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七章

自軍令發出之後，梁峰日日都在等冀州回信。王浚大軍幾日之就能抵達幽并邊境，分秒都容不得耽擱。然而當飛傳真的擺上案頭時，他驚的險些跳將起來。

「什麼？奕延領輕騎投奔王浚大帳？！」

這甚至都不是奕延遞來的消息，而是前線信報。他放在冀州，用於一決勝負的大將，投了王浚？！換任何人聽到這消息，怕都要肝膽俱裂，然而梁峰沒有，他的手抖了起來：「他想……詐降破營！」

此話一出，眾人呼吸都是一滯。剛生出的猜忌，被這話擊得碎。是了，此舉確實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奕延詐降，想要趁勢攻破王浚大營！可是他只帶了兩千兵啊！

張賓先回過神來：「主公，要儘快聯繫鄴城，奕將軍必會派人傳訊。」

沒有向晉稟報，就私自做出決定，這膽量可大的驚人。不過再怎麼妄為，奕延都不會一封軍報都不發，肯定是傳還在路上。現在最好的法子，就是儘快確認他的作戰意圖，隨後配合行事。雖然大吃一驚，但是張賓必須承認，這是個破釜沉舟的良策。一旦得手，局面即刻反轉，并州也就有了獲勝可能。

但是無論如何，也要先拿到軍報再說！

孫禮面上卻有些掙扎：「可是只有兩千輕騎，能做什麼？王浚大帳足有四萬兵，若是奕將軍行險，一擊不……最好等前方消息傳來，再做準備。」

這打算，更為保守一些。不過有此一言，並不奇怪。兩千對四萬，只要沒瘋沒傻，都該知道這是有去無回的絶路。若是敗了，豈不雪上加霜？

張賓一滯，卻未反駁。其實在他看來，以奕延戰力，攪王浚大營應該不難。但是如何取王浚命，又如何從軍中逃？實在難以想像。這就是像是看著兵書上那些可傳千古的戰例，在沒有翻到結局之前，誰都無法斷定，領軍之人能不能死中求生，倒轉乾坤！

因此他們這些謀士的建議，都不再重要。唯有看主公如何抉擇。

所有人，都向了主座。

梁峰的手，還在抖，就像當日犯了癮癥，停都停不下來。可是他還是開口了，聲音沒有分毫振：「傳令下去，命上艾出兵。孫焦主攻，田堙協力，斬斷敵軍後路！」

什麼？孫禮急得上前一步：「主公，敵營尚未告破，怎能如此……」

他的話沒說完，梁峰已經轉頭來。那雙眼睛，寒熠熠，簡直不似病弱文士，而像一位陣前拚殺，渾浴的將軍。

「他不會敗！軍如火，片刻不能耽擱！」

兩句話，擲地有聲！

主公沒有分毫猜忌，甚至都沒提到那區區兩千兵！他只是說，奕延會勝，時間迫！

怎能不？消息從冀州傳來，至也要兩日，恐怕現在奕延已經到了王浚大營。或是今日、或是明日，他就會發兵襲營。而從晉傳令到上艾，準備發兵，至也要兩日時間。那時王浚的大營是否已經被攻破？趙郡兵馬是否已經在奕延的命令下，攻襲常山郡？

早一日，晚一日，決定的正是勝負的關鍵，是千上萬條命。而主公，未曾猶豫！未曾懷疑！

張賓的手也抖了起來，他死死按住了膝頭：「下願親赴樂平，策應奕將軍，驅盡鮮卑胡馬！」

梁峰頷首，又道：「去信拓跋部，告訴他們，只要能攔下逃亡的段氏鮮卑，代郡附近，任其佔取！」

「下得令！」張賓鄭重俯首。這一仗，已經不單單是并州的事了，能用的，都要盡數用起來才是！

梁峰轉過頭，再次看向孫禮，冷聲道：「盯太原大小士族，若有違逆作者，誅滅全族！」

孫禮只覺上一寒，這可是前所未有的戒嚴令，殺機畢。然而在短暫的心悸之後，他中也騰起一激流，拱手道：「下必為主公肅清太原！」

這是戰時，是生死懸於一線的要關頭。不論誰敢作，都要斬盡殺絶！

「善。」梁峰緩緩握住了拳頭，也把慄握在了掌心，「此戰，定要讓王浚有去無回！」

奕延正在前線搏命，捨生忘死。他絶不能浪費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

「奕將軍觀這營寨如何？」同一時刻，魏桐已經步下馬車，挑眉對奕延道。

因為都是騎兵，在經過了兩日跋涉後，這支兵馬終於穿過了冀州，來到了幽州境。王浚的大營，就停在范。四萬人的大軍，是無論如何也塞不進城池的。王浚倒也沒有蝸居城的意思，直接把大帳設在了軍陣之中。

拜驃騎大將軍，雄踞幽、平兩州，王浚的心腹親衛，該是何等軍容？目所能及，全是營帳，連綿如同這曠野一般，不到邊際。旌旗飄展，戰馬嘶鳴，就連兵士都人人著甲，肅殺之氣，鋪面而來。

奕延瞇了瞇眼：「大將軍兵馬雄壯，營盤紮實，實在是讓人而生畏。」

魏桐一聽，就笑了出來：「奕將軍如今也是都督麾下，當令旁人生畏才是。這便隨下營吧！」

魏桐話說的客氣，但是安排卻周異常。奕延這兩千兵，被三四重營寨包圍，距離大帳足有三里之遙，別說威脅了，就連前去參見，都要花費一番功夫。

對於這樣的戒備，奕延沒有表現出任何抗拒，安然駐紮了下來。而這姿態，也讓王浚放下了最後的戒備之心，招他進帳問話。

只帶兩三親兵，奕延來到了大帳之前。這軍帳，佔地極廣，頗胡風，分作裡外兩重。最外是接見部屬的大堂，中間隔開，後面是休息的寢帳。不過前後都圍滿了兵卒，戒備森嚴。

在魏桐的引領下，奕延闊步踏了軍帳，一眼就看到了主位上端坐那人。王浚今年五十有餘，但是頭髮鬍鬚都染的烏黑，看起神健旺，全無衰老之態。模樣和從弟王汶有幾分相似，有著頂級閥閲才有的風姿氣度，只是那雙狐般狹長的眼眸，讓他在面上多了幾分狡獪兇殘。

「末將拜見大將軍！」只是掃了一眼，奕延就踏步上前，單膝跪地。

奕延在打量王浚，王浚同時也在細觀這員猛將。早就知道此人乃是羯種，但是未曾想他的容貌如此類胡，兇氣外。這般容貌，別說是朝堂，怕是旁人帳下都容不得，難怪會跟梁子熙反目。不過如此也好，便宜了自家。

上下打量一番，王浚鬚讚道：「早就聽說梁子熙麾下有一員猛將，未曾想如此年有為！奕將軍請起。」

再次拜謝之後，奕延方才起。

也未寒暄，王浚開門見山道：「帳中正在商議攻伐并州之事，奕將軍出上黨，自當知州兵務。可肯說上一說？」

他用的是問句，但是那語氣，絶不是詢問。這也是考校奕延的第一關，看他是真心來投，還是另有圖謀。

奕延拱手道：「末將離開并州，已有半載。并州兵力擴充極快，怕是早就改了佈防。不過萬變不離其宗，并州之強，乃軍械之利。只是霹靂砲和弩陣，就足以守得城池滴水不。」

他說的極為直白，更是與前線傳回的戰報分毫不差。王浚不由扶案，急急問道：「可有破法？」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奕延朗聲道，「唯有霹靂砲，可破其陣！」

這是王浚手下謀士也提過的點子。之前派往并州的鮮卑兵馬都是輕騎，攻城械極，所以吃了大虧。若是增加攻城械，那些并州兵還能應付過來嗎？不過只是這點建議，仍顯不足。王浚沉一聲：「那弩陣呢？總不能也用霹靂砲吧？」

「防弩當用盾，用甲，與其對。而且并州兵馬有一弱點，便是擴軍太速，兵士難經練。一旦尋得機會，當能破之！」奕延回答依舊毫不含糊。

王浚的眉峰皺了起來：「可是我派去的大軍，步戰馬戰皆未討得便宜。」

「應是不地形，被鄔堡、山林矇蔽。」奕延一哂，「并州不比冀州，一馬平川，方便騎。恐怕只有悉地理之人，才能防備兵馬襲。不過，也未嘗沒有其他法子……」

他並沒有說完，就這麼停了下來。王浚追問道：「有什麼法子？」

奕延似是有些抱歉，躬道：「這個，要等末將知悉大將軍麾下兵士所長，才能定策。」

這話說得坦，但是王浚是誰？這老狐貍一下就聽出對方的言下之意。他前來投效，見面就能獻策，實在是挑不出毫病。但是自家承諾之事，一字未提，難免讓人心生不滿。這羯奴，就是桀驁不馴，讓人厭憎。

不過王浚想要的，也正是如此品行之人。他收在麾下的胡虜還嗎？怎會不懂這些人的心思。哈哈一笑，王浚道：「奕將軍所言甚是，是我疏忽，怠慢了賓客。今夜帳中設宴，還請將軍赴宴。」

「末將愧不敢當，多謝大將軍！」奕延再次跪謝。低垂的眼簾，掩住了一切緒。

有了晚宴，王浚自然不會再留人問詢。帶著親兵，奕延返回營帳。跋涉兩日，他上疲憊自不用說，可是連甲都未解，他便快步帳，低聲對守營的校問道：「劉營正還有多久能到？」

「正快馬趕來，傍晚應能抵達。」那心腹亦低聲答道。

「讓他放慢腳步，封營之前趕到即可。」奕延一直懸著的心，落回了肚裡。劉恭辦事俐落，趕的也極巧，必須用在最恰當的時候。

王浚不是個蠢人，今日試探能應付過去，之後呢？任何一句謊話，都可能讓對方生疑，壞了大計。必須加快作了。在這防備森嚴的大營中，還有比今夜更好的時機嗎？

輕輕呼出口氣，奕延走到案旁，吩咐道：「今夜，便是舉事之時。你們要打點神，依計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