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五十七章

城的深宮，司馬覃呆坐在靈芝池畔，著面前濃翠淺碧，久久無言。園景，一日過一日，就如這孟夏熏風，帶著可人生機。可是他卻覺不出半分快，骨子裡的寒意，更是一日勝過一日。

自上月開始，他邊就多了幾名宮人。這是太傅司馬越專門派來侍奉他的子，教他通曉房帷之事。此乃宮常例，當初惠帝便是十三歲時知人事，侍奉他的還是武帝後宮的才人謝玖。也正是那名子，誕下了後來的愍懷太子。

他今年也是十三，剛有初，若是與那些子媾，是不是也能誕出子嗣？然而惠帝旁，有父皇照拂，他呢？司馬越送來那些子，為的究竟是什麼？

他還未曾大婚。司馬覃心深，一直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當年若是不從司馬越之命，說不定他早已埋骨荒野。可是那人會讓自己安穩婚，拿回朝政大權嗎？也許，他本活不到那個時候。此等勢下，任何子嗣出生，都不過是為他的棺槨敲上一枚釘。一個襁褓中的太子，豈不遠勝難以掌控的天子？

他不能讓這些宮人懷孕。小皇帝的手，不由自主抓住了膝頭。偽帝已被司馬越剿滅，若不是賊匪在豫州作，讓他無法返回，說不定此刻宮中的戒備，已經再升數級。現在他能以給先帝服新喪為由，拒絶這些宮人，等司馬越回來之後，這理由又能用上多久？

在這半年，他也暗自與一些大臣有了接，但是這些人是否可信，又能否勝任，誰也無從得知。就像當年被魏武帝囚在許都的漢獻帝，就算有為車騎將軍的丈人董承，不也敗的一塌糊塗，連邊親信都護不住嗎？他卻連妻妾，都無可尋……

「陛下……」

有聲音在耳畔響起，司馬覃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沒敢表心中畏懼，他緩緩抬頭，只見侍奉自己的小黃門立在側，低聲道：「……王司徒求見。」

王衍又想做什麼？小皇帝下厭倦，低聲道：「請他進來。」

不一會兒，大袖飄飄，神俊朗的男子步了園。只看模樣，很多人怕都猜不到他已年過五旬，再看風姿氣度，更不會有人料到，此人生如此可厭。看著對方臉上得意的笑容，小皇帝抿了抿，開口問道：「王司徒面帶喜，可是有什麼喜事？」

王衍瀟灑的一拱手：「陛下，是有大喜。豫州王彌部被茍將軍擊破了大營，軍已經群龍無首，不日即可清繳乾淨！」

什麼？！小皇帝心裡咯噔一聲，兵要平了？那司馬越是不是也要回了？了一，他扯出了一個笑容：「多虧太傅統得當。這次功，當再行封賞……」

這也是王衍宮面聖的原因，輕咳一聲，他道：「太傅一力剿滅偽帝，又平軍，實在勞苦功高，堪為國朝砥柱。當進晉丞相！」

又一個丞相！小皇帝了：「這個自然……」

王衍的話還沒說完，又道：「還有兗、豫、司、冀、荊五州重鎮，亦當由太傅牧之。」

這是要兼任五州的州牧？為宰相，再任州牧，他除了這袞冕，還差什麼？怕是只差一個監國的份了！

小皇帝死死住了上抖，笑著頷首：「……是當加封。」

見天子點頭，允諾了兩樣封賞，王衍也在心底舒了口氣。最近他私心頗重，為弟弟王澄和從弟王敦討了個荊州刺史、青州刺史的職缺，哪能不費盡心力，在司馬越面前表一表忠心呢？

只是這還不夠，王衍又笑道：「還有冀州，兵禍減消。還是寧北將軍奕延出馬，才解了清河之圍。丁刺史想要舉他為都尉。」

這話，其實並不盡然。從軍報來看，幽州王浚也費了不功夫剿匪，但是王浚這個太原王氏，跟王衍本就不怎麼對付，對方又如此勢大，怎能把便宜盡數讓出？倒是那羯將奕延，打的出異常，手中又兵將寡。據他派去的魏郡太守王屏所言，這人最喜爵，野心不小，是個可以拉攏的人。不如加個西部都尉，兼鎮冀州？反正司馬越也領了冀州牧，王浚怕是沒法屈就都尉之職。

他竟然推了奕延？小皇帝對於這個羯人，是有印象的。這不是梁子熙手下重臣嗎？怎麼短短幾月，就投了王衍麾下？難道這世上，就沒有利祿無法搖的忠心嗎？

突然，一道閃電劃過腦海，小皇帝愣住了。對啊，他是名正言順的大晉皇帝，雖然手中沒有實權，但是未嘗不能用厚利祿，得人心……

「陛下？」王衍沒有等到回答，有些疑的抬起頭。

小皇帝醒過神來，微微一笑：「這當由太傅定奪。」

沒想到小皇帝竟然把決定權推到了司馬越手裡，王衍挑了挑眉，沒有反駁。司馬越大權在握，是能一言以決。不過憑著自家的三寸不爛之舌，還怕說他不嗎？

面對那故作鎮定的年，王衍笑著拱手：「陛下所言甚是。」

＊

簡陋草屋中，一個穿麻的中年男子跪坐在案幾之前。重孝麻服，獨守草廬，一看就知是為至親居喪。如今正逢世，能夠依禮而行的人，實在不多。畢竟以孝聞達，就能當的時日早已過去。可是這人卻偏偏選了居喪廬中，著實讓人稱奇。

他面上也沒有哀戚過度，枯槁消瘦的模樣。相反，眉宇之間那英氣，配上年過四旬，仍舊高挑拔的形，更顯宇軒昂，果敢勇毅。

不過此刻，他並沒有翻撿桌上書冊，而是坐在案前，沉思著什麼。

未曾想，拒絶了司馬越給出的典事參軍一職，退居故里，還會有人前來徵辟。而且，還是并州那位刺史。

將軍府長史一職，也算是高位。可是對於他以往曾經擔任的階而言，未免有些偏低。而且司馬越他都不應，為何要從一個并州刺史？

只是那人遣來的使者，所言著實讓人意。董正天下，救民於水火，平偽漢……一樣樣，都是他所期之事。司馬越當日請他，只許祿，還不是手下要職，哪裡會說這些？并州這兩年的變化，也著實讓人驚詫。這長史一職，當不當應下？

考慮良久，那男子還是搖了搖頭。看局面，王彭祖怕是要揮兵南下了。若是幽州和并州開戰，他這個閤家都在范之人，怎好去并州任事？可惜，王浚雖然勢大，卻比那司馬越強不了太多。只是不知并州那位，究竟如何……

正想著心事，廬外突然有人道：「五兄，你可在？」

聽那聲音，男子皺了皺眉：「臺之嗎？請進。」

一個青年挑簾走進了草廬，見到案前之人，立刻兩眼放，跪坐對面：「聽聞并州來人，辟五兄為長史？五兄可要應？」

沒想到這個族弟竟然問的是此事，他搖了搖頭：「喪期未滿，自當拒之。」

聽到這回答，那青年像是有些憾，長嘆一聲：「如此一來，我只能獨去晉了。」

「你要去晉？去做什麼？」

「晉崇文館開始招賢了！聽聞并州發行的《九章算》，正是崇文館中兩位助教所撰，他們還是劉老先生的親傳弟子，我怎能錯過？！而且并州機關天下聞名，還有納盡萬卷的藏書閣，更是不容錯過！若是能選崇文館，該是何等幸事！」那青年語速飛快，臉上都出現了些激的暈紅。

沒料到這個族弟竟然會因此跑去并州，實在讓人哭笑不得：「可是幽并或有戰事，此去未必平安……」

他的話沒說完，對方就斷然打斷：「正是因此，才要速速前去！書可不比其他，一場大火，就煙消雲散。若是不能聞未聞之事，知未知之理，豈不虛度此生？！」

這話，讓案後之人沉默了下來。過了良久，他輕嘆一聲：「臺之，你也快到弱冠之年了。就沒想過今後前程嗎？」

「并州有制科，就連寒士都能登科榜。以我才幹，在并州出仕又有何難？」那青年反問道。

并州不是朝廷，在那裡出仕，起家就遜人一等。然而話在邊繞了兩繞，卻始終無法出口。朝廷的清流，現在又抵什麼用呢？司馬越居心叵測，暗洶湧，哪是能去的地方？比起其他州郡垂暮頽唐之相，并州，還真是個難得的好去。

最終，祖逖開口道：「前往并州，未嘗不可。只是你要趨利避害，切莫捲戰事之中。」

「五兄，你真的不去嗎？」祖臺之還有些不甘，若是他這位族兄應了徵辟，自己前往并州，不也有個靠山？

「我說過，還要結廬……」祖逖抬手，止住了對方話頭，「不過你并州，可詳細把州形說與我聽。若是真如來使所言，應辟也未嘗不可。」

聽到族兄如此說，祖臺之的眼神更亮了，用力點了點頭：「我定會為五兄打探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