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陳八月開始收到音音來信,用的梅花箋，底下娟秀小楷署著的名，打開來,撲面而來的煙火氣。

說在海棠花架下淺眠，竟一覺睡到了傍晚；說九月下了一場雨，夜里驚雷不斷,有些怕；說……

江陳每每百忙之中空掃一眼,隨手便收了，面上從未有多余神，似乎并不在意。卻日日挑燈，將北地軍務部署一番，是將返京的日期提前了半個月。

進京那日是十月十五，是有些沉的暮秋的天，坐下的馬匹連日趕路,已是疲累不堪，于勁提議道：“爺,前面就是嘉陵江了，過了江堤便是京都地界了，不妨在江邊休整一二,進了城也好有神。”

江陳勒住馬,接過水囊,仰頭用了口水。他了前的信箋,足足三十多封，是沈音音一筆一劃寫下的。

他微翹了角，抬手了眉心。這小姑娘，如今益發粘人，一顆心全在他上,讓他有些擔心若他大婚后，他沒法子常陪，會失落。

“爺，前面江堤上似乎是沈娘子。”于勁張著前方，猶豫著道了句。

江陳微不可查的揚了下眉尾，他倒沒想到，還要眼來侯著，也是讓人無奈又好笑。

他角再抑不住，已是飛揚的意氣風發，抬眸看過去，卻慢慢凝了神。

他看見人來人往的江堤上，音音衫，被幾個婆子堵住了去路，任由路人圍觀議論。

他口升出戾氣，剛要吩咐于勁去看看，卻見柳韻步步近，將他的小姑娘上了堤岸。。

音音比他走時又瘦了些許，此刻靠在堤欄上，風中的柳葉般，飄飄，有種搖搖墜的凄涼的。

江陳一顆心揪起來，只覺嚨發，想喊一聲沈音音，竟是啞了聲。

似有應，忽而抬眸，隔著江面磅礴的霧氣，遙遙朝他笑。眉眼彎起，盈盈秋水般勾人心神，讓江陳微微舒了口氣。

可下一刻，他便看見柳韻朝出了手，推的小姑娘一趔趄，仰頭往后倒去。

秋水般的眸子還在他，里面似乎有含笑的訣別。

江陳只覺腦海里轟的一聲，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讓他鎮在當下，竟是一不能。

直到他恍惚看見小姑娘墜向江面，才猛然從驚悸中回過神來，打馬奔了過去。

那聲“沈音音”也終于口而出，是絕的破碎的聲音。

他眼中只有那個墜進江面的影，再看不見其他，他真的沒想過，他的菟花原還有這樣決絕的一面。

永和二年的暮秋的傍晚，路過京郊嘉陵江堤的人一直都記得，那個端坐高位之上冷眼拿他人生死的江首輔，跑的滿面倉惶，縱一躍跳進了嘉陵江，為的是他那個外室。

于勁看見自家爺跟著跳進了江水，子一歪，直接從馬上滾了下來，大喊：“快，快，快去救主子！他不會水！”

……

江陳醒來時，是晨曦微明的首輔府，他羽般的睫了，陡然坐了起來，問候著的于勁：“沈音音呢？可救上來了？人呢？”

他只記得江水冰涼，他跳下去，遍尋不到他的菟花，自己卻漸漸沉了水中。

于勁面目悲戚，沉默了片刻，跪下道：“爺恕罪。沈姑娘……”

他哽咽了兩聲，才又道：“沈姑娘到現在也未打撈上來，只在下游發現了劃破的衫。想來江水湍急，人早不知被沖去了哪里，況隔了這許久，人也定無生還的可能，爺您……您且節哀。”

于勁高大黝黑的一個漢子，話畢了，也流下兩行淚來。

這個沈姑娘，暖人心的很，府上個個都被溫暖過，如今死的這樣慘，誰又不難過呢？

羌蕪并伺候的兩個婢。早哭的厥過去了好幾回。

于勁跪在那里，等著主子爺發落。等了許久，卻也不見靜。

他抬起頭，便見江陳面目沉凝，定定著音音離去前剛的梅瓶，他脊背依舊直，可無端就讓人覺得孤寂。

許久，這空的屋子里才聽見他寂寥的聲音，他說：“再去找，把沈音音找回來。”

江上不停息的打撈了三日，江陳亦在那梅瓶前枯坐了三日，推了一應政務，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看著那瓶花一點點敗落。

到最后一片綠葉也顯出枯萎的態勢時，他熬的紅的眼里猝不及防落下一滴淚來。江陳面上還是波瀾不興的沉凝，只輕抬起指尖，不可置信的了下那滴淚水，默了片刻，陡然起了，喚于勁：“拿我的清風劍來，去柳府。”

于勁一驚，知道江陳這是要去柳府，找那柳姑娘問罪。

他們主子向來雷霆手段，這次去，必然不會善了。可那柳家亦是顯赫侯門，是新帝跟主子好不容易扶持起來，用來平衡朝政的關鍵，哪里是能輕易讓其寒心的？

他當即跪了，勸道：“爺，柳姑娘是柳老侯爺唯一的嫡，疼寵的，必然不會輕易由你置，若是鬧的難堪了，寒了老侯爺的心，可如何是好？”

“不會由我置？”江陳冷笑一聲，笑的的寒涼，腳步一轉，只道：“如此，那便進宮吧。”

今日也是沉的天，江陳進宮時，渾冷肅的氣勢，竟是唬的大總管汪仁半句不敢言語，膽戰心驚的將人引進了養心殿。

江陳進門檻，也不落座，只對著桌案后的新帝李椹道：“我來請一道圣旨。”

李椹了他片刻，聲音有的凝重：“懷玨，你可想好？柳柳侯爺是你一手扶持起來的，如今把持南方太半兵力，與太后母家在南邊分庭抗禮，才讓南邊場維持了微妙平衡，若是……”

他雖沒說下去，江陳卻懂他話里的意思。只他半點不犯怵，只孤傲的笑，踱至案前，拿了李椹的用批筆，在案桌上寫下了幾個人名，篤定道：“我可以扶持他，亦可以扶持旁人。阿椹，你不信我？”

“我自然信你，只……”李椹皺眉：“只柳侯爺勢力已，如今因為一個外室，你便要拿他的嫡，讓南邊兵將聽了，自會寒心。再者，扶持旁人需要時日，南邊如此局勢，容不得你我有半點差錯。”

“你還是不信我。”江陳還是倨傲神，拿朱紅批筆在一個人名后點了點，道：“阿椹，便是柳侯爺暴斃了，我也有三日便可接替其職位的人。初始難是難了點，可畢竟不是不可為。”

難嗎？應當是的，如今這南邊局勢確實張，可再難，他也得給沈音音一個公道。

李椹悚然一驚，明白江陳這是早就做了后手，為了防止柳侯爺一家獨大，為第二個太后母家，早便在暗中開始栽培旁人。這樣縝的心思，算無策的手段，也確實只有懷玨能做到。只是，連他都是現在才得知。

他微微皺了下眉頭，還要再說，卻見江陳聲音決絕，讓帝王的心跟著一沉。

他說：“阿椹，昔年我從北戎將你背回來，本不要你回饋，可今日……也只今日，要向你討個恩典。”

為著一個外室，他竟拿他們生死來換！李椹臉上實在不好看，卻無法，再不好多說，提筆擬了封圣旨。

他看著玄男子轉離去，拔的背影在這沉的天地間竟有種翻云覆雨的氣勢。

李椹看了看自己的病，自嘲的笑了笑。垂眸在案上凝視片刻，忽而指了那朱紅人名，喚汪仁：“汪仁，去查下這幾位什麼來歷。”

天沉的厲害，有暮秋寒涼的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吹的江陳角的暗繡麒麟張牙舞爪。

他腳步颯踏，一聲聲落在寂靜的道上，聽的于勁心肝都跟著，他曉得，主子這脾氣，今日定要翻天覆地。

柳府正廳里，早早點了燭火，明晃晃的照亮了一方暗沉的天。

柳侯爺面倉惶，背著手在正廳里來來回回的踱步。自打聽說江陳進了宮，他一顆心就忐忑的厲害。

果不其然，兩刻鐘后，一玄黑的江首輔便踏了進來。

男子寬肩窄腰，拔凌厲，往那一站，便駭的柳侯爺起來，忙躬懇求道：“江大人，小柳韻不懂事，前幾日竟做出這等糊涂事。雖說這沈姑娘不是推下水的，可到底照顧不周，讓沈姑娘失足跌落，確實該罰。”

柳說著，拍了拍手，便有幾個婆子攙著柳韻走了進來。

他端出嚴父姿態，冷著臉訓斥道：“往日縱慣了，竟這般不知好歹，今日為父便替你未來夫君打你幾板子，好讓你日后進了門，曉得規矩。”

柳篤定，江首輔年紀輕，對那貌外室多看重幾分也是人之常。但卻不會因著一個外室，真的將柳府嫡如何，畢竟，他手里的兵權也不是一日能穩固的。這會子自揭個短，作勢罰一罰也就過去了。只是兒細皮的，終究心疼的。

那廂柳韻亦是淚水漣漣，愧疚的哭倒在地：“我本想替音音姐姐整理衫，誰曾想，竟嚇到了姐姐，往后一退，跌進了江中。實是我的過錯，韻兒該罰！”

江陳依舊是沉凝的面，沒有一波瀾，冷眼瞧這父倆作戲。

半晌，他擒了抹冷寒笑意，一步步走過去，半句廢話也不曾有，刷一下，將手中圣旨甩開，道：“柳侯爺，本給你兩個選擇，一是接了這圣旨，二是出柳韻，再不問其生死。你且想好”

柳目落在那圣旨，見了那寥寥兩行字，一，跌在了沁涼的方磚上。

他知道，他保不下自己的兒了。

那圣旨上明明白白，列了他軍中貪墨一事，定的是抄家滅族的罪名。

柳韻瞧著父親的反應，一顆心跟著往下墜，忽而便會到了絕的滋味。

揚起臉，最后一搏，說：“懷玨哥哥，在你來之前，可有想過老夫人，想過江家？若是你因著一個外室，便死了自己未過門的妻，這樣的大逆不道，讓江家的清譽何在？”

大逆不道？江陳角的冷笑加深了幾分。

他居高臨下的睨著，如同看一灘污穢，讓柳韻在那雙眼里微微抖起來。

他一句都不同多言，只揮了揮手。讓于勁押著人去了嘉陵江堤。

此刻江面霧氣更甚，同他的小姑娘死時一樣冷的天。

江水湍急，江陳一下子便紅了眼，江中那樣冷，被江水淹沒口鼻時，他的小姑娘該多麼無助凄惶啊。

向來怕冷怕黑，最后卻葬在了這黑暗冷的江底，而他，竟是連尸首都尋不到。

江陳眼里的霾更重，聲音帶出測測的寒：“柳韻，死前的那些絕，你也該一一嘗一嘗。”

柳韻站在江堤上，被這聲音嚇的汗倒豎，忽而斯歇底里：“懷玨哥哥，你憑什麼這麼對我，你憑什麼？我是你未過門的妻啊，你說過會給我面的啊！”

“憑什麼？”江陳一步步走過來，將上了堤岸，他說：“憑你害死了沈音音。”

“柳韻，當初本再三同你確認，在有音音的前提下，你是否愿嫁。是你親口應承了，會用這寬容換面。你在本與祖母面前百般作樣，背地里卻將音音推進了江流，你以為，本還能縱容？”

他語調刀鋒一般，帶著厭惡神，讓柳韻心里猶如刀攪，難的捂住腹，微彎了腰。

只這還不夠，還未回過神，又聽見了的懷玨哥哥更絕的話。

他說的是：“柳韻，你自己跳吧，本怕臟了手。”

作者有話要說：謝在2021-04-1509:01:29~2021-04-1609:00: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的小天使哦~

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驢嘖嘖、51557846、啵啵喔嚯1個；

謝灌溉營養的小天使：閑丹48瓶；雷佳音的小公主23瓶；葉青20瓶；唐二二4瓶；李嘉悅3瓶；慕1瓶；

非常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