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七章

短短十來日，以古代的生活節奏，著實算不得久。然而晉城中，已經有了初定的氣象。大之後的大治本就是萬眾所期，更何況梁峰這樣準備十足，經驗老到的安排。同時歸心的，還有刺史府上下的吏。在認清了局面後，這些人倒也識時務，非但乖乖服從政令，還能發揮主觀能悉查補缺。不過如此一來，梁峰案頭本就繁雜的公務，立刻多了三分。

下來還有籠絡士族，建設屯兵等等事宜，想想就讓人頭痛。

「新興郡那邊又來信報了？」梁峰著額角，側對葛洪道。

隨著梁峰晉後，葛洪就接掌了晉令。雖然同樣是一縣之令，但是晉終歸比原來的邑級別高了不，葛洪也算是升了。但是他本就是伏波將軍，封關侯，又有奪城的功勛，這樣小小的陞遷也不算太過。有這麼個萬事一把抓的賢助在旁，梁峰才能在缺別駕和治中的況下，勉力經營城中諸事。

葛洪道：「是有消息。近日新興郡北側出現了不鮮卑人馬，據說劉虎也到了九原，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南下……」

「秋收後，正是膘馬壯，糧草充足的時候。若是劉虎真有意襲擾晉，怕是等不了多久了。」梁峰怎會不曉得，秋冬兩季是行兵的最好時機。只是他晉還不足一個月，局面尚未徹底安定下來，立刻面對戰爭，難免有些吃力。

「要先派人去探一探嗎？」葛洪問道。

梁峰沉片刻，點了點頭：「只派探馬。都督尚未到來，不宜直接發兵。」

他一個單車刺史，公然冒犯掌軍都督的兵權，也不妥當。現在可不能給對方留下把柄，容不得半點馬虎。

「伯遠那邊，已經結識了幾名軍中將。若是將來開戰，也有幾分把握……」梁峰正待繼續說下去，書房突然被人推開。

只見段欽快步走上前來：「主公，上黨傳來消息，新任的并州都督已經通過太行陘，不日即將抵達晉！」

梁峰立刻坐直了：「來的是誰？」

「乃是東海王的妻兄，裴盾！」

＊

「將軍，上黨薛氏求見。」趕了兩天路，由親兵護衛的車隊已經過了壺關，連潞城都未去，直接馳向太原國。隨行車駕不多，兵士又都騎馬，速度自然飛快。因此原本傳喚之人，也晚了半日才跟了上來。

親隨不敢怠慢，立刻通稟。在營帳中高坐歇息的男子，這次倒是未曾叱責，只是道：「讓他上前說話。」

不多時，一個滿頭大汗的男人被引到了帳中，見到車隊主人，立刻跪了下來：「未曾想是裴將軍接任并州軍事，小的來遲，還將軍恕罪！」

然而對方本沒有搭理他的請罪，直接問道：「這些時日，都是你與那梁子熙貨往來嗎？」

「正是小人！」薛佇立刻答道。

「此子如何？」

「通曉商事，有范蠡之能。」薛仁頓了頓，又道，「梁府出產的白瓷，如今已經盡在咱們裴氏掌控之下，一年至帳數千萬錢……」

「我問的不是這個！」

聽到那人冷冰冰聲音，薛仁只覺額上汗珠落的更兇了：「是，是個聰明人！為人圓潤通融，有好生之德。手下還有名羯將，勇武無雙，極善練兵！」

聽到這話，上座那人才緩緩點了點頭：「起來吧。隨我一同晉，還有用到你的地方。」

薛仁這才緩緩起，侍立在了一旁。誰能想到，這次來并州任都督的，竟然是裴氏二房的長子裴盾！此人出河東裴氏，雖然父親裴康不如叔父裴楷有名，卻有一樣旁人難及。裴康的嫡，也是裴盾的親妹妹，嫁給了東海王司馬越。為太傅妻兄，裴盾、裴邵這對兄弟，都極得東海王重用。這樣的人，本應鎮守膏之州才是，誰料竟然來了并州！

不過轉念想想，倒也不算奇怪。畢竟并州已經有了外姓刺史，這都督定要東海王親信之人才行。薛仁此刻也不由存了幾份慶幸。之前還曾念把兒嫁給梁子熙的心，甚至自賤到哪怕為妾也行。誰料差錯，太原王氏和梁家的婚事竟然沒，又來了個河東裴做并州都督。若是自己早早跟那梁刺史綁上關係，豈不要了老命？！

而如今，他安安穩穩站在這位裴將軍側，指不定還能被重用一二，豈不比攀附梁子熙那病秧子來的輕鬆。

裴盾倒是沒有理會這人，只是簡單吩咐了幾個親隨，就再次下令拔營。走了兩天，他自己乘車，下面的隨從卻早就人困馬乏，但是裴盾半點沒有恤下人的意思，依舊強令趕路。如同不知疲倦的飛雁，車隊再次踏上了旅途。

＊

「裴盾。河東裴。」梁峰輕輕唸出了這兩個詞，語氣中並無驚訝，也無憤怒。為司馬越的姻親和左膀右臂，選擇裴家人來當這個都督，還真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

但是作為并州的現任刺史，有這麼個強勢的都督主并州，況就不好說了。東海王畢竟一手掌控朝廷，派妻兄前來，只要腦子沒什麼問題的，都不會冒然得罪這個新任都督。否則一個枕頭風吹過去，不死也要層皮。

如此一來，并州文武說不得又要掂量一下投靠的對象，若是裴盾此人強勢幾分，這州事務，怕還有反覆。

不過這些，早就在預料之中。更糟糕的況也不是沒到過，只能船到橋頭自然直了。

「如此一來，別駕就不能拖了。」話鋒一轉，梁峰吩咐道，「喚孫西曹前來吧。」

「使君還是要用孫文中？」葛洪不由問道。

「若是旁人任都督，別駕可以另選。但是既然來得是河東裴，孫禮便是最好的選擇了。」梁峰道。葛洪不善應對場詭譎，但是這人選，卻是他和段欽兩人觀察了許久之後，方才定下的。

別駕一職，已經空置了些時候。若是等到裴盾主後再行擢拔，難免生出事端。而要選，就必須選一個本地高門才行。孫氏乃是太原族，先後出過孫資、孫楚兩位高，孫資甚至是曹魏託孤的重臣，可謂盛極一時。然當上一輩的掌舵人孫楚過世之後，孫家子孫多早逝，任也是平平，至今未有出類拔萃者。加之族子孫志在新興郡城破之時，選了投效偽漢劉淵，更是讓人不齒。

為孫氏旁枝，孫禮的地位就變得極為尷尬。雖然名義上是族名門之後，但是他那支旁嗣一直不怎麼重視。非但自孤苦，還屢被主家欺凌。如今為嫡脈的孫志投了敵，他倒又了孫氏族人，嘲諷半點沒有沾。

不過此子個倒是剛毅，也是罕幾個在并州遭圍之時，還能用心理事務，並且親自率兵守衛城頭之人。他真的不在乎別人的目嗎？恐怕並非如此。正是因為族親叛投匈奴，才更讓他心中有了發之念，想要憑一己之力，洗上污名。

一個有能力，有勇氣，有家，還有野心的傢伙，豈不是最好的助力？更妙的是，他雖為孫氏，但是份差著一層，放在那些高門眼裡，同樣卑微到不足掛懷。一個從小盡鄙夷的人，會投效一個必然要鄙夷他出的人嗎？不會。所以孫禮這樣的人，只會為不在乎他出的自己所用，不會有叛投裴盾的可能。

反過來說，孫禮終歸是太原孫氏族人。通過他，太原諸世家才能看到一個信號，使君是要同太原豪門結的，孫禮可能只是馬骨，是擺出來給人看的樣子。歸結底，他梁峰也是并州士人，怎麼會忘記提攜其他并州士族？

而裴盾，是河東人。哪怕跟太原王氏關係親，他也終歸出自河東，未必跟并州士族站在一條路上。

這微妙的差異，放在其他年代，怕是不會有人在乎。畢竟異地為才是循例，誰會如此防備？但是現在非比尋常，乃是并州生死存亡的要關頭。任何一點微小的差異，都可能帶來全然不同的結果。

段欽心領神會，吩咐僕役去請孫禮。梁峰則坐直了，用手輕輕了面頰，讓自己的面好看一些。

這事簡直多的目不暇接。新任都督來的也太快了些，一定要趕在他主晉之前，理好一切才行！

然而想是這麼想，只是區區兩日之後，由五百親兵拱衛的并州都督車駕，便駛了晉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