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三章

第二日，梁峰就了風寒。剛好沒多久，又病倒榻上，連忙於義診的姜達都跑了回來。又是診脈又是開藥，還告誡梁峰不可思慮過重，當清心靜養。

只是如今他的心既不清，也靜不下來。

「郎主，該進藥湯了。」青梅低聲道。

梁峰看了看這低眉順眼的丫頭，手接過了藥碗。昨夜他心神大，本沒留意邊。青梅雖然沒有跟進院子，但是那個院落不大，站在牆外哪能聽不到裡面的靜？

這事，不當外傳的。任何風聲傳出，對於奕延都是莫大的折辱。他這個居高位的，就算睡個把男人也是好問題。但是為心腹家將，跟主上扯不清楚，可就有佞幸之嫌了。

然而只是看了一眼，梁峰就知道，青梅不會說的。不論看到了什麼，都要三緘其口。這是婢的基本要求，做不到的，早就埋進黃土裡了。這時代，沒人把下人當人看，他們也早早學會了如何為一件「擺設」。沐浴如廁，行房談，無不如此。他是主，青梅是奴，本無需多言。

這是他慢慢習慣的事，就如坐視那些無辜草芥喪命。這些本不屬於他教育系統的認知，正在侵腐著他，讓他適應這個萬惡的階級社會。也許有一天，他終會變得跟其他人一般無二。

苦味在舌間蔓延，梁峰遞回那隻碗。因為這個作，他手上寬袖下一截，出了一片青痕。眉間一跳，梁峰飛快垂手，用袖子遮住了瘀痕。那人作太狠，抓得他腕骨都快折了。昨日的一切簡直混的不樣子，若是換一個方法，會不會更好？或是鄴城之戰，換個人領兵？

然而腦中思來想去，梁峰還是長嘆一。若是臨陣換人，說不定奕延心中會如何想。而且鄴城不只關乎一城，更是同幽州兵的橋頭堡。這樣規模的州郡之戰，他能用將領的又有幾個？

若是沒有那曲聲就好了。帶著點自欺欺人，梁峰想把一切拋之腦後，然而一道突如其來的飛遞軍，送到了案頭。

東燕王司馬騰棄了鄴城，輕騎出逃！

＊

一隊輕騎沿著小徑狂奔，沒有車駕，沒有隨扈，連旗幟也不敢打出。就這麼狼狽不堪的，向著狂奔。然而不知是道路崎嶇，還是馬匹乏力，跑著跑著，竟然有一匹長嘶一聲，栽倒在地。

「停！停下稍事休息！」騎隊正中，一個男子拉住了繮繩，氣吁吁道。

「將軍，此危險！還是再走一程吧！」邊親隨焦急道。

「馬匹都乏力了，哪還能趕路？而且鄴城都讓給那群流寇了，他們還能捨了城中財寶，來追孤嗎？！」說到這裡，那人像是心痛至極，怒氣衝衝翻下馬。

見主上如此行徑，其他親兵也不好再勸，紛紛下馬，還有人送上胡凳水囊。然而這些，又怎能熄滅司馬騰中怒火。當日流寇攻城，那些兵士竟然不守，紛紛逃逸，致使鄴城空虛。見勢不妙，司馬騰也不敢等援兵了，立刻帶著親兵逃出城去。積攢十數年的家財顧不得帶，兒子妻眷也被拋在了後。這樣形，簡直比離開并州時還要悽慘！

梁子熙怎麼不發兵呢？這群守城的兵將，怎會如此就潰敗了呢？毒炎般的怒意啃噬著腔，若是逃回了，他定要找個說法！

誰料還未想明白要如何置這些混帳東西，後突然響起了馬蹄聲。司馬騰一個激靈，竄了起來，手中的水囊嘩的一聲落在了塵土裡：「敵……敵兵！」

正是追來的敵兵。可是再上馬趕路，已經遲了，看著那迎上來的兇徒，司馬騰不由牙關打：「快！快給我擋住……」

＊

「大將軍！李部取了司馬騰腦袋！」一個穿著皮甲的匪兵興沖沖跑進了臨時搭建的營帳，大聲稟道。

坐在胡椅上的虯鬚漢子騰地站起來：「真個死了？！」

「死了！首都在那兒放著呢！」

「哈哈哈！好！大妙！」那漢子放聲大笑，「石勒，這可都是你的功勞！」

被喚做石勒的男子也長而起，拱手道：「若非大將軍抓到了時機，怎能如此輕易攻下鄴城？」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卻著心悅誠服的味道。只是聽這樣的奉承，就讓人心中快。汲桑又笑了：「不能手刃那賊子，是不是有些可惜？無妨，鄴城還有不財貨人呢！」

聽到這話，石勒不由冷笑一聲：「只要他死了，我便大仇得報。何必在乎是誰殺的？」

石勒是個羯人，當初就是被司馬騰抓去販賣，才淪落為奴。後來多虧汲桑相救，兩人一同起兵，從區區十數人，變作萬人的大軍。這次攻打鄴城，就是最大一樁買賣。是報仇，更是壯大聲威。

聽將這麼說，汲桑開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搶了鄴城，咱們再圖！」

雖然打著偽帝司馬穎的旗號，但是汲桑可沒有真心輔佐這傢伙的念頭。不過為起兵找個名頭。現在司馬越出征荊州，必然空虛。若是能打下來，豈不是天大的功勞？到時候金銀財寶且不說，說不定還能混個皇帝當當呢！

雖然牧馬出，但是汲桑的胃口也不小。麾下更是有石勒這樣的猛將，怎能不對垂涎一下那人人爭奪的寶座？

「大將軍定能一舉攻克！」對於這個救自己於微塵的恩人，石勒還是相當尊敬的，大聲答道。

汲桑不由哈哈一笑：「城！我倒要看看孔雀臺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隨著主帥一聲令下，數千兵馬一擁而上，攻破了這座無人防守的孤城。

＊

「東燕王不捨得犒賞兵士，致使士兵嘩變，鄴城失守。」梁峰說出這番話時，都覺得荒謬的可以。

就算鄴城府庫沒有錢糧，司馬騰自己手頭還能沒有嗎？面對這樣的危機關頭，他竟然不捨得花錢！梁峰知道司馬騰為人慳吝，但是完全沒想到他會蠢到如此程度！

這下別說是拖延時間了，就是即刻出兵，也有些趕不及了。

張賓也眉峰皺：「要儘快出兵了。王浚肯定也關注著冀州局勢，萬一被他搶了先機，可就糟了！」

一旁奕延沉聲道：「不帶步卒，不備糧道，只四千輕騎，末將三日就能抵達鄴城！」

張賓眉峰一挑：「太行險了！陘道不比平地，而且何必趕的如此厲害？他們攻城中，怎麼也要上幾日，只要儘快發兵，應當能拿下鄴城。」

奕延卻搖了搖頭：「城劫掠一般只三五日，去的遲了，吃飽喝足的賊寇，才難對付。」

這話讓張賓一噎。他是理論派，並未真正帶過兵，但是奕延的話不無道理。攻敵不備永遠是用兵首選，打一群忙於燒殺的兵，總比打一群堅守戰利品的賊兵要來得容易。

奕延也不理張賓，逕自抬頭對梁峰道：「還請主公下令。」

他的聲音裡，沒有半點猶疑。那夜如焚的眸子，已經恢復了冷清，甚至比往日還要冰寒幾分。似乎一心公務，毫無雜念。

梁峰卻覺得手腕上的淤青，又痛了起來。他這麼拚命的趕去，究竟是為了殺敵，還是為了那城中數萬百姓？晉距離鄴城，至也有四百里路，還要穿越險峻無比的滏口陘。三日，簡直可以說是翅飛過去了！

可是司馬騰出逃的消息傳來，路上已經耽擱了些時日，若是再慢慢行軍，怕是這夥軍又要逃往他。哪裡容得猶豫？

「鄴城便給你了。」最終，梁峰下令道。

奕延俯首行禮，乾脆俐落的退了出去。

看著那人背影，梁峰深深吸了口氣：「後軍要早作準備。之前擢拔的吏也要帶上些，若是攻克了鄴城，立刻接管城池，穩定民心！」

這才是張賓所長，他也拱手道：「必為主公拿下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