵開口道。

劉聰上前一步,拱手施禮:「兒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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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命你率步騎兩萬,上黨,攻城略地!」

劉聰雙目如電,高聲道:「兒臣領旨!」

「建威將軍!」劉淵再點一人。

劉曜上前一步:「兒臣在!」

「孤命你率輕騎五千,直取高都!攻下梁府!」

這可不僅僅是攻城,更是攻打上黨新太守的田莊,讓其心神不寧。意義之重,同樣非比尋常。劉曜抱拳:「兒臣定踏平高都,為前軍掃平道路!」

兩萬五千人分道夾擊,足以踏平任何城池,更莫說無數流民湧的上黨。看著兩人氣勢洶洶的昂揚姿態,劉淵中憂慮盡去。那欺世盜名的佛子,又怎能敵劉氏的真龍子嗣!

「府君……!末將無能,失了邑!」令狐況雙膝一,頹然跪倒在了潞城大堂之上。連日鏖戰,又奔馳一日一夜前來報信,榨乾了他上最後的氣力。當見到那副悉的面孔時,他再也支撐不住,倒在地。

自鮮卑人離開之後,他未曾勝過一戰。連戰連敗,如今連邑都未能守住。還有何等面,見這救自己於水火,又給了他新生的恩人?然而他還是來了,只因失了邑,上黨即危!哪怕死,他也要親自趕來,通報消息。

「此役,非怪令狐將軍。」一個清亮聲音在耳畔響起。

梁峰步下主座,來到令狐況側,用雙手扶住了這搖搖墜的青年將軍。

「我已收到信報。令狐將軍苦戰五日,卻被部下私開城門。怪只怪所遇非人!」梁峰的語氣異常堅定。

邑失了,快得出乎意料。但是歸結底,卻不是眼前之人的過錯。司馬騰逃的太過乾脆,擊垮了留守晉軍的心裡底線。能夠在城破之後,一路趕來報信,已經是令狐況能夠做到的極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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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付匈奴漢國,那些士族組的軍隊,遠遠不夠。

被那雙纖長白皙的手牢牢扶起,在那雙黑亮星眸看到了堅定信任,令狐況鼻頭一酸,再也不住眼中淚意。他不怕死,不怕殉國,卻怕死得不明不白,滿惡名。他是令狐家的子嗣,是國朝選出的將軍,他當戰死城頭,而非這樣隻逃出險地。

但是面前這人,沒有疑他。沒有拿他問罪,鄙夷以待。而是親手扶起他,給了他應得的榮譽。這一聲「非怪」,足以令他肝腦塗地!

看著面前哽咽淚流,說不出話來的男子,梁峰輕嘆一聲:「之後當有惡戰,還請令狐將軍醫院療傷。上黨將寡,需要元君這樣的良才!」

被喚了表字,令狐況抹去了面上污淚痕,哽聲答道:「末將不才,願與上黨共存亡!」

「不會亡的。」梁峰一哂,扶起了令狐況,「上黨備戰一載,雖未盡全功,卻也不懼胡虜。敵人若來,自有箭弩刀槍!」

備戰?上黨已經備戰一年了?是了,自此梁子熙接手之後,上黨早已變了個模樣。但是他未曾想到,在并州大之時,對方還能沉住氣籌備應戰。然而當看著那人玉容之上的堅定,一篤信,也從他中升起。似乎只要有那人在上黨,這咽要衝之地,就不會有分毫所失!

見令狐況的緒穩定了下來,梁峰立刻招來僕從,送他前去療傷。人走了,沾在手上的腥泥土卻沒有消散。把那污濁在了掌中,梁峰大聲道:「匈奴來犯,當力抗之!」

怕什麼來什麼。但是既然來了,怕也沒有毫用。那便戰吧!戰他個天翻地覆,讓那賊酋再也不敢踏足他的上黨!

臺下文武齊齊起:「願為主公(府君)驅除胡虜,保我上黨!」

當日,一匹匹探馬,一車車資,宛若離巢飛鳥,向著上黨各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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