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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問鼎》 第189章

第一百八十九章

此人正是庾敳。為潁川名門,庾氏從漢末開始就是儒學世家,庾敳的父親、叔父和兄長也是當世名儒。然而不知基因哪裡出現了突變,冒出庾敳這麼個玩世不恭的三玄狂徒。此刻開口,更是殊為無禮,尖刻莽撞,讓人側目。

這問題是真不好答。尤其是當著這些人的面。

然而梁峰沒有猶豫,直接道:「自是謠傳。」

這話登時讓在座諸人大驚,庾敳一個咕嚕翻而起:「既然不是佛子?為何傳的神乎其神?還有佛祖夢,難不也是矇騙世人嗎?」

「佛祖是曾夢,但是夢即為佛子嗎?」梁峰面不變,「不過大夢一場,得了個虛妄之名。」

這話即承認了佛祖夢,又直言給他冠上的名頭都是虛妄,不是他的本意。聽起來極為灑。庾敳卻哈的一笑:「不辨不讓,好佔盡,端是狡獪!」

「世人是讚是頌,是貶是誹,與我何干?」梁峰反問道,「難不庾兄一生只為他人口舌?」

這話登時讓庾敳啞然。他長相不堪,又極錢財,就連王衍本人都時不時譏上一句。但是他改過半分嗎?還不是喝酒斂財,不務正業。世人的看法,對於他們這些任誕之士,怕還不如過耳清風。

對於詆毀如此,對於讚譽難道就要換一副面孔?

「好一個與我何干!」一旁,謝鯤掌大笑。這人樣貌不差,然而裡缺了兩顆門牙,一笑起來,就顯得有些稽。

這兩顆牙,還是他當初調戲鄰家郎,被人投梭砸掉的。不過謝鯤不以為忤,還聲稱缺齒也不影響他長嘯高歌。果真如他所言,此時縱聲大笑,也毫不覺得出牙豁有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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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笑畢之後,謝鯤眉峰一挑:「只是梁兄仍舊好釋法,遠玄道吧?」

在座都是名士,而有晉一朝,名士無不喜好老莊。為王衍的座上客,他們又怎會真心實意的歡迎一個崇佛之人?

這已經是蓋在他上的印章了,怎麼可能抹去?梁峰微微頷首:「正是。」

「斷髮忘祖,割。如此胡法,也能得人崇信,真是令某想不。」謝鯤目中顯出嘲弄之

亦是離家族的儒學基,投老莊懷抱,對於梁峰這樣的崇佛者,謝鯤怎會放在眼裡?

梁峰卻搖了搖頭:「謝兄玄,為何不拋去俗,拜師道?玄理非道,佛法亦非僧。」

這個道,說的並不是大道,而是道士。如今五斗米教也在南方流行,道士並不算。然而謝鯤是司馬越掾屬,還跟著王衍廝混,顯然沒有出世的想法。既然自己都沒道,又如何能指責喜釋法的梁峰如僧人行事呢?

沒想到對方會這麼答,謝鯤並不停頓,立刻追問:「那梁兄是不喜僧人之行嗎?僧人尊的難道不是佛祖教誨?」

「仲尼尚有七十二門徒,七十二人可曾如一?法傳一口,道行三千,何必拘泥於表象?」梁峰並沒有說僧人行事乃是違背佛理的,反倒把自己摘了出來。信奉是信奉,但是究竟怎麼信,用什麼樣的方式來踐行,誰都沒有標準答案。

一詰無過,再詰又空,謝鯤呵了一聲:「終歸是旁門左道,拘束心,如何任游自然?」

這是佛道兩者最大的區別。熱衷玄學的名士,講的「任自然」,是拋除一切禮教,去親近天地萬,尋找本我真□□之法。而佛教,講究戒律條框,推崇約束克制,認為修心才是達到果位的唯一方法。兩教的思維模式,簡直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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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那些不那麼「名士」的普通人裡,梁峰還能講講紅蓮白藕青荷葉,可是對面前這幾人,講三教歸一有用嗎?當然沒有。他們信的只有老莊玄道,連出的儒學都被拋在腦後,又哪裡會認同胡法?

所以梁峰並沒有說同,而是論異:「君崇玄,幕天席地,醉酒當歌,近自然乎?酒醒之後,歌消之時,不過曠野空空,心又何在?我喜釋,在鬧市,心在蓮臺,法珠一轉,雜擾盡去。天地之大,我不可。然吾心隨吾,亦無塵可染。」

他的聲音並不算高,語速也不算急,一字一句,如珠落玉盤。謝鯤聽到那句「心又何在」時,只覺呼吸一滯。是啊,散消之後,酒醒之時,他面對的又是什麼?是真正的豁達和自由嗎?其實並非如此。

當初被長沙王無故杖責,如今做東海王幕掾,人排。謝氏遠非一等門第,他如此忍辱負重,為的又是什麼?終歸還是為家族籌謀罷了。什麼三玄,什麼道法,也比不過利祿熏心。

這話謝鯤可以聽在耳中,但是胡毋輔之可不放在心上,指著梁峰哈哈大笑:「君言自在,吾觀勞碌!聽聞太守治上黨親躬,不染塵埃?俗!實乃俗!」

胡毋輔之此人,是真沒有什麼出眾才幹,亦無立業之心。只是酒,日日酩酊,不理公事。這也是名士們自詡之「清」,諸般濁務,又怎能沾染他們的心,耽誤他們及時行樂呢?

這話可就不好回答了,因為在座的所有人,都是這樣的品行。最甚者當屬王衍!居高位,每日只是參玄清談,本不曾為朝廷盡過一份心力。這樣一個喜好誇誇其談,擅長信口雌黃的傢伙,又怎麼會喜勤政任勞者?當然要不餘力的打嘲諷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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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目前朝中現狀。十餘年大,有心謀國的,不是死了就是居山林。若非朝中無人,豎子橫行,又怎會把大好河山弄這副模樣?

梁峰後,崔稷張的提起了心神。他是瞭解自家府君的,更清楚他務實的態度。這樣的勤政,不可能用任何託辭掩飾,也必然會被這些清談之士視作俗。之前的東西可以辯,這個要如何應對呢?

梁峰也沉默了下來,那張俊無暇的臉上,就像劃過了一層薄雲,顯出幾分朦朧悵然。

片刻後,他輕嘆一聲:「我自死中生,已是僥倖。如今畏死,也怕見他人喪命,只得勉力為之。」

這話,真的毫不灑。而是一個耽溺於生死,掙扎於世中的孤魂。然而他說的真誠,沒有分毫矯飾,也不曾愧神,只是那麼裊裊道來。就像嗡的一聲,撥了心弦。

面對這樣的回答,哪怕醉的酩酊,胡毋輔之也說不出狂言了。所有人,他們這些醉生夢死之人,逃避的是什麼?恐懼的是什麼?麻醉的又是什麼?不過只是個「死」字!及時行樂背後,是對生死的大畏懼,是「恨不能」的惶恐和怯懦。他們各個讀經史,深諧老莊,都有著滿腹才華和玲瓏心肝。他們在心深,又如何不知,這些表象之後的深意呢?

亭中,樂聲止,人聲靜。那一瞬,落針可聞。

然而下一瞬,胡毋輔之笑了出來,大笑拍案:「當浮一大白!」

說著,他拎起了桌上的酒尊,恍若牛飲一般大口的喝了起來,喝得滿臉酒水,猶似涕淚縱橫!

其他人也在這大笑聲中笑了起來,舉杯暢飲。樂聲起,歌聲揚,吹散了那短短的不吉和惆悵,也讓所有人忘卻了那可怕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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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衍也舉起了面前的酒盞,看著孤坐客席的年輕人,心中暗嘆。

此子,不是同道中人。

他永遠也不會跟他們一起縱酒狂飲,服散談玄。他甚至不能推崇自己這套「名士」作為。他不像自己,更像樂廣,像裴頠,像那些風姿綽綽,卻又一心國事,死於朝堂之人。他們心中雖有老莊,但是儒者使命,從未消散。

這樣的人,不會為他所用。

王衍已經五十歲了,到了知天命的年齡。他一生都在朝堂,為著高位步步鑽營,沒有人比他自己更知道需要什麼,又有什麼能為自己所用。

旁這些人,從王澄到王敦,從謝鯤到胡毋輔之,無不是他鞏固權位的手段,是他控制司馬越的棋子。也正是因為這樣巧妙的投其所好,引領士林,才能讓他坐上司空這樣的高位。

而面前這個年輕人,永遠不會是自己陣營中的人。甚至永遠無法討司馬越歡心。這樣的人,是不能立於朝堂的。

但是朝堂之外呢?

在遠離,在抵匈奴的前線呢?這樣的人,卻比那些誇誇奇談之輩,要讓人放心。

王衍不傻,相反,他自聰慧,天賦過人。他只是喜歡權勢,熱,只是貪圖自己能夠拿到的利益。而想要保住這些,一個穩定的朝廷才是關鍵。若是天子暴斃,國朝淪喪,他這個司空,又能拿到什麼好呢?

此子不可用,但是放在并州,未必不行。

只是瞬間,王衍長長的目就舒展開來,笑著對梁峰道:「今日得見,方知子熙實乃中人。來來,今日不談俗事,飲酒行樂方是要務!」

這樣的評價,不算低了,可是梁峰心中沒有掀起任何波瀾。他能看出,王衍並不喜歡自己。他的眼中不曾有重視,也不曾有欣賞,只是如同看一件一般,淡漠安然。其實當面對這群人時,梁峰就知道自己走不通的。他和他們沒有任何神上的共鳴,也不會有任何理上的認同。而這,不是能裝出來的東西,就算迎合,也未必能打對方。

就像緣木求魚,問道於盲。

所以他從始至終都未曾偽裝自己,大大方方表現出了與他們相異的地方。與其藏拙,不如些鋒芒。一個人可以無趣,卻不能無用。至他在上黨,在并州,還是個可用之人。而這,對於梁峰也足夠了。這樣的朝堂,他一日也不想多停!

保持著淡淡的笑容,梁峰坐在這群酒鬼狂徒之中,看他們高談闊論,長嘯雅奏。偶爾應答兩句,不偏不倚,不焦不灼。如同隔江觀火。

因疲勞產生的虛汗冒了出來,和酷暑炎一起,打了裹在上的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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