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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問鼎》 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位於濟北的莊子,怕是十年沒住過人了。屋舍都老舊不堪,院中也沒有亭臺景觀,一眼去,只有禿禿的石頭和雜的草木,說不出的蕭瑟。

坐在這樣的院中,王汶又哪有往日清閒心?哪怕多看一眼,都會生出無限離愁。因為這個,他的也差了許多,斷斷續續病了幾場,虧得家中醫者妙手,方才恢復了一些元氣。

這樣頹唐的日子裡,接到上黨送來的書信,怎能不讓王汶重視?

一雙碧琉璃杯,靜靜置在案上。杯纏繞著一圈細花紋,就像天然雕琢而。然而手指上去,卻跟杯壁一樣瑩潤。斟上酒水,就像傾了一汪碧泉,通,仿若從杯中,就能見到那遠去的安閒。

逃難倉促,有多珍寶沒能帶在行李之中。如今收到這樣兩隻杯子,確實讓在異鄉之人,生出幾分安

仔細把玩過酒杯。王汶才打開了書信。還是那一筆讓人驚豔的字跡,幾載過去,梁子熙的字更加圓,也有了銳意的鋒芒,似乎去病,展現出昂然姿態。這樣的字,也許不像曾經那樣合乎士族的胃口,但是王汶卻覺得,這更適合留守并州,以一己之力鎮咽要道的上黨太守。

然而看著看著,王汶的眉峰就皺了起來。這信中所寫,可跟自己想的不同。過了良久,他放下手中薄紙,對下人道:「喚子懷來見我。」

王子懷,正是他的族弟,也是七娘的父親。這次與梁府聯姻的事,就是他二人說定的。如今出了變故,自當找對方商量一下。

不多時,一個著葛衫,面容俊朗的男子走進了庭院:「六兄,不知喚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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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郎,上黨發來書信,正想找你商議。」王汶也不廢話,把信遞了過去。

草草看過,王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上黨打下了邑,在元正的時候?」

元正那日,可是出了日食的!本就不該興兵的日子,出現了這樣的兇兆,何等的不吉。更別提信中還明白說了,有什麼火化天雷,擊破城牆。簡直聳人聽聞!

「難道真有神佛相助?」王汶忍不住撥了撥手上的七寶佛珠。這也是最近才時興的飾。普通人家只能用檀木或是珊瑚珠,而他則是用正經的佛家七寶。金、銀、琉璃、珊瑚、琥珀、硨磲、瑪瑙,澤斑斕,炫目無比。掛在腕上,心煩的時候轉上一轉,確實能讓人心平靜幾分。

卻不像從兄那樣崇信神佛,思索了片刻之後,他道:「不論此事吉兇,邑終是拿下了。之前上黨還擊退了一次匈奴來襲,這兵力,可比往日要強上數分了啊。」

王汶倒也知道些上黨的事:「怕是屯兵練了?」

收容流民屯墾田,再將其編練軍,這就有些仿照魏武故法了。但是并州那個樣子,也沒法提供兵力財力,朝廷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過問太多。

聽到這話,王嘆道:「只是這襟氣魄,就遠勝并州諸。六兄,這才是家中需要的助力啊!」

臣掩君相又算得了什麼?太原王氏乃周之苗裔,在秦時就不乏拜大將軍,封公封侯之輩。東漢之後,更是人才輩出。到了王渾一代,可謂位極人臣。這樣的世家豪門,其實本不在乎當朝天子姓甚名誰。家族的利益,要遠遠大於其他。

現在并州大,匈奴未見稱霸之相,如何能夠依附?而王氏一族的基,始終落在太原。若是棄之不顧,就如水上浮萍,如何能夠存活?找一個合適的聯姻者,始終是件大事。日食兇名又如何?遠在并州的王浚,不還把兒嫁給了鮮卑人?只要有兵,兵強,就足以抵消其他所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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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族弟如此說,王汶心中不由一鬆。梁子熙可是他的知,在他心中,就算沒有其他那些附加條件,也是個值得下嫁眷的良才。不過猶豫片刻,他又道:「只是七娘配他,是否合適?」

信他可是讀過的,總覺得子熙對七娘當初避而不見的事,有些芥。不過當時倉促,他也沒法顧忌這麼多。如今真要聯姻了,卻不能不鄭重一些。

立刻道:「七娘自聰慧,是個識大的,又正當其年。六兄勿憂,還是儘早敲定婚事為好。」

有了王的勸說,王汶也不再猶豫:「如此,我便回信與子熙吧。」

這樣的佳婿,盯上的恐怕也不止一家。還是早早定親,免得節外生枝。

「你說什麼?父親應下了婚事?!」香閨之中,一位慘白的直起形,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家

郎,那梁太守也不算差,又出了名的俊,不如就……」那婢結結道勸道。

「不如什麼?!我要嫁的是章……」

的聲音還未口,婢就趕忙掩了上來:「郎!禍從口出,切勿聲張!」

反應了過來,跌坐回了床上,秀細長的眸中,頓時溢出薄淚:「我與章郎自相識,互定終生。為何要嫁那個鰥夫?還是沒甚名氣的梁氏!阿父好狠的心!既然不在乎門第,何不把我許給章郎?」

那婢子只覺得頭大如斗,只恨早兩年未曾阻擋兩人私下往。可是如今章郎君已經到了幽州,又如何趕回來娶郎?

連忙遞上絹帕,婢子輕嘆一聲:「郎,這事實在由不得咱們。家主都應承了婚事,只怕過些日子,梁太守就要登門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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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捂著面嗚嗚哭了起來:「我不要回并州,不要嫁那病秧子……」

那副模樣,看在眼裡就讓人心碎。婢子忍了又忍,終於還是道:「郎,你這樣豈不是更傷?不如寫封信,送給章郎君,也好讓他知曉……」

聽到丫鬟的話,那猛地抬起頭來:「對,我要寫信。章郎若是知曉,定會前來娶我!」

這可未必。婢心中暗想,但是並未說出口來。只要自家郎有了寄託,其他事才好商量。了別家新婦之後,這念想也會漸漸淡了吧。

連忙擺上紙筆,侍候郎寫起了書信。也不知是氣惱過甚,還是心中懼怕,今日下筆比平日都要快上幾分。飛快寫完一封短信,小心翼翼把信疊了起來:「一定要給章郎,讓他來娶我!」

郎放心。」那婢又安了幾句,才退了出去。按了按懷中揣著的信封,在心底嘆了口氣。也不是誰都能有「香」之福。那為章郎君想娶王氏,恐怕還是難了些。也罷,說不定這便是最後一封信了,還是要讓那人知難而退才好。

定了定神,移步向外院走去。

三月,天氣漸漸暖了起來。一直籌備的大軍,也終於開拔。由周良為先鋒,石鮮掌左翼,司馬瑜坐鎮中軍,三萬拼湊起來的人馬,向著匈奴的國都離石席捲而去。

令狐況這次也隨軍而行,擔任糧草後路。上黨送來的糧秣,很是讓他在軍中打通了一些關係。能夠掌管後軍,也正因此。然而擔負重任,他心中卻無半分欣喜,只因他面前的兵士,都與流民相差無幾。

這就是并州的現狀了。只要是年丁口,都要履行兵役。可是戰火都掃了幾回,還能留下多可用之兵?軍中不是老弱,就是饉,那些穿破爛軍袍的乾瘦漢子,雙眼中哪有取勝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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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贏公不在并州,卻並非不知這邊的形。局面敗壞如斯,還要勉強攻打離石,實在是不把人命放在眼裡了。

可是令狐況又能有什麼法子呢?只能按照叔父和梁太守囑託,好好守住了後軍。就算前軍敗退,他們也要有一線活命的機會。

然而這一仗,還是打的出乎想像的艱辛。大軍只行到汾城,就遭遇匈奴圍堵。前鋒一即潰,隨後司馬瑜紮下營盤,繼續與敵人鏖戰。可惜,主帥的頑強意志,無法決定兵士的戰力。短短十幾天,晉軍四戰皆敗。好不容易籌建的軍隊,被打了一盤散沙。

幾位主將見勢不妙,先後潰逃,把爛攤子扔給了後軍和令狐況。

這可比令狐況以往接手的局面還要不堪!既要抵擋匈奴的圍剿,又要派防備後軍被潰兵衝散,還要保證那僅存的一批糧草,不被匈奴人奪去。簡直拼上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勉強收攏殘軍,向晉方向退去。

說來也怪,匈奴這次並沒有全力追擊。倒像是尾隨在羊群之後惡狼一般,時不時撲上來咬上一口,卻沒有把他們徹底剿滅的意思。如此亦退亦戰,又有晉城派來的援兵,令狐況最終搶回的兵力,要遠超預估。三萬人馬,只亡敗了九千有餘,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然而,當他再次退回晉城時,一個消息,從西而來。

東海王的聯軍,終於擊退了河間王的守兵。長驅直,闖進了關中。

長安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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