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離開司空府時,日暮已經低垂。倒不是宴會結束的早,而是梁峰提前離席。
平心而論,王衍極會,品味又高。莫說酒菜,就是案上擺的餐皿都華異常。大盆的窖冰放在廊下,俏麗的侍打扇消暑。樂伎演奏始終不停,助興娛樂更是層出不窮。
賦詩高歌,玄談妙賞,在座諸人都是各種好手,說到妙,還會齊齊掌喝采,豪飲長嘯。這樣的氣氛,就算是再冷淡的人,都會被染鼓,樂不思蜀。
可是在司空府,在城之外呢?荊州已經了一團,偽帝大軍正在步步近。冀州反賊勢大,圍困鄴城,戰不休。司州、并州還有匈奴虎視眈眈,劉淵那老賊指不定何時就會發兵攻晉。
山河破碎,存亡一息。這樣的況下,他們還能玩的如此開懷。冷眼旁觀,簡直讓人齒冷。
為了今日的目的,梁峰是能忍的。然而當有人提議服散行樂時,他終是變了臉。也不顧失禮,提前告退。
「府君小心!」崔稷見梁峰步下虛浮,連忙上前一步攙住了他的手臂。
此刻,梁峰已經說不出話了。有些東西不住翻滾,他向臣服。距離戒斷還不到半個月,如何能抗拒這可怖的心癮?
只要他應一聲,王衍立刻會送上寒食散,周道細緻,唾手可得……
指甲狠狠陷了掌心,梁峰強撐著邁步,向牛車走去。等到坐車中,他停都不停,立刻發問:「你看出王司空的用意了嗎?」
問題沒頭沒尾,但是崔稷答的飛快:「是考校,看府君是否堪用。」
在宴上,本沒有崔稷話的餘地。祖父的大儒名頭,對於那幾位出儒門世家的高士而言不值一哂。誰會搭理這個寒門鄙子?不過也正因此,讓崔稷多了不觀察和思索的時間。如今梁峰問出,他自然能隨口而答。
是了,這是王衍刻意的考校。若非如此,庾敳等陪客,如何能問出那般尖刻失禮的問題?
這已經不是對於學識和才幹的探查了,更多則是觀看梁峰的態度和,看他是否能為自己所用。
「用在何?」梁峰半依在憑幾上,繼續道。
「……不會是朝堂,府君非東海王所喜。」崔稷聲音沉甸甸的,如鯁在。
若是論治國理政,眼前這人絕對是百年難見的良才,莫說秩比二千石,三公也做得!然而對於東海王而言,這樣的人討喜嗎?只看王衍和他旁那些灑逸士,就知道答案。加之招他京,應當是天子本人的意思。司馬越會把他留在京中的可能微乎其微。
既然如此,為何還讓王衍來考校?
梁峰低低的笑了兩聲:「那就是為了并州事……」
腦中嗡嗡響,梁峰仍舊不甘的翻撿著所剩無幾的理智。不會讓他朝堂,又找他來面試,最大的可能,就是并州的人事安排。司馬騰已經去了鄴城,并州如今主政者從缺,始終不是個辦法。這樣的高位,本應讓司馬族裔,或是哪個高門子弟來擔任,但是匈奴鬧的如此厲害,萬一失守,豈不危矣?
而晉解圍的消息,恰逢其時。恐怕也是因為這個,才會讓天子留意到自己。那麼的最大可能,就是擢升他的職位!
「可惜東海王擋在前面,常朝時怕是還會為難。」崔稷低聲道。
天子屬意,司馬越就會應允嗎?而且今日赴宴,實在算不得愉快,若是王衍在背後說些什麼,事就更加難辦了。
梁峰低聲了口氣:「這兩日,你再去談談風聲。等到朝之時,好做準備。」
見梁峰滿頭冷汗,崔稷忍不住道:「府君還是先歇息一下吧。等回邸之後,讓姜季恩好好看看。這些勞心之事,盡可給下來做……」
梁峰無力的擺了擺手,也不多言,倚在了憑幾之上。
回到邸之後,由姜達診脈艾灸,又灌了一劑藥,梁峰就被帶去強制休息了。今日的癥狀,其實更多是心癮發作,藥石能起的作用相當有限。熬過這段癮頭,也就好了。
可是話說的簡單,躺在床榻上,卻不是個滋味。被起的藥癮就像一隻無形的大手,讓梁峰不得安睡。翻來覆去躺了一個時辰,安神香才緩緩起了作用。神智昏昏,他跌了夢鄉。
那裡並非空無一。黑暗中,有個如同巨蟒的活在了側,束住他的膛。那力度太大,太猛,得他不上氣來。梁峰想要掙扎著擺,可是困住他的東西分毫不願放鬆力道,相反,纏的越來越。糲的隨之而來。那不像是蛇鱗,滾燙堅實,一寸寸按他的膛。溫熱的鼻息噴在耳,讓人脊背慄,寒直豎。
然而那覺,並不糟。在腹中徘徊的燥熱,開始隨著按蠢,堆疊翻湧,著了魔似得尋找著宣洩的出口。那似乎是藥癮,又似乎是其他東西,讓人罷不能。
不知何時,梁峰出了手,用力抓住了藏在黑暗中的事,他想讓它擁的更,的更狠。直到那糲按上了的下腹……
在一聲驚悸的低中,梁峰醒了過來。滿大汗。
「郎主!你做噩夢了嗎?」青梅撲到了榻前,的聲音裡淨是惶恐,就連小小的軀都抖了起來。
梁峰沒有回答。嗡嗡作響的雜音並未散去,他兩眼中甚至都看不清東西,只有黑的影和白燦的閃。可是有什麼在悄聲呢喃。那聲音告訴他,守在床前的人,不對。他需要的,是夢裡那個!
牙關格格,梁峰閉上了雙目。那些掙扎不休的東西,似乎換了個方向。貪婪的求,慳吝的攥握,毫不計較那快究竟來自何方。就像他至今無法擺的心癮一般。
只是病態。梁峰在心底低聲告誡自己。總有一天,它們會消失不見的。
總有一天。
不知過了多久,梁峰才緩緩開口:「取件新來……」
青梅哪敢怠慢,立刻尋來溫水和乾淨裏,幫主人更。汗的衫了下來,就像被剝除了第二層皮。隨後,乾淨的布料,再次包裹周。
梁峰力的躺在榻上,閉上了雙目。
*
東海王司馬越的居所,是如今城中最豪奢的宅邸,若論起緻華,怕是被搶空的皇宮都有所不如。
王衍端坐在主賓之位,目掃過室的錦帳玉屏,把貪羨在了眼底。這樣的生活,何嘗不是他嚮往的?只可惜,想要走到這步,還需幾分努力。回頭要安排王澄、王敦出任州府了。唯有他們兄弟三人都立足高位,瑯琊王氏,方能於司馬氏共這天下。
對面,司馬越擺出了一副溫和笑臉,開口道:「煩勞司空出面,不知昨日之宴如何?」
王衍的名頭極大,又神姿高徹,風逸非常。司馬越待他甚厚,不只是因為他能引來更多賢才異士投效,更是因為王衍本人的氣度讓司馬越重,甚至到了為之神迷的地步。也許是因為自才華和風采的欠缺,才讓他衷於這種名士效應。
王衍自然深知司馬越的心思,在他面前,也永遠是一副風輕雲淡,灑不羈的樣子。輕輕搖了搖手中麈尾,他淡淡道:「昨日酒足,又與眾人談玄夜,著實酣暢。可惜新客拘束,未能盡興。」
這話沒有一字貶低,但是司馬越聽在耳中,卻皺起了眉頭:「之前還聽人說,那人才華橫溢,高絕逸雅,怎會如此?」
「姿容氣度,是萬萬挑不出錯的。但是此子循規蹈矩,又深諧佛法,終非吾輩中人。」王衍意味深長的說道。
這下司馬越沉下了面孔:「那明日覲見,豈不麻煩?」
只是聽王衍說這兩句,司馬越就對明天要見的人失去了好。他也清楚小皇帝很可能暗自盤算著拉攏人馬,若是那梁子熙反投了天子,還留他何用?
王衍卻微微一笑:「非吾輩中人,卻也未必不能為太尉所用。只要遠離朝堂,又能有什麼作為?只需明日上殿,看他是尊不尊天子,就足能定奪。」
這話說的含糊,但是話裡的意思分明。如果梁峰自己投了天子,那萬事介休。反過來,如果他能看清朝中局勢,向司馬越俯首。用上一用,也未嘗不可。左右都是恩賞,讓天子來,不如讓他這個三公之首來做。
司馬越倒是沒想到王衍會如此說,沉片刻才道:「可若是得了一州,背心所向,豈不麻煩?而且梁氏基太弱,聽聞之前與太原訂婚,卻鬧得新婦未嫁即逝。如此浮萍,如何平定一州?」
「正因此子毫無基,才需依附擎天之樹。否則投了他主,又如何為太尉盡心?」王衍這次可沒客氣,直言道。
太原王氏和瑯琊王氏同姓卻不同支,兩家也相當有競爭意識。武帝在時,太原王氏佔了絕對上風,王渾一脈盡恩寵。而現今,他則代表瑯琊王氏站在了這個位置,比王渾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是可能,他自然希本家保住如此地位。王浚那個幽州都督,就讓他十分警惕,再來一個親族助力,可不是他願見到的。
這倒是個嶄新思路。司馬越不頷首:「司空所言甚是。是忠是,可用與否,還要殿上才能辨出。唉,陛下年,總是易被人挑撥,還當任人為賢才好。」
話說的明正大,但是真正想法,在座兩人都心知肚明。
王衍漫不經心的搖了搖手中麈尾:「太尉勿憂,我這裡到還有兩人,才逸出眾,可堪一用……」
也不管那個姓梁的了,王衍大大方方推銷起了剛剛籠絡到手的「賢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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