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傾開始收拾攤位。拿出今大早制的一灰藍布袋子,將筆墨紙硯仔細歸攏其中,放置妥當后就起離開。
至巷口尋了輛牛車,問好價后,就搭了車往北門口胡同而去。
趕車的車把式出于對出家人的尊重,沒敢仔細往面上瞅,但也著實好奇,遂大概朝方位迅速瞥過一眼。但見眉目溫和,面容干凈清秀,心下不由嘀咕,應該不是那等不守清規戒律的花和尚才是,想來應不是去吃酒聽戲的。
北門口胡同停下,蘇傾給了車錢,便提了袋子下車。
于是車把式就眼睜睜的看著那清秀的小和尚,徑直往紫城有名的戲樓廣和樓的方向走去,然后買了戲票,走進了樓里。
當下咂舌暗嘆,真是人不可相貌。
車把式趕車離開的時候,恰見一行人打對面縱馬而來。能在紫城里縱馬馳騁的人,皆是他這小人惹不得的權貴,見狀便忙趕了車至一旁,唯恐沖撞了貴人。
一行人風馳電掣而過,只是與他而過之際,車把式抬頭瞄了一眼,卻恰好對上那馬上之人投來的冰冷目,駭的他當即心頭狂跳,猛一個瑟垂了頭。
廣和樓前下了馬。
宋毅抬頭看了眼樓上青底紅字的招牌。偌大的廣和樓三個字赫然醒目,兩邊各垂掛著緞紅綢,哪怕忽略里頭約傳來的咿咿呀呀的唱曲聲,單單看這門樓就讓人到一紅之氣迎面撲來。
想到剛剛堂而皇之的,宋毅到底黑了臉。
戲樓雖說是唱曲之地,可到底也不算正經場所,來往的除卻真正來聽戲曲的,自不了那不務正業的浪子在,這些個人在里頭怎麼個做派他一清二楚。甚至還有些龍君,更甚是還有些不甘寂寞的貴婦人,私下包個戲子養著,得空了就遮遮掩掩的過來,在那包間里盡做些見不得人的事。
就這樣藏污納垢之地,焉是一清白子能來的?莫不是當真以為披了個袈裟套了個佛珠,就能降妖除魔了?豈不知那些個心腸黑爛的妖魔鬼怪,偏偏最好這口。
宋毅幾步沖向樓里,臉上沒個善氣,看的那守門的下人眼皮一跳。
瞧來人穿著華貴,一行跟隨之人也皆穿戴不俗,那下人便知定是哪個大人到來,忙了笑迎上去:“貴人安。不知貴人如何稱呼?今個您前來是尋哪個角兒,還是特意過來聽戲?”
宋毅目不斜視,越過他大步走進了樓里。
后頭福祿扔了錠銀子給那下人,眼神示意他走開,莫多管閑事。
那下人識趣的退回大門了,暗下卻琢磨剛進去這貴人是誰。他覺得似乎有些眼,大概是曾經見過的,可再細想卻又始終想不起來。
高臺上敲鑼打鼓的熱鬧著,幾位角兒咿咿呀呀的唱的正歡。福祿大概這麼一掃,多年了,這戲樓還是當初的三層小樓結構,一樓大堂,二三樓包間,一概無差。只是這里頭裝潢擺件到底不一樣了些,臺上唱戲的角兒也換了新茬,幾乎見不著些面孔。
宋毅立在堂口,目如鷹覷鶻,犀利的掃過大堂。只一眼,便牢牢定在后排座的某個人上。
只堪堪盯視一瞬,他便有所察覺般,驀的抬眸沖樓上掃過,臉騭,眸兇戾,宛若被人覬覦了心頭好。
樓上欄桿探出來的幾個腦袋嗖的了回去,各個驚魂未定,只覺那目殺氣猶如實質,駭的他們不敢再探出頭去張。
不乏有些世家子弟于此。便有那眼尖的當即認出了宋毅,頓時驚得魂出天外,死命彎著降低存在,同時不忘沖同伴打著口型:宋國舅!
見那些個魑魅魍魎的眼神終于不再朝的上粘附,宋毅這方堪堪收了目,再度朝去。
卻見始終端坐椅上,仿佛對周圍的一切毫無所查,只一味沉浸在戲曲中,連緒貌似也都被戲臺上演的人牽,眼角眉梢時喜時悲。
他見聽的全神貫注,甚至連手指還微著輕打著拍子,瓣翕著似還隨著輕唱,竟有些氣笑了。
倒是外界目混不顧,只把戲來聽。殊不知這般氣息干凈,容貌清雋,偏又雌雄莫辨的小模樣,又清淡又又招人,最是那些魑魅魍魎的勾魂草。
還敢堂而皇之的這腌臜地,也不怕被生吞活剝了去!
這般兀自怒了會,他突然朝后冷掃了眼。
莫名接收到他們大人冷眼的福祿只覺心慌又茫然,左右細揣,卻也不大想得明白他又做錯何事。便也只當大人遷怒了。
宋毅卻冷笑。這廣和樓的戲票可不便宜,便是最后頭的偏座,也是大幾兩的銀子。往日里有閑錢,最多也不過是在酒樓聽個曲,要不是這奴才辦事不利,讓手頭上一下子寬裕太多,又哪里能想到來此聽戲?
噌的啰聲一響,接著花旦的唱腔轉為高昂,鏗鏘有力:
“有許多英雄,
也把功勞建,
為國殺敵是代代出英賢,
這子們哪一點兒不如兒男!”
宋毅忍不住側目朝高臺上去,只見臺上花旦耍著□□,鏘鏘鏘的在敵人中殺上幾個來回,甚是颯爽英姿,這方反應到,原來今日上的曲目是《花木蘭》。
從戲樓里出來后,蘇傾就隨宋毅一道上了馬,一同回府。
直待他們一行人消失的沒影了,戲樓里的人這才頭腦的出來,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猶自震驚。
宋國舅和小和尚……竟同乘一匹馬!
他們面面相覷,心下掀起了滔天巨浪。
該不是他們無意間撞破了什麼了不得的辛吧?
晚間,云雨初歇,宋毅披了外裳,散了下了床,至案上倒了杯溫茶,然后回了床邊喂吃下。
“并非是爺要橫加阻攔干涉你。”他拿拇指過角水漬,目卻炳若觀火,仔細觀察面部神:“你當那戲樓單單是聽戲的?那里魚龍混雜,多個腌臜的事在里頭藏著,爺說出來都怕臟了你的耳朵。”
微頓,又道:“日后聽戲在茶樓就可,那里什麼曲目皆有。莫要再去那等不流的地,可?”
蘇傾迷迷糊糊的吃過茶后,就被他扶著躺下,聞言卻也似有若無的應了聲。
宋毅心下一松,便道:“那爺可就當你應下了。”
翌日清晨,蘇傾出門之際,卻見那主事婆子小心挨至旁,賠笑著提醒:“夫人,大人說,昨個晚上您答應過的事,切莫忘了。”
蘇傾微怔過后,便回了神道:“知道了。”
昨晚雖累極,卻不是毫無知覺,自然聽的到他的問話。而應下亦不是隨口敷衍,卻是果真這般想的。
之前偶然聽人提到戲樓新唱的曲目,心來間便想著去聽上一回。只隨心意行事,倒也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這裝扮,只是里頭的烏煙瘴氣著實令不喜。
見識一回便罷了。便是他不提,亦不會再去了。
依舊去市肆擺攤賣字。
今個生意極淡,大半晌也不過三三兩兩的人過來,毫不見往日那客似云來的紅火場面。
蘇傾也不以為意,來幾人,便做幾人的生意。
午后,收了攤去揣著銅板去了茶樓,點了壺熱茶,慢慢吃著茶,聽著戲。
今個茶樓新上的戲目,是《花木蘭》。
老太太一行人乘船抵京的那日,渡口岸邊早已麻麻的站滿了人,有國公府里的府兵,也有來維持秩序的軍,還有那攜家眷特來恭迎的達貴胄。
三層樓高的船靠了岸,船上打頭出來的是宋府的一干護衛,對著岸邊負手而立的主子整齊的行過禮后,就秩序而出,與國公府里的府兵一道列于兩側。
再出來的就是宋府的林管家,指揮著丫鬟婆子放好梯子,鋪好毯子,拉好了綢緞帷子,又撐了青的羅傘遮遮風……這般一陣忙活下來,約莫小一刻鐘功夫,總算收拾妥當,方又回了船上,請老太太等人出來。
老太太由二兒媳田氏扶著下了船。
剛上了岸,那些達貴胄就攜著家眷趕忙上前拜見。知老太太他們舟車勞頓,也不敢多打攪,大抵都是簡單報了家門,然后再呈上見禮,做完就恭敬的退至一旁。
最震撼莫過于田氏。聽他們報了家門,或出自公爵府,或出自侯府,或是提督、統領等朝中一品武,或是尚書、大學士等一品文,至于其他二品三品員更不知不知凡,這般大算來,只怕京城里數得上號的名門世家、達貴胄,能有十之□□聚于此地。
在蜀時,夫君幾多欽羨京威風,常道是他到致仕時若能拜京中三品重臣,便此生足矣。卻不知這京中三品重臣,在大伯面前,也不過是堪堪能排的上號罷了。
先前在蘇州城中,饒是聽人說起大伯威勢如何如何,卻不及這親眼所見來的震撼。看這其中盛景,方知大伯權勢滔天,威勢當是如日中天。
老太太了諸多恭維,自然笑的合不攏,回府的一路上心都甚好。
“祖母,我們這是要去國公府嗎?”九歲的明哥已被教導的小大人模樣,可到底歲數小好奇心重,忍不住掀了馬車窗牖朝外探去。
老太太剛要笑呵呵的回他,卻不經意間見了窗外倒出去的景,這麼這般瞧著貌似還是從前去往宋家宅子的路?
田氏見老太太皺了眉,就拉了下明哥,輕斥:“仔細坐著,多。”
馬車了宋宅,老太太被攙扶下馬車后,臉上早沒了之前的喜意。
福祿是宋家的家生子,這麼多年了,老太太的脾他如何不知。見此,便賠笑解釋道:“老太太跟二夫人還有小主子們且先委屈些,在這宅子住過些時日。老太太想必也知,那國公府前頭住的是個什麼人,大人說怕沖撞著您,所以且不往那住,待他請了人看了風水再大修一番,那時再恭請老太太住不遲。”
見老太太面好些,福祿又趁熱打鐵道:“大人這些時日也沒閑著,每日忙完公事,就馬不停蹄的請人去府里相看。之后又親自指揮那些個匠人添添補補敲敲打打的,說是定要按照老太太的喜好來,務必讓老太太住的舒服。”
老太太就喜笑開。
總算安了這廂,福祿也暗下松了口氣。可一想到國公府里此時正鑼鼓的起建院墻,單獨隔開那后罩樓,心頭不免又泛起愁緒。
他這是瞞得一時了,可待老太太住國公府后,一旦知道了這些,還不知該會是怎樣的一場司在。
蘇傾毫不覺得,宋家老太太他們一行人京,與又有何干系。一不是宋家的妻,二不是宋家的妾,三不是宋家的奴仆,宋家如何,皆與半分都不相干。
日子該如何過還是如何過。倒是與之前略微不同的是,另外買了輛牛車,于是就將自己白日的生活安排,半日市肆賣字,半日拉車做活。
趕牛車已門路,所以牛車買來的當日,就能趕車拉活了。這般也不會拘泥一,每日間游走于京城的大街小巷,領略其間的民風民俗,世間百態,倒是開闊了不眼界。
這日午后,蘇傾剛趕了牛車至巷尾,幾乎是眨眼的功夫,車板子上就坐滿了人。
回頭看去,便見那些個府兵略有局促的坐在牛車上,或遠眺,或撇臉,或天,總之不與對視。
可若有其他想要搭車的客人上前問價,他們卻頗為一致的兇狠瞪過去警告恫嚇,無聲的嚇退了不客人。
“去哪兒?”蘇傾問。
府兵們又開始局促,吭哧道:“護國公府。”
蘇傾回過,揚鞭趕車。
暗下想著,待晚間時候得與他說一聲,坐車歸坐車,趕客便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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