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淮北也是大雪覆地。
雖說冬後河淮冰封,是燕胡騎兵縱橫的天下。不過燕胡經荊襄會戰之挫,雖說這兩年來得到休生養息的機會,但在河淮地區,燕胡還沒能恢復兵力上的優勢,故而冬之後,淮北的防形勢還談不上嚴峻。
大雪天氣,民衆都窩在村寨裡活,冰天雪地裡,半天一個人影都看不到。陳家塘哨堡屹立在泗水西岸,峙守着陳家塘浮橋。
陳家塘浮橋寬五百六十餘米,用鐵索將三十一艘浮舟鎖接,鋪以棧板,是宿豫以南汴水之上最重要的渡橋。雖說這裡已是徐泗腹地,南面就是泗重鎮,但除了陳家塘鄉司外,淮在此還常年駐有一哨甲卒。
泗水進十一月就冰封起來,河冰將浮舟卡住,這時候橋上再行車馬,對舟橋的傷害極大。通常況下浮橋會在冬後撤去,但爲了保障泗水兩岸的陸路通暢,即使舟橋損耗高到一年一換,陳家塘浮橋在汴水冰封之後,也沒有撤去,依舊橫在河冰之上。
一隊車馬從地平線冒出來,六輛馬車在百餘騎兵的護衛下漸行漸近。
商民過橋,由鄉司巡檢;攜兵武者則由駐軍負責巡檢。看着百餘騎兵由遠漸近,哨堡響起警戒的鐘聲,同時又有兩騎出哨堡馳迎過去,很快拿着過路兵馬的通行路函回來。
嶽周從外面揭開的車簾子,刺骨的寒風從車外竄進來,嶽冷秋了肩,微眯起眼,看着守衛森嚴的哨堡,耐心的等候放行的令旗示下。
坐在側邊的嶽峙,也眼去看浮橋左右的形,說道:“都說崇國公居海州而江寧,但徐泗境的車轍未停下啊!”
嶽冷秋看着車前車轍縱橫,將馳道上的積雪得支離破碎,看車轍的痕跡,近兩天來從這裡經過的重載馬車看來不在數。
“許昌與渝州那點小作,怎麼可能瞞過江寧?”嶽冷秋輕籲一口氣,說道,“只是崇國公這一年來大半時間都在海州整頓軍備,也人看不他心裡究竟怎麼想!”
“以叔父所見,皇上的子還能熬多久?”嶽峙着聲音問道。
接下來局勢會怎麼發展,永興帝的生死是最關鍵的一個岔口;在外人看來,林縛拖着不北伐,也是這個關鍵的因素。
永興帝病逝,無疑是林縛稱帝的最佳時機,簡單到只需要僞造一封詔就行。當然,這需要林縛留在江寧,或者說能隨時返回江寧掌握形勢。
要是林縛率軍北伐之時,永興帝病逝,事則顯然要麻煩得多、複雜得多。
林縛拖延着不北伐、程餘謙在年初時辭相以及曹氏在年中時誅殺兩川宣使秦宗源一族林縛也不予理會,又勒令河南諸鎮減兵力——種種跡象都表明林縛在等着永興帝病逝。
年初時就有傳言說永興帝的子撐不過三五個月,偏偏一拖就是大半年,也沒見永興帝駕崩,也可以稱得上是一項奇蹟;嶽峙這時候甚至懷疑起林縛還剩下多耐心。
“此時應該用藥吊着吧!”嶽冷秋說道,他年初時回江寧見過永興帝,那時的永興帝連坐在龍椅都吃力,當然拖着不死也很正常。
想想元越十四朝皇帝,年紀最長不過五十九歲;永興帝今年已經四十有四,就算病逝,也不算早夭。
說實話,林縛這次在海州召嶽冷秋過去議北伐之事,但嶽冷秋心裡依舊揣不過林縛的心思,也許是林縛就謀篡事最後一次試探他的心意……
畢竟誰都不想在史書上留下貳臣之名,嶽冷秋更希林縛有耐心等到永興帝病逝、行禪讓之禮另立新朝;但是,林縛要是沒有耐心,嶽冷秋也清楚的知道,實際的形勢不容他有更多的選擇。
在荊襄會戰之後,董原除非解甲歸田,不然沒有其他選擇;董原如此人,不到山窮水盡之時,怎甘心解甲歸甲做一平庸農夫?
嶽冷秋知道他跟董原有所不同,即使就此附了淮東,能知進退,林縛應該能有保他子孫富貴的度量——但一切都很難說,狡兔死走狗烹的先例太多太多,史不絕書,一旦放棄兵權,誰知道林縛翻不翻臉?
此行去海州,嶽冷秋也心也是十分的複雜——林縛在海州召他過去議北伐時,他幾乎認定這是林縛試探渦、正兩鎮兵馬的態度。嶽冷秋與鄧愈、嶽峙及陶春在渦,商議了許久,最後決定帶上嶽峙隨行,就是打算必須要取信林縛之時只能先將嶽峙留在海州爲質。
董原要做最後掙扎,劉庭州、元歸政又是元越的孤膽忠臣,曹氏割川蜀,野心更大,但也很顯然,林縛也只能等到稱帝之後,才能逐步的解決河南諸鎮及川蜀的留問題。渦、正兩鎮兵馬承擔着河淮防線中段防務及監視許昌的重任。
只是東行漸淮軍控制的防區腹地,再往東則是離軍控制的沂海戰區,沿路看到的種種跡象,似乎又表明淮東軍一直在爲北伐做準備,不然從徐泗往沂海在冬後不會有這麼頻繁的資運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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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州城也是大雪天氣,行轅與北方軍參謀部的院子挨着,方便林縛進出,隨時掌握參謀部的運作況。
黃昏時,林縛站在中庭,看着院子一角的梅枝枯瘦,在飄落的雪花下,一粒粒花骨朵未綻開,彷彿臘黃的米粒一般。
高宗庭從別院走過來,稟道:“泗口傳信來,嶽冷秋與嶽峙已過泗水,今夜應在灌雲歇腳,明天就能到海州了……”
“渦那邊不用怎麼擔心,西線就能穩得住!”林縛轉回來,說道,他對嶽冷秋、嶽峙接令親來海州,還是相當滿意的。
高宗庭點點頭,說道:“上旬陳芝虎撤走在天水的駐兵,使羌胡東遷,應是曹氏與燕胡談妥的條件;奢淵倒是率部往西北走,想必是再無意參與中原的戰局;而曹家早先留在伏牛山間的兵馬,這個月來在往樑棟所駐守的汝靠近,看來許昌那邊是要一意孤行下去了……”
“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他闖進來,”林縛袖手而立,眼神鋒利的看着中庭飄落的雪花,說道,“我原本想董原也應是識時務之俊傑,沒想到他終是看不清形勢啊!”
“董原非舊時之董原,他完全給野心、權矇蔽了眼睛,早就看不清現實了……”高宗庭對董原的選擇也是默然無語,雖說北伐重心在東線,但參謀軍對西線的軍事務一直都沒有放鬆過。
“這樣也好,”林縛說道,“你替我傳令下去,要敖滄海、寧則臣稍稍放鬆淮水上游北上許昌的口子,要周同稍稍放開從峽江西進的口子。有些人抱殘守缺,視新政如洪水猛,強將他們留在南邊也是苦瓜、也是不甜的瓜,他們要是想去許昌、想去渝州,就放他們過去。等三五年後,再跟他們一起算總帳……”
“倘若如此,江寧的風聲還要一些,才能將有些人嚇走……”高宗庭說道。
“你與吳齊去安排,告訴我一聲就行;渝州的籌碼還不夠,不如劉直暗中丟幾枚王璽,他們好好折騰去……”林縛說道。
高宗庭聽着林縛話裡藏着無盡的殺機,也是對兩川及許昌漸漸失去耐心,有意曹義渠及董原主將彼此的矛盾激化,以便有快刀斬麻的機會。
江寧有關謀權篡位的風聲日,那些擔心在林縛稱帝后會給清洗的人,日夜惶然不安,與其留他們在境爲不安定、阻礙新政的因素,寧可他們都去許昌或渝州。
林縛遲遲拖延着不北伐,不是其他,實際上是新政要打下基礎,需要一個相對穩定的外部環境——很可惜,其他人將林縛遲遲拖着不北伐視作他爲篡位作準備,太后樑後甚至不惜拿信公主的婚事來刺激這邊的神經。
兩年時間過去,雖說新政還不能說徹底的紮下來,但也大在各地推行下去,也漸漸地方上看到新政的利益所在;也是到了着手北伐的時機。
不過,北伐之前,先要穩住西線。而顯然,曹義渠及董原都不會舒舒服服的看着林縛從東線舉兵北伐。爲了穩固西線,林縛除了在荊州、南、江夏等地備下十二萬重兵外,嶽冷秋也是關係到西線能否穩定的一個關鍵因素。
只要嶽冷秋不思變,曹義渠在渝州、董原在許昌,再怎麼折騰,都顛覆不了大局。嶽冷秋與嶽峙能如期趕來海州相見,也是表明渦、正兩鎮兵馬的態度。
這時候吳齊進來,說道:“吳敬澤他們到海州了,我安排他們在驛舍住下,主公不得出時間見他們一面……”
“他們北上,要冒很大的風險,我怎能吝嗇一面不見?”林縛笑了笑,與高宗庭說道,“你與烏爺陪同我一起去見一見敬澤他們;也是實在不出人手,纔將敬澤從袁州調來……”
在上饒會戰以及接下來收復江西全境及袁州會戰之中,原東閩軍校尉出的吳敬澤都立有戰功,袁州會戰之後,他出任袁州司寇參軍、通判。
在北伐開局之前,林縛需要一個通習軍政、悉軍事務的人潛往北地去主持諸多事務。林縛想來想去,只能將吳敬澤從江西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