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七章

聽那鼓聲在耳邊迴，梁峰裡卻像有一筋被掉了，險些站不穩腳步。

他們在城頭整整守了三日，兩千青壯陣亡了六百，傷兵更是不知有多。甚至刺史府又在城中徵召了一批人，帶上牆頭，只為了抵抗那如同水一般的攻擊。

援兵什麼時候會到？梁峰也不清楚。混戰的城頭，他本無法準確的把握戰機，更無法預測奕延的戰。但是他一分一秒都未曾放棄。因為梁峰相信，奕延會在最恰當的時候，帶給他勝利的希。

就如此刻。

「放箭！放箭！」葛洪高聲喊著，手上的弓箭也拉到了極致。那些狼狽跌下雲梯，轉逃跑的敵人，簡直是一個個活的標靶，可以任他們輕鬆屠戮。

城頭上，只要能彈的，不論會不會箭，都在開弓引弦。城牆下，張和率領的勇銳營，也開始了自由搏殺。槍陣已經不是威力最大的武了，在敵軍潰散的況下，只要衝上去，舉起手中刀槍收割命即可。

還有圍在敵人大帳旁的騎兵，比最最兇悍的鮮卑人還要恐怖數倍。無數戰馬在敵陣中馳騁，每一刀，每一箭都能帶走一條命。那匹神駿無比的烏孫馬更是渾上下都染滿了，就像穿了件赤紅的戰袍一般。

一道寒閃過，有騎兵高聲了起來。

「敵酋授首！」

那喊聲像是劃破天際的雷音，過了隆隆鼓聲。城頭上，城牆下，所有人都歡呼了起來。這三天鏖戰，數百傷亡，最終還是換來了勝利。一個大大的勝仗！

梁峰扶住了箭垛，也穩住了自己遙遙墜的形。萬事萬都從耳邊消散，他目中只剩下了那道影。一手提著模糊的人頭，一手握著銀閃爍的刀刃，騎在那匹被漿染紅的駿馬之上。

隔得如此遠，他卻好像能看到那人面上的神。冷冽、兇煞、戾氣滿溢，還有焦急若的憤怒。

敵酋授首，兩營開始了追擊。面對潰敗的敵軍，已經不是戰鬥，而是一面倒的屠殺。梁峰就這麼站在城上，扶著冰冷的城牆，看著下面腥的戰場。神魂深，也隨著馬蹄腳步，馳騁在荒野之上。

不知過了多久，鼓聲停了下來，追擊的人馬慢慢返回。這時，他該下令開啟城門，迎回那群為晉解圍，以不足四千兵馬擊潰了八千敵軍，甚至還包括的兩千鮮卑騎的英雄。可是梁峰沒有，相反，他緩緩抬起了手，指向了西南方向。

「把大軍接回晉！」

他開口說道。但是那音量，遠遠不足以傳到城下。甚至，這個作，都可能被人。城牆之上，有那麼多影。隔得如此遠，怎麼可能看的分明？

然而那馳向城池的騎隊停了下來，正中領隊那人手上一拋，一顆人頭滾落在被鮮浸的泥土之中。那是劉虎的項上人頭。用空出的手在前按了一下，那人行了個梁府軍禮。頭也不回，向著離石方向而去。

在他後，張和也開始收兵，但是並未跟隨騎兵，而是向著城中趕來。

他聽懂了自己的意思。

梁峰心中最後的那點繃也消失不見，形一晃，險些跌倒。不知何時，葛洪已經來到了他後，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使君！」

梁峰站穩了腳步，用力了掌心，才緩過勁來，低聲道：「無妨。搬開城門的沙袋，迎張將軍他們回城。打掃城頭，安百姓，大軍很快就會歸來。」

「使君，我們勝了！」葛洪聲音裡也多出了幾分難以自抑的喜意。

然而梁峰的聲音裡，卻沒有那樣的波瀾。他輕輕點了點：「嗯，我們勝了。」

一場死地求生的，大勝。

＊

只是短短兩天，令狐盛的頭髮就白了小半。穩住了軍心是不錯，但是在敵人眼皮子底下退兵，仍舊不是件輕鬆事。要防著騎兵來犯，要警惕夜間襲營，還要擔心自家人馬會不會突然崩潰，營嘯叛。就像一群羔羊哆哆嗦嗦邊走邊停，防備著跟在後的狼群。

這次匈奴派來的是輕騎，也就證明對方糧草不會太足。離石已經荒了那麼久，估計也供不上大軍糧秣。最多也就是兩三日，敵軍一定會再次發起攻擊，甚至調派晉圍城的劉虎眾，給他們致命一擊。

然而再怎麼擔憂，他也無計可施。大軍不能走得快了，更不能毫無防備的回到晉。那群上黨兵馬，到底救下了城池沒有？若是堅攻不下，又要如何應對？

然而在提心吊膽了兩日後，快馬便帶著消息從晉飛來。

「晉解圍，劉虎授首？！」令狐盛猛地站起來，「你說的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信使累的面慘白，但是聲音激昂，「奕將軍已經率騎兵趕來！還有京陵、中都、鄔縣三城，也被奪回！」

「好！好！」令狐盛連了兩聲好，只覺得肩頭都輕了數分。這奕延果真是個將才！上黨才有多兵馬？竟然能打敗劉虎那一萬敵兵，還取了對方的腦袋！

只要騎兵一到，對面匈奴大軍帶來的力便不攻自破。他們就能順利返回晉了！

全賴梁使君啊！

「把這消息傳令三軍！今日紮營，靜待奕將軍到來！」

這邊令狐盛得了消息，那邊，劉聰卻有些焦躁。傳令已經派了出去，怎麼那群鮮卑人還沒發兵？難道劉虎不想浪費自家兵力，準備專心攻打晉？晉快要被攻破了嗎？

一想到這種可能，他的心中就焦急萬分。打下這些晉軍算什麼，奪城才是最大的功績。難不他這次前來并州，又要無功而返？

然而第二日，出乎意料的消息擺在了面前。

「晉軍那邊來了援兵？還是騎兵？！」不可置信的反問一句，劉聰突然激靈靈打了個寒。

騎兵，并州確實有。不正是當初自己在上黨遇到的那支嗎？若是鮮卑人遇到了那支騎兵，是會勝，還是會敗？

很快，他就知曉了答案。

晉城下兵馬大敗，劉虎被殺，鮮卑騎兵也被屠了個乾淨。看著眼前戰報，劉聰簡直氣得說不出話來。晉到底有多兵？怎麼會打這個樣子？！白部鮮卑就算只是鮮卑別部，也不至於窩囊至此吧？！

誰料這還不算完，當看到最後一句時，劉聰背上的寒都立了起來：「京陵、中都、鄔縣三城被奪……糟了！」

這三城是什麼時候被打下的？想來不會是晉被圍之後。那麼就是說，在晉軍出兵離石的同時，就有一支人馬去了京陵，一戰奪城。那派出這支大軍，到底是為的什麼？而空虛的晉城，又是什麼樣的存在？

也許兩邊都是餌料，正等著他們上鉤！

「撤兵！」劉聰毫不猶豫，下領道。

「將軍！晉軍已是強弩之末，何不再攻一場……」有部下勸道。

「強弩之末？」劉聰冷笑一聲，「怕是那姓梁早早便算計好了。示弱敵，再一舉殲滅。好一個以逸待勞！這仗再打下去，也是空耗兵力，晉沒希了。立刻撤兵！」

他是親自跟梁子熙麾下人馬過戰的，深知那人用兵的神鬼莫測。如今已經失了三城，晉也已解圍，還派來了騎兵助陣。若是一不小心，說不定就要中了對方的圈套，白白折損人馬。他已經守住了離石，何必多此一舉？

只是這點微末功勞，簡直配不上這次出兵。

著臉，劉聰握了手中的馬鞭。這梁子熙果真是他命裡註定的對手。只是下次，不會如此輕易放過他了。

「匈奴退兵了！」站在營帳前，令狐盛兩眼放，都有些抑不住音量了。

沒想到只是多了這麼一支騎兵，就讓匈奴知難而退。看來晉解圍的消息，也傳了出去。若無使君提前準備，何來這樣的大勝？

「此次多虧奕將軍解圍！若非如此，吾等怕是要不保。」轉過頭來，令狐盛對邊站著的年輕將領道。

也不知前日殺了多敵人，這支騎兵簡直是浴而來，渾上下都殺氣凜凜。然而如此一支強悍的騎兵前來支援，對於軍心的安定可謂非同一般。得知晉解圍的消息後，全軍都振了起來，若不是敵人退的早，再打一仗都未嘗不可！

「令狐將軍未讓大軍兵潰，已是大功一件。回到晉，使君必定歡喜。」奕延的聲音平淡無波，但是說出的話，卻讓令狐盛心中一暖。

是啊，若無他和侄兒拚死籠住將士，哪會像現在一樣？須知他們可是折了三千多人啊，再多一點，就要瀕臨潰敗了。就算是百戰之兵，折個五分之一，也難以守住陣型。別說他們這樣中軍被破，帥旗傾倒，就連主將都死了個乾淨的況。能堅持下來，實在是拼盡了全力。

長嘆一聲，令狐盛道：「只盼下次，能與奕將軍並肩為戰。」

這話，不但是恭維，同樣也是投誠。奕延心頭也是一鬆，得勝還是其次。并州軍馬歸心，才是主公最需要的結果。至於裴盾那豎子，放在輜重營的那些手下，總算沒有白費。眼中戾氣一閃，奕延便收拾了神：「還請令狐將軍下令回師。」

沒了尾隨的敵人，剩下這一萬餘人，拖著大戰之後的疲憊和險死還生的慶幸，整裝拔營，回師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