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每天縱狗打獵,連續過了十餘日,我覺得我都快變山裡的獵人了,屯子裡的人們終於來了,總共四十多人,由支書和會計兩人帶隊。因為男人們都去牛心山打工了,這次來的幾乎全是婦姑娘和半大的孩子,屯子裡的馬匹不多,總共不超過十匹,他們聽說有大批洋落,怕馬不夠,又把騾子驢都拉了來,再加上各家人自帶的獵狗,鬧鬧哄哄地進了黑風口。
大夥馬上就想手,我說大家這一路跋山涉水,多有辛苦,不如咱先休息一天,等明天養足了力氣再幹。另外咱們不能瞎整,我當過工程兵,遂自薦,給大夥分配一下任務,咱們要利用運籌學,制定計劃,按部就班地行,別跟烏合之眾似的瞎整。
人群糟糟的,又興,又覺得好玩,頭接耳議論紛紛,把我說話的聲音都淹沒了,誰也沒聽清楚,最後還得是支書出面大喊一通:“都別吵吵了,都別吵吵了,全都聽俺大侄兒的,他說的話,就是俺說的話,也就是組織上的話。咱們這次能撿小鬼子的洋落兒,多虧了俺這倆大侄兒和英子這丫頭啊,他們咋說,咱們就咋整。”
我又把話說了一遍,讓大夥都去架帳篷支鍋,吃飯休息,然後跟書記和會計一商量,沒有炸藥,想挖開地下要塞也不算太難,可以從將軍墓那邊手,那離要塞的通道距離很近,有五個人用不了半天,就可以把塌陷的墓室挖通。但是要塞裡可能有野,這方面大夥要做好準備,生活在地下的都怕火,要多點火把。需要特別強調的是進去之後,誰也不能私自行,裡面的軍火都不能拿,只拿生活上需要的資,例如軍大、日本大頭鞋、毯子、發電機、電纜電線這一類的,有多咱搬多,搬完了再把要塞埋上,不能走消息。
支書拍著脯保證:“大侄兒,這你盡管放心,只要這些人都拿了東西,那那都老嚴實了。再說咱那屯子太僻靜,一年到頭也來不了一個外人,這回咱就整個悶聲發大財。”
當晚埋鍋造飯,安營歇息,轉天早上起來,我把四十多個大嫂子大姑娘半大小子們分四組,第一組都是年紀最小的幾個人,他們由英子帶領,去山裡打獵;另一組則相反,全是歲數最大的,他們由會計帶領留在營地給大夥燒飯;我和胖子各帶一組年輕力壯的,流去挖燒塌的將軍墓,由支書指揮全局。
屯子裡的人們,帶來了大量的工,鍬鎬鏟子,甚至有人還帶來了幾把完全用不上的鋤頭,我又把我這一組的十個人,分兩撥,一撥挖掘塌方的封土琉璃瓦,另一撥負責搬運挖出來的土石,工程進展得有條不紊。
一場忙碌,到傍晚才結束。
第二天天一亮,我們就點起了松油火把,二十多人牽著幾匹騾馬,從將軍墓的墓牆擴建出來的通道,進了地下要塞,格納庫鐵門,打鬥的痕跡曆曆在目,那古已經被撕碎了,另又有幾只草原大地獺的,跡幹了暗紅,此時再次見到這些東西,仍不免有些骨悚然。
這裡不會再有什麼危險了,而且帶有大量火把,松油的火把,燃燒時間長,不易被風吹滅,即使地下要塞中還有什麼猛惡的,見了火也不敢出來侵犯。
支書見有如此眾多的日軍資,遠遠超出了他先前最樂觀的估計,喜出外,連忙招呼大夥撿洋落,把一捆捆的軍大、鞋子、防雨布、幹電池、野戰飯盒裝到騾馬背上,陸續往外搬運。
深山裡的屯子,最缺的就是這些工業制品,當下人人爭先,個個勇,喊著號子,彼此招呼著,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大躍進的時代一樣。
我和英子又領著幾個人往通道的另一側搜索,從地圖上看,那邊還有更大的倉庫,按圖索驥,並不難尋。
倉庫的大門關得很,找了匹馬才拉開,進去之後大夥都看傻了眼,一排挨一排,全是火炮,像什麼山炮、野炮、九一式榴彈炮、六零炮,大大小小的迫擊炮,還有堆積如山的彈藥箱,都不到頭。
看來這些炮都是準備運戰的時候用的。日軍的全部軍隊,可以分六個部分。本土軍,也就是駐紮在日本四島,包括當時的民地臺灣朝鮮在的部隊,被稱為本土軍;另外還有中國派遣軍,也就是侵略到中國地的部隊;還有南方軍,即在東南亞、澳大利亞等地作戰的部隊;再加上海軍空軍,以及駐紮在滿蒙的關東軍,總共有這六大軍區。
其中以關東軍最天皇和大本營的寵,號稱銳之中的銳,日本人把中國的東三省,看得比自己的土地都寶貴,戰略縱深大,資富,森林礦產多得難以計算,還可以自上而下,隨時沖擊關。早在很久以前,日本就有個著名的田中奏折,其中就表明了對中國的東北垂涎三尺,直到二戰時期,又冒出個田中構想,即使放棄本土,也不放棄滿洲,由此可見日本人對滿洲的貪念。
所以關東軍的資裝備,在日本陸軍各部隊中都是首屈一指的,唯有海軍的聯合艦隊能跟其有一比。不過這些軍國主義的野心,早已在曆史的車面前了笑談。我們跟關東軍就不用客氣了,當初他們也沒跟咱客氣過,大夥抻胳膊挽袖子,嚷嚷著要都搬回去。
我讓他們小心火把,不要離彈藥箱太近,這要是引了,誰也甭想跑,都得給活埋在這。無數的火炮後邊,更多的大木箱子上面印著鹿島重工的紅鋼印,撬開一看,都是小型發電機,但是沒法抬,這玩意太沉了,馬匹本馱不。只能慢慢拆卸散了,分著往回拿。
地下要塞中的資搬了整整一天,才剛弄出來不到幾十分之一,會計忙著點數,這回可發了,這咱自己用不完還可以賣錢,這老些,那能值老了錢了。
吃晚飯的時候,支書找到我,他合計了一下,這麼搬下去沒個完,馬隊也馱不了這麼多東西,現在已經快到深秋季節了,要是留下一隊人看守,另一隊回屯子去送東西,山路難行,這麼一來一往需要半個多月,整不了兩次大雪就封山了,不如咱們把要塞的口先埋起來,大夥都回屯子,等來年開了春,再回來接著整。
我一想也是,從北京出來快一個多月了,總在山裡待著也不是事,我們倒鬥倒出來的件也得回去找大金牙出手,於是同意了支書的意見。我和胖子就不可能跟他們再來了,於是我托付支書,明年開了春來黑風口,給那對殉葬的男燒些紙錢。另外切記切記,地下要塞中的軍火不要,那不是咱老百姓能用的。
為了轉天就能出發,幾乎所有的人都一夜沒睡,連夜把東西裝點好,等到都忙完了,太也升了起來,好在這個晚上,雖然忙,卻再沒出什麼事端。
一路無話,回到崗崗營子,屯子裡就像過年一樣,家裡人把在牛心山幹活的男人們也都了回來,家家都是豬燉條子。
第二日,我和胖子不想再多做逗留,辭別了眾人,同胖子一起返回了闊別多日的北京。
我們下了火車,哪都沒去,直奔潘家園,大金牙還是以前那樣,長得俗不可耐,一市儈氣,不顯山不水的,其實他在潘家園是屬於很有資曆很有經驗的大行家。
大金牙一看我們倆來了,趕把手頭的生意放下,問長問短:“二位爺,怎麼去了這麼多日子才回來?都快把我想死了。”
胖子當時就想掏出那兩塊玉璧給他瞧瞧,究竟值幾個錢,這事一直就困擾著我們倆,今天總算能知道個實底了。
大金牙急忙沖我們使個眼,示意不讓我們把東西拿出來:“咱們還是奔東四吧,上次涮羊那館子不錯,很清靜,這潘家園魚龍混雜,人多,眼也多,可不是講話的所在,明在這不得。二位稍等片刻,我把手頭這筆生意料理料理咱就走。”
大金牙所說的“明”,是行話,前邊已經提到了,就是冥的同義詞,這個“明”並不是指明代的古董,是專指陪葬品,就如同“古董”、“古玩”這些詞,這都是為了掩人耳目,說著也好聽,其實這些詞的出都同“倒鬥”有關系,再早的時候就“骨董”、“骨玩”,都是指前朝留下來的件。
說話間,大金牙就把一個清代早期的“冰箱”加上一件雍正窯款霽虹小茶壺倒出了手,買家是個老外,帶著個中國翻譯。其實這種東西,不算什麼,都是小打小鬧的玩意兒,他賣了多錢,我們沒看見,不過我估計這老外八是挨了狠宰了。
做完了這筆生意,大金牙數著鈔票:“三天不開張,今天開張了夠我吃三年。這幫傻洋人,買兩件假貨還跟得了寶似的,回去哭去吧您哪。”數完錢,轉過頭來又對我說:“庚子年那會兒,八國聯軍進北京,可沒從咱這劃拉好東西,爺今天也算替天行道了,胡爺,您說是這麼個理兒不是?”
我和胖子現在求他辦事,當然得順著他說了,連忙挑起大拇指贊道:“古有霍元甲比武打敗俄國大力士,如今有金爺巧取洋人的不義之財,為國爭啊真是,高,實在是高!”
收拾收拾東西,我們就再一次去了初次相談時的那家小飯館,大金牙可能今天賺了不,再加上被我們倆捧得有點飄飄然,一邊喝酒一邊還來了兩句京劇的念白:“好洋奴,我手持鋼鞭將你打,哇呀呀呀呀。”
我看了看四周,現在不是吃飯的正點,飯館裡冷冷清清的,只有我們角落裡的這一桌,服務員趴在櫃臺上打磕睡,還有兩個負責點火鍋的夥計,蹲在門前侃蛋兒,沒有任何人注意我們三個。
於是我讓胖子把玉璧取出來,給大金牙長眼,順便把這趟東北之行的大概經過,揀要的說了一些。大金牙瞧得很仔細,時不時地還拿到鼻子前邊聞聞,又用舌尖,問了我們一些那古墓的詳。
大金牙說:“這古鑒定,我是略知皮,都是本家祖傳的手藝,今天就給二位爺現醜了。這一既來,就如中醫把脈,也有聞問切之說,尤其是明,因為明不同一般古,家傳的收藏品,經常有人把玩,時間久了,件表面都有澤。明都是倒鬥倒出來的,一直埋在古墓之中,這古墓也有新鬥、舊鬥、水鬥、髒鬥、陳鬥之說。首先是,看看這款式做工,形狀澤。其次是聞,這在明的鑒定是至關重要的一個環節,南邊有人造假,把贗品泡在屎尿坑中做舊,但是那是舊了,味道可就不一樣了,那味道比死人的屁塞(古門裡塞的古玉,防止氣泄導致腐爛)來也臭得多,做得外觀上古舊是古舊了,但這一聞就能聞出來,瞞不過行家的鼻子。再者是問,這件從何而來,有什麼出沒有,倒鬥的人自然會把從哪個鬥裡倒出來的一一說明,我就可以判斷,他說的是真是假,有沒有什麼破綻,這也能從一個側面判斷這件的真假和價值。最後就是用手去覺了,這是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境界,從我手中過的古董不計其數,我這雙手啊,跟心是連著的,真正的古董,就是寶貝啊,它不管大小輕重,用手一掂一一,就能覺出分量來,這分量不是指件的實際重量說的,古自都有靈,也有一種百年千年積累下來的厚重,假貨造得再像,這種覺也造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