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花鄉
阮氏轉頭就要去收拾包袱, 顧慈攔住道:“我一個人去就,鄉里見過娘的人太多,娘去了反而艱難。”
張知魚道:“放心吧阮嬸嬸, 我陪著慈姑一塊兒去,反正婦舍我的兒最大, 請幾日假還是不礙事的。”
阮氏道:“七日你們必須回來,如果不回來, 我就帶著人去找你們。”
兩人忙不迭地點頭, 轉頭就回房收拾了包袱。
李氏和阿公看著兩個孩子,眉皺得都能夾死蒼蠅,張知魚拉住夏姐兒道:“這幾日不要離開家里,我跟慈姑要去外頭辦個事, 很快就回來,但我們得罪的人多, 搞不好人家要打上門來, 我沒回來前,一定不能離開家,有事就拿著令牌去衙門,知道嗎?”
夏姐兒聽著有這般重要的事給自己,果然打消了尾隨而去的滿頭,抱著二郎的腦門兒就是一親,道:“有我灌口二郎神在此,哪個妖怪敢來, 我就割了他的肝兒下酒!”
張知魚將令牌栓到上,不放心道:“你敢將這個牌兒拿去換了酒吃, 我娘把你吊起來打。”
夏姐兒心說自己這麼厲害, 這個家有一個人能著尾尖兒都算白活, 只是為了家庭和諧不得裝個樣子,便低頭道:“我知道了大姐。”
兩個孩子說完便要出門,張知魚還給兩人喬裝打扮了一番,就是兩個娘也認不出這兩個只能說得一句清秀的孩子是自個兒生的。
臨行前張阿公掰著孫兒的臉瞧,道:“嗨,丑東西越發像你爹了。”
張知魚看著面前小老頭兒這野花臉,為爹一大悲!
兩個孩子在家門們囑咐了又囑咐,方才悄悄兒地搖著小船走了。
李氏和張阿公心里已經猜出家里有事兒,以前鹽工案的是時候,這兩個小的也是這樣,這事兒一回生二回,轉頭張阿公就安排人給不的兒子送信,讓他趕過來。
張知魚和顧慈坐著小客船換了幾次乘才到了常縣,逢人便問藕花鄉在那兒。
這麼走了一上午,兩人才到了地兒,還不曾走近鄉間,一條條寬闊的石板路已經顯了出來,兩旁石碑林立,瞧著還有些滲人。
張知魚和顧慈卻知道這就是顧玄玉的心了。
兩人湊近一塊年歲已久的路碑,湊過去念道:“永寧八年夏,常縣廖青捐修。”
兩人同時一嘆,石碑尚在,當年立碑的人已經連尸骨都化了,張知魚很為顧教諭惋惜,不僅僅為他的不長命,也為他沒有響徹天下的名聲。
千家的無類樓,只要是個認字兒的便都曉得,但顧玉的石板路卻默默無聞。
張知魚不知道哪個更厲害,也許藕花鄉的學子,便有從這些路上慢慢走向無類樓的。
兩人著石碑,一路看著上頭的字,就這麼一直走到了鄉里。
藕花鄉遍地池塘,比起南水縣更多幾分雅氣,正是盛夏時節,花開得繁茂,太烈得驚人,兩人滿頭大汗地走了一圈兒都沒見著什麼人,小豬崽兒倒有不。
張知魚看著這些豬,拉住有些氣的顧慈,篤定道:“別走了,定是小猢猻放了家里的豬出來耍,等會兒抓來幾個問他們就。”
顧慈看著豬戲荷葉間,心里簡直好笑,道:“自打你們家開始騸豬,江南現在都遍地巨豬了。”
小猢猻也不知怎地,個個都不怕豬崽兒,還覺得怪威風,這風氣真不知打哪兒傳出來的。
談話間,各種葉子花間便嘻嘻哈哈地跳出一群冒油的小猢猻,瞧著兩人面生,也一點兒不怕,大伙兒群結隊的難不還怵兩個白斬不,便扯著嗓子繞著兩人,喊:“小瘟豬圍大瘟豬,不給糖吃就變豬!”
張知魚忍笑了把夏姐兒給裝的糖瓜子,散出去:“吃了我的糖,不回我的話,晚上要變油婆。”
油婆即蟑螂。
小猢猻有點想吐,著糖一屁坐在地上,兩人都能聽到烤的滋滋聲了。
張知魚轉轉眼珠,問:“你們有沒有聽過地蛇的故事?”
顧慈也有點想吐了。
小猢猻天真爛漫尚且不知人心險惡,睜著眼兒,問:“好姐姐,你給我們說說,小米最喜歡聽故事了——可不是我想聽的。”
張知魚他的臉兒笑:“以前我們鄉有個小孩兒大暑天坐在地上,被暑氣鉆了肚腸,地上的蟲子最吃暑氣,很快也跟著一道鉆了進去,后來家里殺公吃,蟲子聞見腥味兒爬了滿地。”
小猢猻還快樂地著糖,聽得這話兒,嘔了一聲,又把落到邊的甜口水回去,捂著屁跳了起來道:“不行不行,我娘說我的屁大,心都要被拉出來,蟲子進來我就要被吃空了。”
張知魚掏出驅蟲藥給他們抹在上,道:“下次千萬別坐,那孩子小時候吃了好多藥才好起來。”
小猢猻覺得上涼滋滋的,格外舒服,忙不迭點頭,問他們:“姐姐要問什麼?”
張知魚道:“你們知道顧家在哪兒麼?”
小猢猻一愣:“我們這兒沒顧家。”
別的小猢猻轉轉眼珠子,掌心朝上道:“壞姐姐想找誰都不,藕花鄉以前的鄉民都搬走了。”
張知魚心頭一驚,抓了一顆糖出來放在手上,忙道:“搬到哪兒了?”千萬別搬到閻王殿了。
小猢猻笑:“長個好臉蛋兒怎是個豬腦子,人有錢進城去了唄,誰會在鄉里收苦來?”
顧慈險些笑出聲兒,張知魚收了糖瓜子不給他們分了。
小猢猻還眼饞魚姐兒箱子里的東西,那麼多肯定是糖啦,說完,抱著小豬崽兒往水里一跳,道:“我不白吃你的,下去挖個藕還把你。”
張知魚嚇得要死,就見藕花深轉出對手撐漁船的老夫婦,老漢抱著藕,老婦人打著船,那小猢猻和豬一塊兒被叉了起來,丟在小船上,翻著肚皮裝死。
等船一靠岸,一人一豬便戰戰兢兢地下了船,哆嗦道:“快走,老東西又要揍人!”
眾猢猻頓時一哄而散,散之前先前給魚姐兒說話的孩子還扯著慈姑的袖子笑:“哥哥去找那個阿公問,他活得久,我娘說老人曉得的事兒多。”
張知魚為謝,又抓了把糖瓜子在手上,小孩兒這才跑了,還吹著口哨帶走一群豬。
張知魚看得目瞪口呆,老兩口還在池塘里,瞧著他們穿著不像鄉里人,便有些警惕。
張知魚就喊:“阿婆,阿公,快來哉。”
老婦人雖然年紀已經有些大了,但耳目卻靈,和老漢兒停了船邊一塊兒慢騰騰地挪過來。
老漢兒對著顧慈盯個不住,對老婦人道:“這個孩子瞧著怪面善的。”
老婦人手下不停,罵道:“你這對魚木珠子瞧什麼不面善?昨兒還把公當爹拜了!臉都你丟盡!”
老漢兒不敢說像了,只在心里憋著勁兒想,覺得這雙眼睛特別悉,自己定然見過,想了半天便頹然地認了老,覺得自個兒是真糊涂了。
剛想盤問人,就見顧慈的手輕輕著石碑,老漢兒忽然哆嗦道:“玉兒,你是玉兒?”說著就扯了荷葉給顧慈遮頭,不樂道:“太這般大,你上來做什麼?有什麼事不能晚上說的?”
老婦人拉住他道:“大白天的打什麼夢,什麼玉兒鬼兒的,我看你是要尸了,日說胡話嚇死個人。”
顧慈接了荷葉打在魚姐兒頭上,笑:“老丈說的可是顧玉顧大人?”
老漢兒點點頭,湊近看他的臉兒,又搖頭道:“你不是,玉兒沒這麼丑。但這雙眼睛倒是像他。”
顧慈見他認識爹,便跟著一塊兒在后頭抱了一把藕跟在夫妻兩個后頭,問:“老丈可是認識顧大人?”
老漢兒心安理得地讓兩人抱著沾了泥的藕,兩手空空地跟在娘子后頭笑:“豈止認識,他屁的樣子,我都見過。”
張知魚想起先前兒小孩兒說的話,皺眉道:“大伙兒都說先前的鄉人都搬走了,莫不是吹牛?”
老漢兒豎了眉,道:“笨蛋,難不我竟是死的?他們我走我就走?還不興我回來麼?”
老婦人也道:“我們夫妻兩個又沒得兒,去城里頭做什麼?還不如在鄉里安安穩穩地過完后半輩子。”
張知魚懂了,這對老夫婦是釘子戶。
兩個釘子戶走得很慢,一點點路足足走了一刻鐘,等到了鄉口的茅草屋,太都要落山了。
張知魚看著老漢兒有些不穩的腳,便知他行不便,和顧慈在后頭抱著重藕也不曾出聲催人。
幾人走得一的汗,都有些氣,張知是怕顧慈累出個好歹,便拉著人在水邊洗臉散熱。
等再進院子,老婦人都將飯做好了,就是一盤子剛挖上來的產藕片兒,米也是灰的,一看就摻了不豆子進去,張知魚小時候不知道吃過多次這樣的米,這會兒吃起來也不覺得難以下口。
顧慈素來樣樣細,但見個個都能吃,便含在里細嚼慢咽,鄉里的藕挖得鮮,比城里的更加清甜,糯,便嘆:“常縣的藕果然是出了名的好,就這麼的,也能這麼甜。”
“這藕也是當年玉兒在的時候給鄉里弄來的,大伙兒發了水后都有些怕了,他折騰了不吃的回來,如今都賣得不錯。”老漢吃著藕道。
顧慈從來不知道爹還有這個時候,他能記得的場景里,爹都是在書房枯坐,再沒有停歇的時候,便道:“外頭從不見人說這事兒。”
老漢兒看他兩個吃得香甜,不嫌棄鄉里菜,心里高興,便笑:“這算什麼,玉兒從小就是這個鄉里最聰明的人,雖然種地種什麼燒什麼,但道理還不嘞。”
老婦人也嘆:“那會兒他還給我們弄了新,這麼些年藕花鄉的地也總比別的鄉產的糧食多,大伙兒靠著這個就發了財,不然后來也沒錢往外搬了。”
顧慈想到爹也不會種地便笑著跟魚姐兒小聲道:“原來這事兒都是傳,也不怪我不會了。”
天氣漸漸晚下來,涼風陣陣吹來,張知魚和顧慈都舒服地嘆氣,那頭老漢兒卻捂著膝蓋,滿頭大汗。
老婦人趕端來一盆熱水,老漢兒將腳到熱水中。
張知魚本來就有心想看他的,這會兒就見那雙腳半個腳掌都沒了,只有短短的一截還連在腳踝上。便心頭一驚,又見他不停地捂住膝蓋,臉都有些青了。
張知魚忙著藥箱道:“阿公這是沾了太多冷水,水從足下往上爬,若不把冷水祛除,年年月月豈有個安生的時候。”
老漢兒疼得話都有些說不出來了,老婦人見的箱子里都是藥材,才知道這是個大夫,幾番思量終是給讓了位置。
張知魚便用針在老漢兒的膝蓋上扎起來,老漢兒便覺雙奇,里頭好似有蟲子順著管不停地往下蠕,頓時呼吸都急促起來。
等蟲子爬到斷口,老漢兒就見自個兒腳上滴滴答答地往外流水,足足流了一盞茶那麼多才停了下來。
張知魚已經見慣了這些事,永帕子干凈他的腳,按著僅剩的足底位,問他:“怎麼樣,現在還疼嗎?”
老漢閉眼了一下道:“怪哉,不疼了,還暖暖的。”
張知魚收了針,洗了手笑:“阿公氣還不算重,如今只是到膝蓋,等到了口,便會漸漸不能彈,最后連話逗說不了。”
“這可如何是好。”老婦人愁道:“本就是個瘸子,在瘸到上去,還不如死了干凈,免得折騰老娘照顧他。”
張知魚道:“只要平日不要再靠近冷水,即使要去湖里也要多穿幾雙子,最好拉到膝蓋。保證腳又暖又干凈,等再不舒服了,就去姑蘇婦舍找一個姓張的大夫,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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