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來

天將暮， 趕晉城門落鎖之前， 一支輕騎馳了城中。非戰時， 非驛傳，任何人都不能在城中縱馬，饒是如此， 他們也未荒廢那高超騎。卡在了縱馬和趕路之間，馬隊一溜小跑，暢行無阻進了刺史府。為首那名騎士下馬之後，對邊幾人吩咐一聲，便朝後院走去。

刺史府的後院， 稱得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可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然而連通稟都不用， 他大步穿過廊道，像是回了自家庭院般， 來到了使君居住的主院。在侍從的引領下， 踏了已經燃起燭火的房間。

「回來了？新兵營如何？」案前， 一人正持著卷文書翻閱， 隨口打了個招呼。就如他上燕服一般，著舒適和漫不經心。

趕了半個多時辰的路，帶著滿面塵土，一臉倦容。然而只是一眼，他的心就落回了原，似乎所有疲憊都煙消雲散。

「新兵還算可用。再有三個月，就能拉出去剿匪了。」奕延簡單答道。

「善。」梁峰點了點頭，對一旁侍道，「替奕將軍卸甲。」

兩名侍立刻引著奕延到屏風後卸甲洗漱。不多時，同樣燕居打扮，奕延走到了梁峰邊，在側席落座。

開始備戰，他的任務就重了起來。需要各巡視，一走就是幾日。騎兵營的重建更要花費無數功夫。不過每當理完正事，他都會不辭辛苦趕回城中。畢竟現在還未開戰，能出些閒暇。等到真正興兵，就不可能如此「散漫」了。

那公文似乎頗為重要，梁峰仍是一心二用：「用過飯了嗎？今日廚房做了些燒餅，味道不差……」

他的話音未落，奕延腹中就咕咕了起來。梁峰不由笑看了他一眼，吩咐道：「取些粥餅來。」

飯端來的極快。粥是黍米熬的，裡頭加了些菜蔬。餅子在盤中疊一摞，說是燒餅，其實跟餡餅無異。面時加髓脂，裹了蔥白羊，再撒上胡麻，烤制而。只是聞起來就異香撲鼻，讓人食指大。

按道理說，沒有一人用餐，一人在旁邊看的道理。更何況梁峰的地位極高，尋常哪敢在他面前失禮。可是奕延並未推拒，就這麼吃了起來。餅子幾口就是一個，菜粥喝的也快，難為他還能兼顧吃相，算不得糟糕。

這樣的吃法最催人食慾，饒是梁峰用過了晚飯，也忍不住在盤中取了個餅子，咬了一口。等到餡口，他才失笑：「看你吃得香甜，我還以為這餅有什麼不同呢。」

說著，他把啃了一口的餅遞了回去。奕延順手接過，毫不嫌棄的吃了個乾淨。只是片刻，粥餅都吃了個，一旁侍奉上巾帕香茗，供他手漱口。

腹中填飽，無拘束，奕延的神也放鬆了下來。並不打攪梁峰辦公，他靜靜換了個姿勢。上的傷口剛剛痊癒，就四奔波，還是頗為吃力。在如此寧靜的室，反而讓人生出倦意。

就這麼安靜的坐了半刻，突然聽到耳邊傳來一個聲音：「信陵有報，那個章典，在劉曜軍中。」

奕延猛地睜開了雙眼，一雙眸子迸出兇戾殺機：「尋到他了？」

「嗯。」梁峰面不，「這人之前一直在雍州，幫劉曜打理政務。最近才回了平。」

「我必取他命！」奕延的聲音里，是刻骨的恨意。當日從薊城歸來，他就把這事稟明瞭主公。其用意也極其簡單，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他都要把這賤奴挖出來，碎萬段！險些害主公死於非命的仇人，怎能輕易放過？！

「會有機會的。」梁峰的聲音依舊淡淡。那次的寒食散，可讓他吃了不苦頭，這卑鄙小人絕不能放過。不過更重要的是，章典作為劉曜心腹，此刻回到平，恐怕有些深意。豫州的仗打的時間不短了，是收兵還是另謀他，總得有個結果才是。

而這個消息，可不像什麼喜訊。

「軍械廠又研制出了一種床弩，弩三弓，一次可發鐵翎三枚。最遠程足七百步，且上弦時間，只需大黃弩一半。」梁峰又道。

聽到這話，奕延神一振：「城頭要換弩機了？」

這樣的利，自然是優先城防。現在的霹靂砲雖然程極遠，威力又大，但是耗時太久，往往一次攻城只能用上一到兩。敵人有了防備之後，震懾效果遠遠大於實際用途。但是換了新式床弩就不一樣了，足以在毫不間歇的攻城戰中發揮作用。而且程如此遠，若是敵方用了雲梯、砲車等攻城械，也能放火箭將之損毀。一旦並州各個城池要塞都配上如此利，敵人想要奪城，就難如登天了。

「不錯。」 梁峰放下手中文書，輕嘆一聲，「守上黨，當無大礙。就怕禍不在上黨。」

奕延自然清楚梁峰擔憂的是什麼，低聲道：「陘道在手，又有鄴城，總會有法子的。」

梁峰點了點頭，又道：「這幾日奔波，可累了？」

「還好。」奕延可不會承認辛苦，只是簡單答道。

梁峰笑笑，也不追問：「許久未曾彈琴了，不如聽我彈上一曲？」

奕延立刻點頭。

梁峰起，向室走去。也不換地方，就這麼坐在琴臺邊，彈起古曲。樂聲潺潺，如高山流水，輕舟過峽。奕延也走進了房間，靠在榻上，聽那舒緩旋律，不多時眼皮就沈重起來。掙扎了幾次，也沒掙。

眼看對方睡意漸濃，梁峰停了手頭琴音，笑道：「若是困了，就歇下吧。」

畢竟奔波幾日，奕延實在支撐不住，點了點頭，下外，躺在了榻上。但是他的眼睛強撐著沒有閉上。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梁峰又何嘗不是忙了一日，邊浮起點笑意。他起吹熄了室燭火，也去了外袍，躺在了榻上。冬日天寒，因為弱，他經常手腳冰冷，但是旁這人就像是一個大號暖爐一樣，從里到外散髮著熱力。

舒服的調整了一下姿勢，梁峰任對方抱著，閉上了雙眼。

※

「天降禍，國將不國。」劉曜看著天上日，發出一聲輕嘆。

只見懸掛在天穹上方的太，缺了大大一塊。黑影如同噬日的怪，一點一點蠶食著這萬之源。天昏暗，鼓鑼雜響。只去歲就接連發生了三次日食，可是誰也不會習慣。反倒因為異象頻生，更為驚懼。

比較起來，劉曜這個曾趁日食奪城的傢伙，倒顯得泰然自若了。只是慨這頻頻日食，可不是上天要亡晉的預兆嗎？

一旁，一個清朗聲音道：「司馬氏得位不正，自有天罰。此異象對我皇漢，當是吉兆。」

劉曜轉過頭，看向旁那個英不凡的士人。此子名章典，是他剛剛收麾下的幕僚。也多虧了章典建言，劉曜才在一年時間，兩破長安，加封秦王。對於這樣的心腹，劉曜自然重。因此才在此刻，把他調回平。

「叔雅所言不差。有此異象，晉軍必然人心惶惶。陛下今次發兵，當能一舉攻破！」

豫州的大戰，已經打了兩月有餘了。王彌鬧出的靜，著實不小。青州一度易手，兗州也拿下了大半。然則晉國請來了幽州段部鮮卑，險險擊潰王彌大軍。虧得幽州騎兵來的不多，又拿不到太多好，只盤亙了一月便撤了個乾淨。王彌這老巨猾的傢伙見勢屯兵荊豫邊界，讓曹嶷繼續禍青州，茍晞回防。

這可不是想要撤兵，而是大戰前的準備，終於妥當。

經過兩月鏖戰，茍晞手中兵馬折損不，又都是疲兵。而河南郡、滎郡這種比鄰豫州的司州腹地，也大影響。整個晉國，就如力捶打了百餘下的大鼓，只要再重錘一擊，就能擂破！

這個天子之都，才是他們的目標所在！

也正因大戰在即，劉曜才把章典招了回來。不過同來的，非止他一人。

「那氐羌，可用嗎？」劉曜問道。

之前石勒在雍州打下了不雜胡營寨，其中有一支自稱氐人的羌胡，見勢便投效了劉曜。雖是小部，卻也有兩萬戶，其中可戰之兵就有八千。對於如此知識趣的傢伙，劉曜自然要給予厚待，便把封他為寧西將軍，統帥氐羌兩萬余兵。

而這樣一支兵馬，盡數被他搬到了平。為的就是在此次大戰中，掠取頭功！

「那洪為人勇力十足，又頗有大將之風，投效的氐羌盡數聽命。殿下賞他機會，他怎肯錯過？」章典笑答。

確實，對於這些新歸順的氐羌雜胡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討好劉曜這個新主人，盡快取得戰功。只是他們未曾想到，此次大戰，他們要攻的方向。

聽到章典如此說，劉曜也笑了：「不過此戰，還是謹慎為好。叔雅你便隨洪部出兵吧。打不下上黨也無妨，但是必須拖住並州兵馬！」

聽到這話，章典有那麼一瞬的猶疑。但是很快，他的神就鎮定了下來：「下必為殿下看住並州！」

他是跟那病秧子有些舊怨，不過對方未必會知曉他的份。並州終究是漢國繞不過的坎兒，若是能在上黨建功，莫說是劉曜，就是劉淵也該高看他一眼。他的目標，可不僅僅是做個參軍、司馬。漢國朝中無人，總有上位的機會。若是能挑的劉曜稱帝，就更妙了……

心中浮想聯翩，但是章典面上，還是一派肅然。看著對方認真神，劉曜滿意的點了點頭：「此戰，便是決勝之局了……」

作者有話要說：

洪是氐人，嗯，你沒猜錯，他後來改姓了苻，有一個孫子名苻堅=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