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五十章
說這話時,王屏的聲音裡頗有些矜持。他出瑯琊王氏,就算是疏宗,也是旁人無法高攀的閥閲高門。哪會輕易會為人做?不過與奕延接月餘之後,他還真找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奕延這人,簡直有些不可理喻。不飲酒作樂,不金銀人,就連請他赴宴,對那些舞伎也不理不睬。本不出喜好所在。這樣無慾無求的將領,反而讓人心生警惕。別看張方貪婪,茍晞嗜殺,武人越是鄙,越是能得上信賴。若是沒個私心,所圖會否更大?更何況這等背主的羯胡!
想來想去,王屏終於把主意打倒了聯姻之上。這事也不是沒人幹過,幽州王浚不就嫁了兩個庶給段氏鮮卑和宇文鮮卑嗎?若無二,何來幽州十萬鮮卑鐵騎。不過太原王氏向來不怎麼重視婚娶門第,瑯琊王氏可不行。王氏是斷斷不會嫁給這樣的羯奴。但是沒有王氏,還有那些依附王氏的小族,隨便挑上一個,也是士族出。配個羯胡還不綽綽有餘!
至於奕延會不會答應,本不在王屏的考慮之中。他這樣的份容貌,娶個庶族已經頂天了,何況士族郎。若非找不到適合人選,怎會這把年齡還未曾娶妻?
然而王屏自信滿滿,對面那人,卻沒有立刻回應。見奕延不答,王屏才覺出不對,面立刻沉了下來:「怎麼,奕將軍不願我做嗎?」
他都折節至此了,若是還被拒絶,面子要放在哪裡?這群并州兵,還能不能為己所用?
心中正自驚疑,就聽到一個聲音響起:「謝過府君意,只是末將心中有想求之人。」
嗯?王屏訝異的挑起了眉峰:「將軍有屬意之人?那為何……」
話到一半,王屏突然停了下來。有想娶之人,卻不能娶,會是因為什麼?多半是份有礙啊!這麼直揭其短,豈不惹惱了人家?
誰料奕延並未著惱,頷首道:「正是末將位卑,不敢相求。」
王屏沒想到他會答得這麼乾脆,不由咳了一聲:「奕將軍如今已是關侯,都督河北軍事。還有哪家子高攀不上?不如說來聽聽,看本能否幫上一二?」
面對這樣的好意,奕延仍舊搖了搖頭:「只是如此,遠遠不夠。」
他的聲音雖然平平,但是那張冰石一般的面孔,卻出了些不同以往的神。像是抑,像是苦悶,像是自卑,亦有著不甘和鬱憤。
難得見到奕延出如此神,王屏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來。這實在不像是隨口敷衍,而是確有其事。恐怕對方所求的子,真的份高不可攀。譬如太原王、郭、孫氏那般的高門,任是他封侯拜相,怕都不會考慮。
而這,會不會也是這羯人離梁子熙,投向朝廷的原因?梁子熙再怎麼重此人,也不可能封賞太高的份位,更無法為他求娶高門貴。梁子熙本人還娶不到王氏呢,莫說他手下羯將。但是朝廷就不同了。若是能搭上司馬越或是王衍,何愁職爵位?別說是奕延了,世間多為求一,面盡失的汲汲之徒。這種事,見得還嗎?
面上出了些許微笑,王屏道:「未曾想還有佳人得奕將軍垂青。只要將軍建功立業,為朝廷效命,何患無妻?」
奕延的目中,似乎也閃出了灼然之:「府君所言甚是。末將不才,也有立業之心!」
他的聲音裡,確實有野心存在,毫不掩飾的野心。
雖然跟想像的大有不同,但是這點心思,又何嘗不是弱點所在。之前的憂慮一掃而空,王屏哈哈笑道:「如此才是大丈夫所為!」
只要有了弱點,還愁掌控不住此人嗎?王屏手捻長鬚,瞇起了眼睛。看來這事,也要早早跟從叔稟明。
奕延也不多話,行了一禮後,就退了出去。幾日後,鄴城開始了新兵練,一封書信則悄悄沿著滏口陘,向著晉發去。
如今鄴城和晉的重要信件,都會用軍事碼。要靠翻譯才能閲讀,避免消息外洩。
因此當梁峰拿到轉譯後的信件時,先是鬆了口氣:「兵了冀州。」
這可比想像的要好不。若是那夥兵滯留魏郡,或是南下兗州,都不容易整治。偏偏他們跑到了冀州。這豈不是給出了對冀州用兵的藉口?趙郡和常山郡與并州接壤,將來必然也是和幽州戰的前線,提前闢出隔離帶還是有必要的。
不過念頭一閃,他立刻想起一事:「孟孫,你家中如何?」
張賓出趙郡,之前還在中丘王帳下任事,這下可是打到他老家了。張賓早就看過了信,此刻坦然道:「賓已遷家眷樂平,並無後顧之憂。倒是奕將軍將來攻城略地,當仔細打算。最好沿河北一線,取冀州東南。」
張賓這麼一說,梁峰就反應過來了。西北方向,乃是并州、冀州和幽州三州的界,且不說王浚會不會放手,萬一奪下來,將來也要變戰場,實在得不償失。但是換東南,就方便多了,既不會引起王浚的強烈警惕,也能沿著魏郡一線,擴大領地。實在是上上之選。
「此計可行。」梁峰首肯。
定了計,再往下看,是鄴城練兵之事。這些梁峰自然不會擔憂,然而又看了會兒,他的面突然變了。
張賓料是他看到了後面那行小字,溫聲安道:「主公勿憂。既然奕將軍把此事寫明,就是向主公表明忠心。王屏的詭計,未曾有分毫用。」
這哪是表忠心?分明是晦的示!還是當著刺史府所有幕僚的面,用軍事碼寫出的!當看到那行「王屏指婚,拒之」,梁峰心底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他不是沒想過讓奕延早早結婚,斷了那些詭異心思。但是這事哪容得旁人手?!
不。梁峰揮掉了那點歪掉的念頭。這跟拉攏指婚沒關,而是那人心思始終未改。哪怕遠在鄴城,也無分毫搖。
下心底煩躁,梁峰道:「伯遠在外,不得遇到這樣的事。還當早下冀州才行。」
這是怕拖得久了,人心離散?不過張賓沒有深究,點頭稱是,又道:「說起婚事,主公也當另擇一士族聯姻。梁府人丁單薄,終不是好事。」
梁峰的親眷關係,確實太寒酸了。司馬氏篡魏後,梁氏就未曾出任職。而賈后當政,他的妻族母族更是到牽連,無奈才避禍上黨。加上同姑母一家決裂,真是找不出可用的親了。如此單薄的族裔,始終不符合當世人的看法。至要跟昭烈皇帝劉備一樣,多多聯姻才行。
沒料到話題轉到了這上面,梁峰皺了皺眉:「此事不急。」
張賓只當主公被之前王家七娘的事惡到了,低聲勸道:「也可繞過王、郭等高門。擇一份相當的世家。主公年紀尚輕,又只有榮公子一位嗣子,怎可空置後宅……」
他還想說,梁峰卻擺了擺手:「孟孫不必多言。兒親眷,乃至結義鄉黨,終歸比不上利益二字。若尋助力,當效仿漢高祖。」
張賓愣了一下。漢高祖劉邦稱帝,靠的是什麼?是門第嗎?是姻親嗎?是鄉人嗎?其實都不是。他只是知人善任。而打下了天下之後,這些跟隨者自然也了大漢最初的既得利益者,幫助劉邦維持國朝的秩序。其實哪朝得位,不是如此?總要有新的世家,代替舊有豪門。與其一直對高門忍讓,不如跳出這個閉塞的圈子,另外提拔一個階層。
寒士庶族,可不正是最好的目標?
然而這樣的路,何其艱險。當年魏武都未曾走通,主公真能走的通嗎?
如此重任,怕是不比張子房肩上的輕上多!中湧起一陣豪,張賓收斂心神,對上座一拜:「賓必助主公事!」
看著張賓那一臉激的模樣,梁峰也鬆了口氣。世家是麻煩的很,但是科舉興盛之後,終歸還是退出了歷史舞臺。而且就他所知,中國歷史上從一窮二白打到帝王之位的能人,可是有不。聯姻真的有那麼重要嗎?也許未必。
說到底,不過是一個階級替換另一個階級。最為可靠的,還是利益集團之間的爭鬥。而它也比緣,比婚姻更為牢固。
天下還會的。那些世家,還是遠避江南更好。
至於婚事……梁峰垂下眼簾,在心底暗嘆。還是暫時歇了心思吧,至等平定冀州,解決了王浚這個大麻煩後,再考慮不遲。著書信的手指,慢慢舒緩開來。他不再看那信,隨手放在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