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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問鼎》 第248章

第兩百四十八章

并州去歲未曾召開元會。司馬騰棄州而逃,晉孤懸匈奴鐵蹄之下,誰還有心思賀歲?加之去歲正旦日食,更是給這一年平添了許多不吉彩。

然而今年元日,晉全然換了番面貌。

一大早,竹的焦煙味兒還未徹底散去,刺史府大堂就座無虛席。鼓樂鳴奏之後,便是諸獻拜。今日,并州六個郡國,來了五位守臣。這些二千石大吏,面對座上之人,依舊畢恭畢敬,獻酒賀歲。

上黨太守崔稷,樂平史溫嶠,太原令葛洪,新興太守續咸,還有新任的雁門太守郭刑,各個都是梁峰一手提拔。只是短短一年,除了西河國一地未復,并州四境皆安,實乃驚世之舉。

大堂正中,梁峰著一襲青朝服,端坐主位。這是五時朝服中的春服,澤較冬日黑朝服要鮮亮許多,越發襯得他面如冠玉。然而頭頂進賢梁冠,腰間銀印青綬,則為那俊逸面孔,添了十分威儀。

溫嶠喝完了杯中椒柏酒,朗聲道:「去歲樂平增戶五千,墾荒千頃,置屯兵二千人。歲在三元,願為使君賀。」

并州的元會,跟其他地方不太相同。除了賀歲之外,還要稟報一年的政績。溫嶠這一年做出的績不小,現在一樣樣說來,也分外的響亮。

梁峰頷首:「樂平治下安泰,百姓樂居,實乃太真之功。今歲當再添屯兵,以備外敵。」

聞言,溫嶠心中一凜。這是梁使君首次點明并州面臨的張局勢。畢竟去歲樂平國還是抵匈奴的大後方,一力發展農業,墾荒安民。然而一旦與幽州惡,樂平就從後方變了前線,說不定還有守土之責。

不過心中所想,未曾表在面上,溫嶠恭敬還禮:「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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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自讀兵書,如今并州其他太守,無不經歷過惡戰。像葛洪這樣的,還有軍銜在。溫嶠年輕氣盛,自然也不願落於人後。而且說實在的,他很有些看不慣王浚。雖然都是并州高門,但是王浚乃是庶子承嗣,份本就微妙。加之此人狠辣失德,當年夥同賈后謀害了愍懷太子,致使國朝失了儲君。只這一點,就足以讓有識之士同他割席斷。至於下嫁兒給鮮卑人之類的事,更是令人不齒。

如今王浚盤踞幽州,已經對并州造了威脅。若是有仗要打,他也分毫不懼!

退在一旁,溫嶠靜觀其他人獻賀。一路聽下來,就連他都起了驚嘆之心。去歲并州一直在打仗,差不多從年頭打到了年尾。可是這期間,還是增戶三萬,墾荒萬頃。這個數字,放在太康年間,也是極為驚人的,莫說是現在的世。當年司馬騰帶走的人口,非但全數補上,還大有增益。墾荒的效率更是讓人瞠目。

而如此規模收容流民,竟然沒攪州郡!若非他親手治理了樂平國,就算聽人說起,也無法相信。實在是以工代賑,最易安民!

只要花費與賑濟相仿的錢糧,就能讓那些流民墾荒闢土。修道路、興水利、建鄔堡,乃至婦孺都能豢養家畜,織布紡紗。每一分人力,都用在了極。而這樣的勞,並沒有讓百姓心寒。相反,他們知曉自己拚命所為,是為了將來安居。

把人人畏懼的流民,變作治下順民。這樣的手段,稱得上驚世駭俗了。若是梁使君出任臺閣,恐怕這世都會迅速平定。溫嶠自生在高門,見識的都是一頂一的風流人。他家長輩六人,並稱「六龍」,各個都是當世之才。可是誰能像梁使君一般?只是使君所為,就能讓人窺得當年那號稱「天下第一能臣」的梁公,是何等風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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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樣大規模的吞納人口,又牽出了另一重驚人之。這梁子熙,實有管仲、范蠡之能!

并州糧食是有缺口的。畢竟連年兵大荒,朝廷又未曾給過多錢糧。這樣倍增加的人口,必然要給財政帶來極大力。但是并州並未因此捉襟見肘,只因梁使君開闢了兩種生財之道。

一者,是煤。

當年山中村戶才用的石炭,如今已經變了并州家家戶戶屋中的取暖之材。經過一年勘探,是煤田就開出了三座,樂平佔其中之一。每日從礦上運出的煤料,不計其數。這些還是小頭,更大的利潤,則在瑞炭!

從煤而來,形似木炭,但是煙氣輕薄,無焰而有。更難得的是熱力驚人,久久不熄。一經推出,立刻了達貴人的最。不過此製法,尚且保,外人探尋不得。因此瑞炭價格也節節攀升,了并州賣出的最大一宗貨

而這炭,還要配新爐。形制與炭盆有異,多是銅鐵製,爐中還有爐膽,以防瑞炭火旺,燒壞了爐壁。同時炭爐配有煙道,可以排出炭毒。只要用的妥當,就能避免冬日燒炭暴斃之事。

瑞炭都買了,再買幾個炭爐也不理所應當?如此一來,又是一大筆進項。而這又牽出了第二樁買賣,鐵。

上黨自古產鐵,礦山雖有朝廷掌控,但是私下裡的鐵商依舊層出不窮。但是誰也未曾像梁使君一般,燒出如此產量!

如今并州墾荒的農,皆為鐵。只此一項,效率驟增,墾出的田多出了一倍有餘。刀劍更是應有盡有,就連并州弓手所攜的箭矢,都是旁人的三倍有餘。而那賣得極好的炭爐,據說造價也不昂貴。

布匹生意也漸有起。原本冀州、兗州乃織造大戶。可是連年戰,早就沒了往日風。在并州,逃難的織戶被收攏起來,辦起了織廠。只是短短時日,布匹的紋樣和染都有了長足進展,似乎紡紗的織機也有改。如今糧貴錢賤,無法相抵,坊間易多是用絹。若是能比旁人織絹的速度快上一倍,又是多錢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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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幾樣,就是個極為可怕的數字。更何況梁府還掌管著白瓷、琉璃、鹽等等的買賣。因此就算并州鯨吞流民,也未真正生出疲態。而在世,人就是一切本。只待墾出的荒田收,何愁州郡不安?

聽著那一句一句的稟奏,溫嶠只覺心悅誠服。如此能臣,才是他當輔佐之人!看了眼一旁端坐的雁門太守郭刑,溫嶠不由出了些晦笑容。看來使君想要重用的,不是郭通那一脈,而是郭家另一疏宗。可惜郭通擺出偌大架子,卻看不清當今局面。并州還是往日局面嗎?高門離散,如今擁有屯兵強將,錢糧大權,又兼任都督的梁使君,才是這一州之主!

只可惜,奕將軍被朝廷離間,去了冀州。只看今年的幽并之戰,會如何模樣了。一想到肩頭重任,溫嶠的板就得更直了。昂揚年,又有哪個不願建功立業呢?

元會依照循例,在獻賀之後,又辦了宴,一直到傍晚才宣告結束。不過外見過之後,還有家臣小賀。

「孩兒祝父親康健,福壽延綿!」梁榮認認真真舉起酒杯,為阿父賀壽。

饒是累了一天,梁峰也出了笑容:「榮兒也當歲歲安泰。」

宴不同,所有前來的,都是稱自己為「郎主」或是「主公」之人。只是今年,多了幾個。

「稚川,坊中出的探微鏡,可有些用?」梁峰側對葛洪道。

就算不怎麼擅長人跡關係,提到探微鏡,葛洪還是雙眼發亮:「這鏡實在妙,能觀微小之。我已同季恩觀察了不植被小蟲。佛家須彌芥子之說,恐真有其事!」

葛洪雖然跟在他邊已久,但是稱他為主公,還是近來的事。不過梁峰覺得,真正打葛洪的,還是造化觀的設立。這道觀,可不同於懷恩寺,與其說是宗教場所,不如說是研究學府。不但繼續了上黨道觀中研究,更是把「三生萬」這個想法,提到了至上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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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生學、化學、天文學、理學,乃至醫學研究,都將陸續開展。其實魏晉時,本就是探索發現的高峰。加之儒學式微,老莊興盛,這樣對「道」,對自然的研究,也了更容易接的事

梁峰沒有直接造出學派,而是把它們糅合進了宗教之中。道家思想,本就有探索世界的傾向,所以道家才熱衷丹,想用人力勝天。而魏晉,道教系尚未徹底發展,若是把「大道」換一個面貌呢?

而葛洪,正是最為合適的人選。一個開啟自然科學大門的存在。

這樣的想法,是葛洪從未想過的。更重要的是,他本以為使君信奉的是佛教,只是對丹有些興趣。誰曾想,梁峰對於造化觀的定位,和懷恩寺截然不同。若是此道者,亦可為

這哪是尊佛?分明還是重道啊!

有了千里鏡、探微鏡,有了這層出不窮的念頭,有了代表生生造化之意的新道觀。葛洪終於也低下頭。他所求的東西,面前之人皆能實現。不論是救世、活人,還是求道。有明主相知如此,夫復何求?

而若這人,能登上更高之位呢?

因為這些想法,葛洪甚至連釋教都不那麼牴了。而須彌芥子的確認,更是讓他生出幾分慨。原來世間萬法,果有相通!

見葛洪了迷,想要仔細討論。段欽笑著打斷:「探微鏡還是其次,今年府中鍛出了百口宿鐵刀,更勝百煉!」

在這個時代,軍工也是軍事實力的表現。當年魏蜀吳三國競相造刀。孫權命人造刀一千,元則為劉備造刀五千,到了本朝武帝,更是達到了八千之數。不過這些刀劍,還是五十煉,乃至七十二煉為主。到了「百煉」,就是上好的鋼刀,削鐵如泥。因此曹得了五把百煉的百闢刀,便能載青史。

而現在,梁府一口氣就出了百口鋼刀,只是數量,就是的勝利。而這上面,不了水力錘鍛和灌鋼法的功勞。

在巨型水車用於鼓風、拉磨、錘之後,又增加了鍛鐵的功能。這樣簡單的機械能,大大減了人力消耗,也讓本來無法輕易完的事,有了實現的可能。莫說煉刀,連制甲也上了一個新臺階。如今造出一塊甲,已經不用數名工匠錘上半月了,胚一日可!雖然同真正的板甲還有些距離,但是時間和本都降低太多。

灌鋼法則是小高爐和焦炭混合使用的產。原來的百煉法,是用錘鍛的方式,消除鐵中的雜質。耗時耗力,產量也始終無法提升。有了高爐之後,梁府工匠就開始嘗試生鐵與鐵的混合,漸漸到了更高一層的技法。加之尿淬火的引,打出的刀剛並濟,比百煉刀的能還要優秀。這種刀長且鋒利,斬甲十數扎,加之刀黯黯然青且黑,數宿即。梁峰便親自定名為「宿鐵刀」。

其實科技,有時候只是捅個窗戶紙的事。梁峰懂得不多,但是提供思路,自然有能工巧匠為他實現。

崔稷也道:「上黨今年茶、鹽兩樣獲利也不。還有邊貿,若是拓跋部勝了王彭祖,今歲當不缺馬匹牛羊。」

拓跋部和幽州的戰事仍在繼續。不過暗地裡,也不了并州方面攪風攪水。因為并州逐漸安定,對於百姓也頗為仁善,代郡附近的人口,正在向并州流。若是代郡空虛,王浚沒有堅守的百姓,就算打勝了,又能如何?更何況,他未必能勝!

張賓一哂:「總該讓幽州也嚐嚐百姓流離的苦楚。如今又有朝廷相助,主公大業,更穩幾分!」

他說的,自然是鄴城了。據奕延傳回的消息,他們進去的吏,已經掌控了鄴城命脈。只待奕延春日發兵,攻佔更多城池,再投吏守軍。如此神不知鬼不覺,不出一載,兵馬就能向冀州侵蝕。奪下幾郡後,再跟王浚打起來,豈不更有把握?

大業二字,就像蝶的火把,讓所有人都難以自持,越來越狂熱的投其中。這只是第一批,還有會第二批,第三批,乃至無數文武,推他走上高位。

看著那一張張神采奕奕的面孔,邊的椒柏酒,也顯出了幾分苦意。走到這步,哪容人後退?

耳畔像是又聽到那輕旋律,然而當梁峰轉頭時,卻發現那個始終在左手畔的影,已然消失不見。

可能是為了避嫌,除了幾封短信之外,鄴城並未送來任何東西。亦或者,那座堅城,就是他奉上的獻賀之禮?可是往年,他會送些什麼呢?

梁峰放下了酒杯,把這些無關要的東西拋出腦海,側依在了憑幾之上,笑著繼續傾聽眾人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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