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沒辣椒, 鴛鴦鍋的兩種湯也并非辣湯和原湯。而是一個湯,一個菌湯。
湯和菌湯在元樓倆兄弟下午沐浴休息的時候已經熬上,到現在已經熬了兩個時辰。隨著火燒, 白的濃湯滾開,滋味鮮香, 令人口齒生津。
兄弟倆直勾勾地看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菜和擺了滿桌子, 也是最新鮮的牛,被廚子片了薄薄圈起的一片,不比后世的卷厚上多。這牛是養畜場里的兩只公牛相斗, 一只直接被另一只捅破了肚子, 這才被宰了送到了莊園里。元里把這頭牛放在戶外凍著, 就準備著涮鍋或者過年的時候吃呢。
冬日吃火鍋是一件很愜意的事, 尤其是對沒有嘗過此等味的人來說,一口下去味蕾炸開, 又暖又好吃, 簡直讓人上癮。
一起涮鍋最能增進誼,飯吃到半途, 三人明顯升溫了許多。
元樓元單兩人已經放下了拘束, 訴說著一路以來的激,尤其是進幽州后知道元里暫掌刺史一職后的驚喜驕傲, 說得他們臉上通紅,到現在還渾發飄。
元里一直溫和地聽著, 也從他們里問出了很多老家的事。有父親封侯后親人喜極而泣、有開宗廟拜祭宗族、有父親被稱作汝君后迎來許多投奔的門客……元里從他們的描述中, 都能想象到汝縣里欣喜熱鬧的場面。
他聽著聽著, 心中也很是滿足。
除此之外, 元樓元單兩人還帶來了許多東西。
元頌令他們帶來了六百名忠心耿耿的部曲, 還有投靠他的門客中挑選出來的三十個人才,一并來到了幽州。
聽到有元頌送來的門客,元里便神一振,倍高興。
當然,這些門客并非都是劉驥辛那樣的人才。元里不需要去看,就知道其中的大多數最多會識字理公務,腦子靈活些懂得一些知識而已。因為元頌的份擺在那里,所封的侯爵只是小小一個關侯,會投奔元頌的門客質量絕對不會很高,因為更為厲害的人不會選擇元頌。
但即便如此,也讓元里如獲至寶。
因為元里實在太缺基層文人員了。
一州刺史所要理的政務和公文繁多,是屬就需要數十位,例如治中從事、別駕從事、功曹、兵曹、主簿等等,這些都需要安排上屬于元里自己的人。
元頌給他送來的這三十人,一定是人品學識還算尚可的人,否則元頌不會給他送過來。這些人暫且可以幫劉驥辛理日常的公務,可以稍微緩解一下劉驥辛的力。
等到元里真正任職幽州刺史后,托整個幽州都是楚家封地的福,他便可以全權把控整個幽州員的升降、任命和撤職,并且完全不需要和皇帝朝廷打招呼,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幽州或者是陳留王的封地,已經不是天子可以管轄的區域了。
想要徹底地掌控幽州,員不能,尤其是基層的員。
元里還沒有正式接過幽州刺史的職位,從正統上來說,他現在并沒有辟和招攬門客的能力。不過等真正了幽州刺史之后,元里就有征辟的權力了。
所謂“征辟”,就是指皇帝或者州郡高直接征召名顯赫的人士出來為自己做。一般來說,征辟對所辟之人的資歷并沒有限制,為為民者都可以,而且去留隨意。如果說察舉制是從下而上的做方式,那麼征辟便是從上而下的另外一種方式。
被征辟的人自然不需要舉孝廉出了,這也是當今人們為何如此在意揚名、并用盡各種手段作秀使得自有聲的原因之一。
我名聲只要夠大,就可以待在家里等著皇帝和高來征辟我為。在這個時代背景下,只要對仕途有些野心的聰明人,都會主宣揚自己的名聲。
請大儒點評自己,或是作秀,或是世家彼此配合揚名,這些都是士人之間極為正常的事。因為大家都知道,人人都孝順的時候,我不做點手段,我怎麼能突出重圍?
元里先前就這麼想過,如果他進不了國子監走不了舉孝廉的道路,那麼他便會不斷為自己揚名,走被征辟的道路。
但如果有選擇,他其實并不想被人征辟。
因為被征辟的人會為征辟自己之人的屬,比如要是有郡守征辟了元里,那元里就是這個郡守的屬,他會這個郡守為主公,和這個郡守有如“君臣”之間的關系。這樣臣服在另一個人麾下的覺,元里并不喜歡,所以一開始他便把這條路當做不得已之后的最后選擇。
而擁有“征辟”權力的員也只有那麼一點。天子不必多說,閣、三公、大將軍都有征辟的權力,地方上的郡守和州刺史也有征辟的權力。
說來說去,還是得等立冠啊。
元里嘆了口氣,又問了元樓兄弟二人除了這些是否還帶來了其他東西。
聞言,元樓連忙點頭,從上出一封保存很好的信封給了元里,“還有大兄(元頌)托我們給你帶來的一封信。”
元里接過,手打開了里面的信紙,就著火看著上方的字。
這封信很厚實,足足有十來頁,絮絮叨叨地寫了汝這一年來發生的事。
前三頁皆是陳氏口述,令門客所寫,信中問了很多元里在幽州的況,問他是否冷了,是否吃不慣幽州的飯菜,是否水土不服,又說了些家中的近況,尤其是元頌封侯后家中的改變。
元里笑著看完了這三張,之后的信便是元頌親筆寫的了。
信中容比陳氏寫的更為詳細,將元頌封侯后干的事一件件告訴了元里,包括招募部曲與門客、建設城墻挖寬護城河等等,元里邊看邊點了點頭。但再往下看時,他角的笑意卻緩緩沒了,眼中充斥震驚。
元頌在信中告訴他,讓他好好對待元樓元單兄弟倆,將他們留在邊做事,這是族長的心愿。
族長會在今年冬日“病逝”,死前會留下愿,讓元里提前一年立冠。元頌讓元里做好在開春后立冠的準備。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元里躲過天子賜字。
元里拿著信的手開始發抖。
元樓元單見到之后,關心問道:“元里,你怎麼了?信里寫了什麼不好的事嗎?”
元里看著他們無知無覺的面孔,啞聲道:“你們知道信里寫了什麼嗎?”
元樓神一正,“你且放心,此信由我一路保存至今,除了大兄,絕無第二個人看過信中的容。”
“……”元里久久沒說話,他的面上約約流出悲傷,又很快垂眸掩下,“那你們在前來幽州之前,族長太公可有說過什麼?”
“也沒說什麼,”元單話道,“就讓我們好好跟著你學做事,讓我們別闖禍,保護好你的安危。除了這些,好像沒其他的了。哥,你還記得爺爺說過什麼嗎?”
元樓想了想,“爺爺讓我同里兒你說一句,‘寒冬凜冽,多多保重’。”
酸猛地從心頭涌起,元里差點當場落淚。
族長這是在跟他告別。
而派來送信的元樓元單這兩個孫子,還不知道自己的爺爺即將在這個冬日死去。
他深呼吸一口氣,站起,差點絆倒椅子。元里強撐出平時的樣子,對著元樓兄弟倆笑道:“你們繼續吃,我出去做些事。”
兄弟倆沒發現不對,都應了一聲好。
屋外的天已經暗了下來。
余暉吝嗇地消失在天際,夜幕沉沉,冷風刀子似地刮臉,屋里帶出來的熱氣瞬間散了個干凈。快要過年的幽州,可謂是滴水冰。
元里愣愣地看著天邊半晌,鼻息之間的氣息變為白霧,他抬步,緩緩往人的地方走去。
腳步沉重。
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不覺中,元里走到了白日做立式風車的地方。
幾乎已經型了的立式風車靜靜待在原地,地上的木屑已經被仆人打掃干凈。
元里有些失神地走到風車旁邊,輕輕著風車的支柱。
風車做好了?楚賀做的嗎。
他呼吸略重。
有人為自己的仕途而死,這樣的沉重堪比裝滿石子的包袱在肩上。可元里理智明白,這是元頌與族長的選擇,他們認為這樣的選擇是最佳的辦法。
他為益人,應該做的是背著沉重的包袱更堅定地往前走去。只有這樣才能不辜負他人為他而做的犧牲。
元里絕不會退,他只是因為一個時疼他的老人為他而主送死而到難過。
他趴在風車上,手握拳。
愧疚和不舍在心頭沉甸甸,猶如千鈞重負。元里甚至覺得周圍的空氣變得稀薄,讓呼吸開始艱難。
這種痛苦讓元里幾乎以為自己哭了,但上手一模才發現他的臉上干干凈凈,眼中干。
他苦笑兩聲,使勁抹了把臉,就聽到有腳步聲靠近。
元里立刻轉頭一看,就見到楚賀邊系著帶邊往這邊走來。
楚賀看到他,眼中也閃過驚訝,腳步定在了原地。
元里道:“將軍,這麼晚了,你怎麼還過來這里?”
聲音一出口,便帶著沙啞。楚賀想走的腳頓了頓,不聲地走到他面前,低頭看了他一會兒,沉聲問:“怎麼回事。”
這話說得沒有頭沒有尾的,但元里知道他問的是自己。
元里裝平常的樣子,“我沒事。”
楚賀冷冷地瞇著眼睛,“我再問你最后一遍。”
元里搖了搖頭,“真的沒事,將軍,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轉頭就走,手腕卻被抓住,男人語氣低沉中帶著煩躁,“是不是你那兩個堂叔讓你不開心了?”
“有楚王府和我在背后為你撐腰,你怕什麼?”楚賀著脾氣,耐心教導,“不喜歡就讓他們滾回去,男子漢大丈夫,躲在角落里哭是什麼事。”
元里本來沉重的心也變得哭笑不得,“將軍,不是你說的那樣。”
楚賀把元里轉了過來,挑眉,看著元里的眼神像是看在找借口的小孩,“那是哪樣。”
剛剛在元樓元單面前不敢吐一個字的元里現在竟然有了向楚賀傾訴的,他猶豫了片刻,帶著楚賀走到樹下石桌旁坐下,低聲將族長為他而死一事告訴了楚賀。
在說這些話時,就是一種釋放心痛苦的過程。元里甚至覺得不用楚賀和他多說什麼,他就已經比先前好了許多。
楚賀聽完后,面沒有變化,淡淡地道:“他死得其所。”
元里沉默片刻,道:“或許吧。”
兩個人無言對坐著,晚間的風吹得樹枝晃,在月下投下歪歪斜斜的影子。
元里盯著桌上的紋路看了一會,突然問道:“將軍,你是怎麼排解悉之人死去的痛苦的?”
他發現無論是楚明的死亡還是韓進的死亡,只會讓楚賀短暫地痛苦一段時間,楚賀總是很快就能離出死去之人帶來的悲傷,無論這個人是親人還是部下士卒。他好像有著鋼鐵般意志一般,無論是誰的死亡都撼不了他,理智無比地一往直前。
“人死不能復生,”說這句話的楚賀表冷漠,甚至有些冷酷,完全不復當初為了士卒從泥水里撿出一個銅板的模樣,“人早晚都要死,只是早死晚死的區別而已。死了的人已經死了,再如何思念難過也挽救不回來。既然如此,最明智的做法便是盡早,接著好好活下去。”
元里知道他是認真的,楚賀本人就是這麼做的。
楚明死的時候,無人知道楚賀是什麼樣的覺,元里也并不知道,但他知道,那滋味一定并不好。
和他這會的覺或許也差不多。
元里呼出一口濁氣,他收拾起心,點頭道:“你說的對。”
說完,元里站起,“更深重,將軍,回去吧。”
楚賀跟著起。
元里不準備再回去繼續吃火鍋了,他派了個仆人去告訴了元樓二人一聲,讓他們自便。自己則準備回房休息。
楚賀跟他的房間就在隔壁,兩人同路。路上,楚賀聞著從他上傳來的香味,皺眉,“你上是什麼味道?”
元里抬起袖子聞了聞,恍然大悟,“是火鍋的味道。”
“火鍋?”從沒聽過這個名字,楚賀古怪問道,“這是什麼。”
元里這才想起來他還沒有嘗過火鍋的味道,不由好笑,“是一種適合在冬日里吃的食。將軍聞我上的味道,會不會胃口大開?”
聞著確實會勾起人的胃口,楚賀又聞了聞,肚子突然咕咕了兩聲。
聲音響起來的一瞬間,元里立刻朝楚賀看去,眼神微妙。楚賀卻鎮定極了,發現元里的視線后還斜了他一眼,反問:“怎麼,我不能?”
元里忍笑:“能,當然能。容我問一句,將軍,您吃晚飯了嗎?”
楚賀淡淡道:“沒有。”
“都這麼晚了還不吃飯,怎麼會不,”元里頓時責備地看了楚賀一眼,“走,我帶你去嘗嘗火鍋的味道。”
楚賀腳步不。
元里加重音,完全是長輩對后輩的訓誡語氣,“楚賀。”
楚賀閉了閉眼睛。
元里對他的態度越發親近,但明顯是長嫂對亡夫弟弟的態度。
既然如此,那他便好好做好這個小叔子。
時間只要久了,一切都會平息。
楚賀睜開眼,冷靜地跟上元里的腳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