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音昨日回來的晚,第二日一早,便賴在床上不想起。
林嬤嬤為備的這間廂房,在季府后院東北角,清雅又幽靜。屋子里燃著銀炭,裊裊的蘇合香,熏的人不想睜眼。
阿素拿了個檀木匣子,掀簾進來,帶了點疑的聲音:“姑娘,今日門房說有人送了個件來,點名要給姑娘您的,放下就走了,也未報名姓。”
音音尚迷糊,帶著才醒的慵懶,低低“嗯”了一聲,待掀開眼簾,瞧見桌上那檀木匣子后,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紅漆鎏金,可不就跟昨天江陳送的那個一模一樣。
欠起,拿過那匣子,一掀開,便見了里面致的寶石簪,不同的是,今日這支鑲嵌的,是顆紅寶石。
“他到底如何想的?”
音音低低呢喃了一聲,引得阿素連連問:“姑娘,誰?什麼如何想的?”
音音也無心思同解釋,只道:“往后再有送的,直接推了便是。”
只是未料到,第二日一早,同樣的檀木匣子又送了來,里面換了嵌孔雀石的簪子。
一連七日,都是簪子,嵌綠松石的、嵌石榴石的、嵌祖母綠的......各個不菲。
那門房無奈道:“沈姑娘,每次來人放下就走了,也容不得我不收。”
音音亦是無法,琢磨著如何給那人送回去。
今年冬天冷的出其,到了年底,一天比一天嚴寒。音音便也甚出門,待臘月二十五,林嬤嬤收了王蓉送來的帖子,便想帶音音出去散心。
這回,是王蓉祖母壽辰,請了林姨母過去熱鬧。
王家今日扎了戲臺子,前后院都是鬧哄哄的。
音音同幾個相的表姑娘,在花廊下烤手爐,一壁抬眼看臺上唱桃花扇。
王蓉打量音音神,開口道:“我那表兄今日也來了,你可要見見......”
這話還未說完,忽見后院慌一片,王家老夫人也起了,往前頭去了。又過了半晌,后院陸陸續續來了許多生面孔的夫人,各個珠環翠繞,得雍容,一看便出不俗,攜著仆婦丫鬟,將王家這小小的院子填的滿滿的。
幾個表姑娘瞪圓了眼,不明白哪來了這許多貴婦人。
楊慧了下王蓉,吃驚到:“你看,那位,那不是江陵知府的夫人?”
這位夫人,不是們這些小門小戶能接的,只在知府府上施粥時遠遠見過一面。
許言亦是驚呼:“還有那位,似乎是王知州家的夫人,蓉姐姐,你家怎來了這樣多的貴客?”
王蓉有些不敢置信,愣了半晌,才笑道:“我家祖上也是做過太醫的,家里世代行醫,應是都給這些貴人瞧過病,今日便給祖母些面子。”
臉上有,說話便更無所顧忌了,又繼續方才的話頭:“音音,你瞧,我那表哥便是不,仗著我家的余蔭也能過份好日子,你嫁過去......”
“蓉姐兒,我無心嫁人。”
音音拒絕的干脆,讓王蓉細眉微蹙,還要再說,卻見方才戲臺上唱著清雅腔調的戲子退了下去,換上來一位變臉的漢子。
只變臉不同于戲曲,乃是上不得臺面的把戲,也只能在街頭雜耍,如今被搬上了臺子,讓后院的喧囂一時安靜了一瞬。
王蓉臉變了變,有些下不來臺。
音音卻覺得好玩,聚會神的去看臺上的雜耍,待拍掌的間隙,眼一瞥,忽而見臺后有個影探出頭來,悉的,再一瞧,可不就是于勁!
......
王家今日給老夫人辦壽宴,非是什麼顯貴之家,來的人也不多,家主王大夫不慌不忙,在前院照顧男賓。
他提了幾壇陳年老酒,正站在連廊下囑咐小廝送進正廳,抬頭卻見走進來個玄男子,一的氣度,威儀又鋒芒,讓人看了便無端想要臣服。
他并不識得這等人,正疑,轉頭瞧見男子旁矮了半個頭的中年人,驚的手中的酒差點手,這不是江浙都指揮使楊茂楊大人嗎?
他忙不迭躬,誠惶誠恐:“見過楊大人,大人今日臨王家,真真蓬蓽生輝。”
有江陳在邊,楊指揮使哪里敢先他這一拜,當即挪了挪子,對王大夫道:“你不必拜我,今日是我們江首輔聽聞王家老夫人壽辰,特意過來拜賀。”
江首輔?攝政首輔江陳江大人?
王大夫有些不敢置信,這天底下只手遮天的人,會進了他們王家,愣愣重復了句:“江大人?攝政首輔江大人?”
“是了,江大人早年被王大夫醫治過,念你許久,今日特意過來賀老夫人壽辰。”楊指揮使見王大夫神,又忙解釋了句。
王大夫仍舊一頭霧水,他醫治過這樣的大人?他自己怎麼不知道?那可是首輔大人啊,邊兒什麼樣的醫沒有,會用得到他?
心里疑歸疑,卻噗通跪了,口中直呼:“見過首輔大人,大人有心了。”
江陳背手立在廊下,并不端架子,朝著王大夫溫煦頷首。看的一旁的楊指揮使心里發,這位爺,什麼時候這樣和善了?
一時王家慌起來,王家老夫人也急急從后院趕來,誠惶誠恐了聲祝詞。
這場向來消息靈通,不多時,南邊員便都知道,江首輔去了王家,當即各自遣了家里夫人,送來了賀禮。
江陳抬步進正廳,聽見后院正唱纏綿曲調,微頓了下,轉頭對王大夫道:“今日這樣場合,不妨請個變臉雜耍來,也熱鬧熱鬧。”
王大夫迭聲稱是,心里去納罕的,變臉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把戲,如今京中竟時興起來了?
江陳耐著子坐了片刻,看見于勁進了屋,微揚了下眉。
于勁俯過來,低低道:“爺,沈姑娘去了寒山亭。”
江陳又略坐了片刻,便借口離了席,往后院寒山亭而去。
王家后院不大,也只這一假山小景,小小一座八角亭,在假山之后。
音音背坐在石凳上,聽見腳步聲,正起行禮,卻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摁了回去。
那只手落在肩頭,溫熱覆蓋上來,一便離,聽見男子聲音清朗,問了句:“你.....可想好了?”
沒再起,著探進亭中的一株紅梅,低低“嗯”了一聲。
江陳修長的指曲起,在青玉桌面上輕輕敲了下,眼尾微揚,出點子意氣風發的笑意。
他繞過石桌,在一側坐了,罕見的:“你信我便好。”
信他能護好。
“簪子可喜歡?”他頓了頓,又問。
“不喜歡。”
小姑娘這聲不喜歡干脆利落,讓江陳正斟茶水的手頓住,抬了眼看,在到小姑娘同樣著果斷的眉眼后,微微愣了一瞬,道:“無妨,不喜歡,改日再挑別的頭面。”
音音卻搖頭,從袖中出一個紅漆鎏金檀木匣子,往石桌上一放,抬手開了蓋。
里面七簪子擺放的整整齊齊,各寶石相呼應,甫一打開,便是華璀璨。
江陳搭在玉石桌面上的指尖輕微一,微沉了聲問:“你.......?”
音音沒回話,又從腰間荷包里掏出枚玉佩,是那天初見,他讓于勁送來的那枚。本一直放在阿素,那天想起阿素說陸參軍送了枚玉佩,便催著拿出來去歸還。只仔細一看才發現,瑩潤的羊脂玉上,刻了一個小小的玨字,分明是江陳曾經不離的那塊。這才恍然大悟,那客船上的行客本就是他!
今日本是備了這些件,打算王家的席面一散,便去金臺坊尋他,一一還了,倒沒料到他也來了王家。
將那瑩瑩的玉佩一并放在匣子里,往他面前推了推,出口的話輕輕,卻讓江陳幾不可見的蹙了眉。
說:“大人,這是你近來送的簪子,還有這玉佩,都在這里了。我今日來,是來歸還件的。”
頓了頓,又想起什麼似的,懊惱道:“對了,還有幾只檀木鎏金匣子,看樣子也是不菲,只我出門匆忙,忘了帶,待日后,讓阿素給大人送過去吧。”
連幾只匣子也算的清清楚楚,分明是一副不想再與他有牽扯的態度,讓江陳忽而涌上來一點子慌,沉了聲問:“沈音音,你什麼意思?”
“大人,這些東西,您不該送我。”
音音并未因他聲音里的沉寒而生了懼意,抬起清凌凌的眼,著他。
這送東西還送出不是來了。江陳氣笑了,反問:“不該送你,那當送誰?”
“送你的妻子。”
音音答的利落,沉了一瞬,終是道:“大人,小斗膽勸您一句。你既娶了妻,便應在乎的,不該背著如此,若曉得了,合該傷心了。”
雖說這時下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可音音總覺得,哪個妻子能容得下丈夫的分神?
這話落了,讓江陳愣了一瞬,長眉一揚,桀驁的張揚:“本沒娶妻!”
他握了青釉盞,飲下一口茶水,頗有幾分耐心的解釋道:“祖母嫌家里冷清,將江家的一位族兄認在了膝下,那場婚宴,便是替他辦的。”
他說完,帶了點輕緩笑意,看住音音低垂的側臉,笑這潑天的醋意。又放輕了語調,問了句:“年后何時隨我歸京?”
音音一時沒瞧明白他這笑里的含義,驚訝于分明說的明明白白了,他還要如此問,當即道:“我不隨大人回京,我有自己的日子。”
江陳那點子笑意凝在眼梢,這一回,是真的現了冷寒的怒:“你說什麼?”
音音被這聲音嚇了一跳,穩了穩心神,并不敢,反而了嗓音,問:“大人,您知道以前的沈國公府嗎?”
“那時諾大的沈國公府后院,只有我母親一位主人。我時頑皮,出去見了旁人家有庶子庶,熱熱鬧鬧一大家子,便問我的母親,為何旁人家都有姨娘庶兄妹,偏我沒有?我母親那日罕見的鄭重,將我抱在膝上,同我講......”
頓了頓,羽般的睫輕,又接著道:“我母親說,因為娘親想要給你一個純粹的家。我那時不懂,什麼是純粹的家。后來才明白,這天下間沒有哪個子是真的愿意同別人分夫君的,不過是對夫君、對世道的妥協,一段里了旁人,哪里還能純粹,便會生出嫉妒,生出恨意。便是子之間,不是同一個母親所生,也最易滋生利益之爭。而為父親,又真的能對所有的子一視同仁?自然也會因著孩子生母有所區別。是以,夫妻之、手足之、父子親皆不能純粹。”
江陳從未想過,一向乖巧順的沈音音,能說出這樣驚世駭俗的話。他抬起頭,竟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
八角涼亭里有株紅梅斜斜探進來,被風一吹,簌簌的落下些許花瓣。若有若無的冷梅香襲來,讓人心也跟著沉靜。
音音拂落膝頭的梅瓣,捻了一瓣最艷麗的在指尖把玩。艷紅的梅瓣襯著白瑩瑩的玉手,靡靡的艷。
轉過頭,沉靜了幾息,終是說出了心底的愿,說:“大人,我只是想要個純粹的家。”
一個純粹的家?
江陳口中發,張了張,發不出聲音。
小姑娘施施然站起來,朝他拜下去,說:“大人,你有江家在肩上,而我亦有自己的堅持,我們二人,注定不能有好結果,還,到此為止。”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評論區掉落100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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