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一章

今年冬至距離臘月極近，轉日，梁峰便在鑼鼓聲中驚醒。

披走到窗前，他才發現天上太缺了一角。今日是臘月朔日，也就是十二月初一，又到了日食出現的日子。對於這個早有預判的異象，晉上下都安排妥當，不會生出事端。然而今年利用了兩次日食了，第三次日食，就這麼平白放了過去，總讓人覺得有些浪費。

念頭一閃而過，梁峰便出了苦笑。這樣的天象異變，急急忙忙用起來的恐怕不在數。一載足有三次日食，實在百年難遇，也必會為世中極為有力的重音。說不定又有多人揭竿而起，興兵謀反。

只是看了兩眼，梁峰便搖了搖頭，轉回到了房中。

遠在鄴城，東燕王司馬騰卻本無心睡眠。聽著窗外驚恐的喊聲，他的心也如麻一團。怎麼又日食了？一年三次！這是天要亡大晉嗎？

這些天，司馬騰簡直寢食難安，日日都在擔心城外流寇。汲桑率領的馬賊，短短一年時間就從百來人，變做了萬餘之眾。所過之寸草不生！有王浚的幽州兵幫忙，他才勉強打退了匪兵。可是現在，王浚竟然撤兵了！

都怪那梁子熙！在心底深，司馬騰滿腹鬱恨。若不是梁子熙從中作梗，讓朝廷把代郡封給了拓跋部，王浚怎麼會怒而撤兵？他梁子熙奪了軍功，就不想想鄴城安危嗎？！

而每每看到并州捷報，司馬騰心中也像是火炭燎過。自己倉皇逃出并州，誰料匈奴在新任刺史面前屢戰屢敗，并州不但未曾失地，反而一點點奪回了城池。而他換了相對安穩的鄴城，卻要面對殺不絶的賊匪叛軍。若是他不曾逃走，不曾把并州給旁人，那些榮耀功勛，是不是也會落在自家頭上？

「將軍，必須向朝廷求援了！」旁，高長史低聲道，「并州離冀州最近，若是能調并州兵馬，定能解鄴城之圍……」

要向那姓梁的求救？司馬騰握了拳頭，想要發火，可是最終也沒能鼓起勇氣：「……送信到。鄴城就要守不住了，催并州速速發兵！」

是了，王浚走了又如何？那梁子熙還不是他一手擢拔上來的，只憑這恩德，并州就必須出兵！

只要并州兵馬到了，何愁驅不散這夥流寇！

＊

「你說什麼？東燕王要守不住鄴城了？」朝堂上，當小皇帝聽到這個消息時，面立刻變得煞白。

鄴城距離可不算遠，若是兵打下冀州，又來打司州，可如何是好？

「王都督呢？幽州兵馬為何不救鄴城？」小皇帝急急問道。

王衍面上出為難神：「估計是王彭祖不喜代郡封賞之事……」

「這……」小皇帝立刻啞了嗓。

封代郡，是他下的旨意。一方面是為了犒賞拓跋部，另一方面，也未嘗沒有試探幽州的意思。在他看來，王浚這個幽州都督可是跟東海王司馬越關係切。這樣手握重兵，還跟自己不一心的人，很是讓他警惕。誰料王浚竟然連朝廷的臉面都不顧了，放下冀州不顧，前去攻打拓跋部。這下局勢就變得無法收拾了。

用力吸了兩口氣，他穩下心神，飛快道：「速速下旨，命并州兵馬救鄴城！」

若是從上黨發兵，經滏口陘，一兩日就能直抵鄴城，乃是最近的兵道。并州兵馬又極為勇悍，可不是最好的選擇嗎？更別提，司馬騰還對梁子熙有擢拔之恩，當能招來兵馬！

王衍看著小皇帝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不由牽了牽角。他可不覺得梁子熙那狡獪東西，會乾脆俐落的出兵。不過若是并州推諉，傷了小皇帝的心也不差。加之司馬騰背後告上一狀，等到司馬越回朝，并州恐怕真要換一番天地了。

只要司馬騰再堅持些時日便好。一萬多流寇，難不還能攻下鄴城？

＊

羽檄傳到晉，已經是三日之後的事了。面對這道突如其來的調兵旨意，刺史府幾位幕僚態度也各有不同。

「主公，此乃進軍冀州的大好時機啊！」張賓一反常態，喜形於，「王彭祖退兵，如今冀州空虛，若是能佔據鄴城，就佔住了進出冀州的門戶。如此一來，豈不大妙！」

在張賓的戰略構想中，佔據冀州是一切的先決條件。不但是攻打幽燕的踏板，也是圖謀的橋頭堡。鄴城乃是冀州治所，更是不亞於、長安的大都，若是佔了，豈不事半功倍。

段欽卻搖了搖頭：「張參軍此言差矣。若是出兵助東燕王剿匪，很有可能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東燕王此人狹隘，睚眥必報。只是王浚退兵這點，就要算到主公頭上。如此一來，豈不是給自家找不痛快？」

聽到段欽這麼說，張賓笑道：「段主簿想岔了。出兵是要出，但是並非要救鄴城。最好的時機，應是流寇攻下鄴城，驅走東燕王之後。我軍再掃平賊寇，奪回城池。如此一來，軍功也佔了，王命也尊了，還不用人遏制。方才是上上之選！」

聽到這話，段欽眼前一亮，裡卻道：「這軍令出自，乃是陛下親書。若是主公出兵太遲，恐會遭人非議……」

張賓嗤笑一聲：「太遲？推後半月足矣！東燕王怕是守不住鄴城。就如當年逃出并州一般，一旦局面危急就要棄城。而并州發兵，難道不需要準備嗎？要糧沒糧，軍械馬匹也缺的厲害，遲幾日又算什麼？若是主公有心，派一支探馬跟上，說不定還能取了東燕王命呢！」

這可是襲殺郡王，張賓說來卻毫無芥，連段欽都也有些無語。但是他這法子，確實是個良方，那可是鄴城啊！只是其戰略意義，和并州的地理關係，就讓人心！

一旁沉默良久的葛洪卻道：「佔了鄴城，也未必能守住。并州兵力太，又有東海王忌憚，哪裡會把冀州一地給主公？加之王都督垂涎冀州已久，必會大戰一場……」

這是老之言。張賓微微一笑：「王彭祖打并州已經板上釘釘。與其讓他深樂平國，不如拒之門外，以冀州為主戰場。而且現在朝野紊，司馬越更是心懷不軌，若再韜養晦，說不得要被人輕看。」

為什麼司馬越不敢王浚，不敢茍晞？還不是因為他們擁兵自重。只有展出自家實力，才能讓別有用心者有所忌憚。在收復了新興郡、雁門郡，擊潰匈奴，又同拓跋部結盟之後，并州已經自勢力。這次出兵鄴城，更是展現實力的絶好機會。朝廷都下軍令了，可謂名正言順！

張賓的雄辯，讓段欽和葛洪都說不出話來。書案後，梁峰沉默良久，方才道：「并州兵馬不多，汲桑部眾又多是騎兵，能攻下鄴城嗎？」

「只要有奕將軍帶兵，必然能！流寇本就毫無軍紀，一旦破城劫掠，立刻軍心渙散。此時攻打，奪下鄴城易如反掌！」張賓雙手按在膝上，眸中泛。

他是見過奕延用兵的，也相信對方能完這樣的作戰任務。若是司馬越在荊州多耽擱些時日，說不定能把鄴城經營起來。到時候王浚來攻，又是扯不清的司。朝廷要怎麼看這個幽州都督？此次出兵，簡直百利而無一害！

聽到張賓這麼說，梁峰的形一震，像是想說什麼。可那薄張了一張，最終說出的卻是：「或可一試。」

見主上終於認可了這個計謀，張賓心底大喜，一躬到地：「賓即刻為大軍籌備糧草後路！」

有了決斷，兵馬也隨之而。因為是奇襲攻城，打的又是馬賊流寇。虎狼營了此役主力。經過幾次擴編，和匈奴別部的投效，虎狼營足有四千戰兵。加上霹靂營手，對付流寇，可謂輕而易舉。

不過戰事本就需要大量前期準備，打的是別州，更是要仔細探明敵，清地理。整個刺史府也隨之忙碌起來。

本來就沒怎麼休息，遇上這樣的事，梁峰更是分毫不敢怠慢。也不知是勞過度，還是心思太重，這日睡下之後，竟然半夜從夢中驚醒。

房中擺著炭盆，暖和的如同春日，可是梁峰頭上，頸上的冷汗如雨灑落。就像有什麼東西死死在心頭。

「郎主，你可是癔著了？」在旁伺候的青梅也被驚醒，趕上前問道。

梁峰擺了擺手：「無事。取些水……」

他的話沒說完，突然停了下來，像是聽到了什麼，向窗外去。就這麼側耳聽了片刻，他忽的從榻上站了起來，向外走去。

青梅嚇得趕攔住：「郎主！這是怎麼了？天寒，不能這麼出去！」

「去取外袍！」梁峰並未多做解釋，乾脆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