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六章
幽并之戰,在司馬越死之後,就了朝堂關注的首要大事。然而真正落下帷幕,奏報送抵案,皇宮的天子卻未曾出半點喜。
王浚暴死,著實讓人鬆了口氣。此子狼子野心,手下鮮卑兵馬更是兇殘,先後屠戮了鄴城、長安,殺人無算。若是有機會前來,說不好也會故技重施。而作為大後方,幽并冀三州不再生,對於的穩定也有極大好。
只是這一仗,勝得太過輕鬆。
一旁,剛剛升任太尉,仍舊站在朝臣之首的王衍低聲道:「這反間之計著實妙。陛下,并州初勝,當早作安排。」
司馬越意外死,並未對王衍造任何影響。相反,因為之前司馬越和茍晞惡時,他兩不相幫的態度,讓小皇帝放鬆了戒心。加之驟失司馬越這個頂樑柱,朝中也需要份地位相當的人作為替代。幾經斟酌後,小皇帝還是任用了這位名士之首。
對於這樣的委任,王衍並未推,更是主幫助茍晞,讓他引兵,把司馬越的王妃、嗣子統統趕回了封地。至於這群人回程之時會不會出什麼意外,王衍哪會在乎?如此一舉,算是徹底討好了天子和新任的豫、兗、青三州大都督,落下了實打實的好。
只是這高位,並未讓王衍顯出輕狂,甚至還更收斂幾分。就像此刻。奕延殺王屏之事,讓王衍氣惱無比,更是懊悔自己輕易中了別人的算計。但是給對方使絆子,卻是用的這樣輕描淡寫的說法。
安排?什麼安排?是置還是封賞?這并州都督,是否又了一個新的王浚,甚至是司馬越,有威脅天子的可能?
而那「反間之計」,更是暗藏了不玄機。
小皇帝面上果真越發凝沉。他剛剛仿照王衍的手法,用離間計殺了司馬越,還未品嚐勝利的果實,北地三州就因一個反間計,地覆天翻。
原來這世上,真有名利財富無法打的忠臣良將。但是這樣的臣子,效忠的可不是他這個天子。連殺兩名朝廷重臣,還深薊城,把王浚一家都屠了個乾淨。這羯奴,可曾把天子放在眼中?而能用這員猛將的梁,是他能夠掌握的人嗎?
懷疑的種子,已經落了心間。小皇帝原以為除掉了司馬越這個權臣,總覽大權之後,就能一展手腳重整天下。可是實際呢?茍晞暫且沒有朝的意思,幾萬大軍還在豫、兗為自己謀奪地盤。匈奴已經侵佔了雍州,打下了弘農、上兩郡,徹底佔領了司州大半。而原本安排在河北,鎮守司州半壁的奕延,又撕掉了敷衍的假面,再次投向舊主。
如此一來,孤坐,他這個天子,又與周天子何異?
原來自己親手提拔的刺史,也是這副模樣。他還有能信之人嗎?
可是即便猜忌,司馬覃也不會把這些表出來。沉片刻,他道:「梁卿此次功高,不如兼領冀州都督,封邑萬戶,進安北將軍。幽州諸軍事,暫由遼西郡公段務勿塵兼領。」
只一句話,就讓王衍心中有了定數。段務勿塵雖是鮮卑人,但是娶了王浚的兒,又在并州折損不人馬,對於梁子熙定然心懷不忿。讓他暫領幽州都督,就是為了遏制并州的崛起。因此不論再怎麼加進爵,小皇帝對於梁子熙的猜忌和不滿也已藏下。
現在不得你,但是手段,該用還是要用。王衍可比任何人都清楚,面前這位小皇帝的聰慧。而這聰明,若是一昧被制威脅,便會化作猜疑。一個聰明又疑心深重的天子,是好對付的嗎?只要讓他掌了權柄,自有梁子熙的苦頭。
把心思藏在了心底,王衍拱手稱是。很快,使臣便攜著詔書封賞,離開,向著并州而去。
*
在壺口關停了一晚,梁峰就驅車回了潞城。實在是奕延上傷太多,急需靜養。梁峰也就收起了回晉的打算,準備待在上黨理未了雜務。
對於這決定,段欽顯得有些焦慮:「主公還是當早早返回晉。并州初定,當安定人心。」
「并州是定了,但是冀州還要打上些時日。我不在晉,反而能讓孫別駕放手施為。」梁峰沒有採納諫言,淡淡答道。
聽他這麼說,段欽只得轉回公事:「之前奕將軍所言不差,當日營嘯時,有些虎狼營兵士趁逃,半數返回趙郡,還有些去了鄴城。這次折損,實數當不超過一千一百。可惜軍牌都未留下,暫時無法準確清點。」
軍牌是梁府一系兵士的份明證。若是陣亡無法收,可收回軍牌立冠塚。然而這次一路都兇險無比,大部分人的軍牌未曾拿回。
梁峰輕嘆一聲:「等到鄴城那些兵士返回,再次點算一遍人數。所有確認陣亡的將士,名諱都要記在軍志之上。另外,虎狼營提軍號,參戰兵將晉陞三階,軍田翻倍,屬全由刺史府贍養。無嗣者可過繼子嗣,有嗣者直接崇文館進學。」
這封賞,乃是最高待遇。不過這些人,有些比段欽投來的還早,都是嫡系中的嫡系。如此大的損耗,哪能不鄭重待之。
段欽點了點頭,又道:「還有奕將軍。畢竟有職在,是否……」
他的話還沒說完,梁峰就擺了擺手:「奕延傷勢太重,冀州統兵之人換張和吧。此次還要等天子旨意,說不定州諸要有大。等回了晉,再細細安排。」
這是應有之義。若是拿下冀州,就要安排一整套吏進行接管。這可是個大工程,哪是三兩句就能定下的?
不過段欽想說的,並不是這個。猶豫片刻,他終於還是俯首:「下這便去安排。」
簡單理了一下公務,梁峰也未在前堂多待,直接回了後院。現在崔稷家眷都住進了太守府,空置的院子並不很多,梁峰只佔了一個院落。還很不見外的把奕延安置在院中偏廂,就說是為了方便診病。
這可有些不太合規矩,但是奕延是此次大戰當之無愧的首功之臣。梁峰的厚待,也未讓人生出什麼想法。
沒回自己的房間,梁峰直接推開了奕延臥房的門扉。見到榻上那人,他微微一愣,走上前去,手捉住了對方的下:「你剃鬚了?自己剃的?」
奕延面上已經恢復了潔一片,雜的胡茬清理乾淨,連頭髮都洗過了。洗頭必然是婢伺候,但這鬍子刮的不怎麼像樣,頰上都割出了幾道口子。明顯是有人親力親為。
指腹在那人面上拂過,梁峰搖了搖頭:「手還沒好俐落,怎麼不讓僕役來?」
奕延面上帶出些紅暈,低聲道:「不慣讓旁人剃鬚……」
梁峰眉峰一挑:「膽子不小,也不怕割傷了臉。」
這話倒是讓紅暈退了些,似乎有些真是的焦灼了,奕延道:「我下次不會如此莽撞……」
梁峰打斷了他的話:「有傷在,這些就別講究了。等到傷好了再說。」
說著,他放開了奕延的面頰。毫不意外的發現那雙藍眸黯淡了許。這小子,還真是轉了。梁峰在心底苦笑起來。也不知是那天哭的有些難堪,還是實在吃不消,力不濟。奕延這兩日乖的不像話,簡直像是小心翼翼呵護夢境一般。生怕自己一個不慎,讓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夢再次破碎。
這份小心,害得梁峰都有點無所適從了。若是平日,說不定他還會調笑一番。但是奕延傷的確實不輕,又勞累過度,醫生特地吩咐要克制緒,暫時不能大喜大悲。梁峰也就歇了心思,兩人相反倒是回到了相敬如賓的狀況。
不過對這「緩慢」進展,梁峰倒也沒啥抱怨的。說實在的,他更需要一些時間消化適應。對於奕延來說,這是突如其來。對他自己難道就不是嗎?
慢慢來,順其自然好了。
「段主簿已經查過了,當時營嘯之後,是有百來人逃了出來。這次陣亡之人,也會厚賞卹。」梁峰轉過了話題。
聽到這話,奕延神又黯淡了兩分:「虎狼營傷了元氣,怕是難復舊觀。」
「只要有人活下來,建制就不會消失。虎狼營非但不損,還當擴軍。這此輕騎破敵,以一當千的戰例,將會隨著軍志流傳。如今跟拓跋部結盟,馬已經不是問題。再練出一支同樣的強軍吧。」梁峰神變得鄭重起來。
榮譽稱號向來是軍隊的靈魂。在建立三大營之初,梁峰就著重考慮過方面的事。那些慘烈雄壯的戰史,只會隨著軍隊的名號流傳,為榮耀和軍魂所在。而有了這種魂,建制就永遠不會消失,只會越打越強,越打越凝聚。奕延這次的作戰,著實不負虎狼之名!
奕延的呼吸急促了幾分,微微垂下了眼簾:「謝主公。」
這次打掉了虎狼營大半老兵,還是他親手帶出的鋭,始終讓奕延心有所愧。可是這一仗的艱難,乃至瘋狂,又無可避免。兩廂疊加,了種折磨。主公這話,非但對自己,對於那些失了袍澤的弟兄,也是莫大安。
見奕延如此容,梁峰心中也是一擰。他打過的仗,都快數不清楚了,卻還是第一次如此震。幽州一役,艱難可想而知。
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梁峰道:「再睡會兒吧,等到吃飯時,我你。」
跋涉太久,奕延腳上都磨了一層,更要命的是之前墜馬,他小上似乎骨裂了兩。也不知是怎麼堅持走回司州的。現在牢牢包紮,本沒法下地。加上疲勞過度,一天到有大半都睡在榻上。
奕延點了點頭,但是並未直接躺下,而是手,輕輕抓住了梁峰的手指:「主公若是無事,陪我片刻吧。」
陪著他,看他睡覺嗎?輕握的那隻手上淨是崩口,糙的宛若砂紙,掌心還纏了不知多繃帶,就如他本人一樣,越生死邊界,又生生拼湊回來。梁峰沒有掙,就那麼任他握著:「我在這裡。你睡吧。」
得了允諾,奕延這才放心的躺了回去。沒花多大功夫,就再次陷沉眠。
那手是乾燥的,因為炎癥,多多有些發熱。然而只是這麼簡簡單單的輕,就讓梁峰的心安寧了下來。往後靠了靠,他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握在一起的手,始終未曾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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