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上黨的太守府不比高門華宅,冬日景緻實在平平。後院的樹葉差不多都落了,站在院不但蕭瑟,還頗有些寒意。不過梁榮不懼這點寒冷,穿著裲衫,繫著袖口,神抖擻的站在院中練箭。
這兩日大捷,崇文館放了假,府衙又有頗多事務需要理,容不得他添。梁榮便乖乖留在了後院。按理說,他該好好讀書,完每日的課業才對。可是這幾天,就連阿父給的《孟子》都有些讀不進了,梁榮整日回想著在後衙看到的那些。有一目瞭然的沙盤擺在面前,設伏敵,陣前廝殺,乃至後路的糧草運輸都清楚明白,簡直就像親眼看了一場大戰似的,讓他如何靜下心來?
於是往常三日一次的箭練習,變了一日一次。他真恨不得自己也能張弓馬,隨大軍征戰一番!
單手握弓,梁榮深深吸了口氣,猛地拉開弓弦。練箭已經兩載,他非但姿勢端正,拉弓的作也極為果決。然而箭羽出,卻沒落在靶上,而是著木靶飛到了後面的草叢中。
眉頭都皺了起來,梁榮十分不甘的再次搭箭,想要再試一。然而後傳來了聲響:「別了,弓力不對。」
聽到這聲音,梁榮一驚回頭:「奕……奕師傅!」
他沒「將軍」,而是改了「師傅」,無形中,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奕延是教過梁榮箭,但是這個場合來,更有些求教的意思。
奕延也不見外,接過梁榮手中的弓,拉了一下弦:「你剛剛換的弓?」
梁榮面上一紅:「正是。」
他練箭的時間不短,自覺該從孩的小弓換普通弓了,才著人尋來的。
「力有強弱,你臂力不足,用這弓只會帶偏姿勢。等你能拎起半石重,再改這弓吧。」奕延搭上箭,隨意一撥弦,那箭就穩穩落在了靶心,看的梁榮又是一陣心神激盪。
梁榮其實一直知道奕延很厲害,早年在梁府時,兩人不知多次共一室。不過那時他的心思還都放在阿父上,未曾切會到奕延的強大。這次上黨一戰,讓他的偏見都消了七八。反而生出了幾分欽佩之意。
奕延也沒料到梁榮會這麼乖,把弓還了回去:「這些日子,你在上黨可還安穩?若是覺得親兵好用,可以留在邊。」
梁榮接過弓,眨了眨眼:「親兵?這些人不是阿父派來的?」
不是阿父惦念他,才派人來守著嗎?
奕延哪能猜到梁榮那點小小心思:「這些都是我的親兵。主公把你託付給我,我自然要護你周全。」
聽到這話,梁榮心底不知是個什麼滋味。阿父真的很信任面前這人,否則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而這人竟然派親兵來保護自己?親兵都是軍中鋭,就算是奕延這種級別的將領,也不可能擁有太多親兵。一個要上戰場的將帥,可比他這個待在後方城池中避險的孩,更需要親兵保護。
搖了搖頭,梁榮低聲道:「我不知那是你的親兵。我在太守府很好,還請奕師傅收回親兵吧。」
這下奕延也聽出不對了,看了看這越長越像主公的小傢伙,他難得放了語氣:「無妨,我還要在上黨待些時候,等臨走時,會向主公請命。」
梁榮應了一聲,兩人就這麼沉默了下來。
看梁榮那副略顯沮喪的樣子,奕延在心底嘆了口氣,又開口道:「聽崔太守說,這些天你也聽了不戰況?」
這可是梁榮一直想著的事,他不由打起神:「敵軍主帥,真的是你一箭死的?」
「沒錯。」奕延道。
「可是那主帥沒有穿明鎧嗎?還是說你到了他的面門?」梁榮趕忙追問。
「用的三石弓,破了甲。」奕延答的極簡單。
梁榮的雙眼睜得老大,深深吸了口氣:「真的能破甲?」
「李將軍當年能以箭石,甲自然不難。」奕延難得說了個李廣的典故。
誰料梁榮也聽得懂,目中好奇更濃幾分:「那敵將未帶親兵嗎?還是說你衝在他面前?」
「是設伏。潰兵之後,我帶隊圍堵,把他了陷阱。」
「他們萬一沒從那條道逃呢?埋伏豈不白費了?」
「兵潰心,容不得多想。只要追的得當,總能把獵死角。」
「那要如何讓他們兵潰呢?」
「……」面對這一刻不停的追問,奕延也有些無語。他並不喜歡在旁人面前誇耀武勛,但是這問東問西的模樣,還真讓他想起了當年的自己。當年他在主公眼中,是否也是這副模樣?
折了一樹枝,奕延信手在地上畫起了草圖:「兩軍相聚不足三里,只要在這裡攔住敵軍主力,擋上兩刻,隨後用騎兵衝陣……」
梁榮也沒料到,這個冷面將軍竟然畫圖給他講解起戰事來。然而這對剛剛經歷大戰影響的小傢伙而言,實在難以抗拒。尤其是聽主戰之人仔細解釋行兵佈陣的關鍵,更是讓人心馳神往!僅剩的那一點點彆扭飛到了九霄雲外,連眼都捨不得眨,梁榮站在一旁,興致的聽起了這難得的兵法課來。
*
「伯遠還送來了劉聰的人頭?」聽到這話,梁峰忍不住笑了起來。然而笑過之後,又是一陣猛咳。
這些天,溫度越來越低,他的也開始轉壞。估計是前一段守城太過勞累,加上寒食散餘毒未消,傷了基,發寒癥。因為這個,他被姜達等人勒令躺在榻上,又點了銀炭的暖爐,用湯藥好好養著,才勉強有些力。
這份捷報,著實讓他振了神。上黨解圍,又殺了劉淵子,怎能不大快人心!
「這次斬敵過萬,實在是場大勝。不過高都守軍折損不,陣亡就有九百,還有不傷員。」段欽在一旁稟報導。
「也是苦戰……」梁峰嘆了口氣,「卹要儘快發下。上黨戒備不能放鬆,劉淵吃了這麼個大虧,說不定下來會如何反應。能冬耕的地方,儘快耕種,明年才能繼續收容流……咳咳咳……」
話還沒說完,梁峰又咳了起來。青梅趕忙給他捶背,又送上湯水,只想要自家郎主舒服一些。
一旁張賓都有些看不過眼了,皺眉道:「主公還是好好養病,這些小事,有我等盯著呢。何須勞?」
梁峰喝了口甜湯,鎮了鎮中意,方才道:「都躺了十多天了,辦些公務反而更好。對了,這次要多為拓跋鮮卑表功,封地之事不能再拖了。」
奕延的信裡也提了拓跋鬱律的態度。這一仗打的艱辛,花樣倍出,也把上黨的底牌了出來。作為盟友的拓跋鬱律怎能無視?說不定回去就要告知自家叔父。這隻虎該挪一下地方才好,不能讓他們太過清閒。
張賓頷首,像是漫不經心的問道:「那劉聰的人頭呢?要怎麼置?」
梁峰愣了一下。是啊,這確實是個問題。這年頭殺了叛軍主將,懸在城頭也不是沒有。可是劉聰是劉淵的子,若是置太過偏激,說不定會引來匈奴傾力攻打。但是把這人頭包一包送還給劉淵,也不怎麼妥當。且不說兩國戰,萬一被當挑釁呢?
然而只是思索片刻,他突然一笑:「自然要與捷報一起,送上。」
劉聰是敵軍主帥,人頭上並不出奇,用來表功最好不過。同時,這個難題也就扔到了朝廷手裡,劉聰原本還是朝廷冊封的將軍呢,怎麼置,還不是宮裡說了算。至於宮裡說話的究竟是誰,則要另看了。
張賓邊出一抹微笑,拱手道:「自會為主公理妥當。」
這也是他最想聽到的答案。自從請糧之後,主公也回過了味兒來,開始了解這些小手段能起到的作用。政事不比戰事,沒那麼乾脆果決,相反多是暗洶湧。若是不會施計用計,早晚要在裡翻船。可是這梁子熙天資聰穎,一點就,遠遠超乎想像。
唉,這位真是哪裡都好,偏偏太差。建國之君,哪能短命?虧得主公負佛名,又有個常勝不敗,唯命是從的心腹將。否則只是這副病弱之,就足以讓基業盪了。
想到這裡,張賓又道:「上黨之圍暫解,晉也要開始屯兵了。主公這次當考慮用令狐況,或是李駿等人。」
這是要讓他培養其他將領?梁峰眉峰微微一皺,卻也沒有反駁。手握一郡時,由奕延領兵,並不算錯。但是手握一州,麾下的將領就必須增加層級,至要有數名能夠指揮郡一級戰鬥的將領才行。這不但涉及權力劃分,也是戰略平衡。說不好後期還要制衡各方……
「就用李駿吧。」不多時,梁峰便得出了答案。
張賓又是暗自點頭。令狐況雖然聽話,但是他的基乃是令狐盛,為了避免令狐一脈繼續擴大,提拔李駿這個毫無基的將領才是最佳方案。
段欽也知張賓話裡的意思,輕輕嘆了口氣:「主公也要好好獎賞奕將軍才是。」
他比張賓更清楚主公和奕延之間一度的張關係。分權是必須,但也不能寒了梁府一系人馬的心。
「這是自然。」梁峰抬手了額角,面上終於出疲態。
見狀,段欽和張賓也不耽擱,很快便理完了正事,退了出去。梁峰推開青梅送上的茶湯。奕延還要在上黨待些日子呢,等到局面安定了,再招他回來吧。還有榮兒,總要聚在一起,過個年才行……
像是撥了哪心弦,梁峰長嘆一聲,斜倚在了憑幾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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