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四月半，人間芳菲。

司的伐西大營卻還在一片料峭之中，不再像前幾個月那般需穿著厚重的棉，但冷風一吹，還是讓人止不住打哆嗦。

兩三個月過去了，南陵大軍越往西境腹地進，戰況越是激烈，近日一連三場鋒下來，南陵雖取得了勝利，卻也傷亡慘重。

此行歸期未定，君屹一早便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因而戰數月，糧草資倒也還算充足。

唯一出乎預料缺的是行軍藥品。

不知為何，西境似乎有意延長戰局，用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損法子死咬著南陵大軍不放，為此，他們不惜以折損數十座城池為代價。

傷兵倍增加，藥品消耗的速度也較之從前激增數倍。

察覺戰事有異，君屹預料到了對方的目的，提前一步向朝廷遞了增援奏疏，只要補給一到，困局自然不攻而破。

君屹是皇帝看重的接班人，他提出的增援朝中并無異議，負責運送補給的人也是君屹的心腹，此行本該順利，卻不想中途還是出了岔子。

四月十八，一場大火悄然在堆放藥草的營地燃起，至此，西境的謀徹底顯于人前。

而南陵，運送補給的隊伍被困在了狼城，護送之人音訊全無，背叛自是不可能，那人極大可能已經被人除掉了。

此事不知是西境為之，還是南陵朝中有人鉆謀，亦或是雙方相互勾結，外呼應，造就了今日的困局。

南陵伐西大營，午時，濃云糾結，風呼嚎。

一場鏖戰結束，空氣中充斥著令人作嘔的腥氣，斷肢、殘尸……水來不及滲泥土，在地面上積聚出一片片黑紅之。

擔架上，一個接一個的傷兵未曾斷絕，耳畔盡是呼喊哀嚎的痛。

數十名醫從昨日傍晚就未停歇過，他們上的袍早不知何時被染，臉蠟黃，周盡是疲憊焦灼之。

一見到君屹，為首的崔醫登時像是看到了主心骨，手腳并用，跌跌撞撞就跑了過來。

“將軍！”

君屹將人虛扶住，面凝重，“崔醫，您老此行辛苦了。”

崔醫年逾六十，早已兩鬢斑白，早些年他便隨君屹出征，作為軍中醫，醫高超，深君屹信任重。

此番見此凄慘戰況，他含淚搖頭，“將軍言重了，救治傷患實乃下分之責，不過是勞些，何來辛苦一言，只是……”

“崔醫但說無妨。”

崔醫咬了咬牙，“將軍，前方戰事吃，藥品短缺，照這個勢發展下去，藥品只夠今明兩天，再往后……下斗膽求您再催催，這藥品若還不到……將士們，將士們就只能等死了！”

狼城困局屬軍機，不可外傳，崔醫只負責診治，自是不知后方發生了何事，卻也約察覺到了不對。

君屹靜靜聽著，棱角分明的臉上氣勢冷然，影灑在他眉眼間，讓人而生畏。

不多時他做下承諾，“崔醫，爾等只管做好分之事，該用的、該拿的只管取用，傷者只要還有救，務必救下！至于藥品，爾等不必憂心，后日天亮之前，補給必定會送到爾等面前！”

君屹話音擲地有聲，天子威勢油然而生，如一座遮蔽了風雨的大山，在這雨腥風中讓人忽而心安神定。

崔醫心生念，涕泗橫流，當即與周遭醫、兵將一同跪地叩首。

“是——”

……

藥品即將消耗殆盡，勢危急，須得有人前去狼城探明況，破除危厄，扭轉局勢，將補給帶至營中。

狼城與伐西大營之間相距數千里，便是抄近道也千里有余，一日行千里，除了君屹，再無人能做到。

至此，對方真正想要的也暴了出來，他們要君屹死在西境，再也回不去南陵。

此去一行必定布滿了埋伏。

知其難卻不可退，若君屹應了，無異于自投羅網，而若他不應，南陵大軍死傷慘重，沒有藥品補給，只能生生熬死。

主將貪生怕死，置將士命于不顧，這樣下去，南陵大軍必定軍心不穩。

將心不齊，死，是遲早的事。

不論怎樣，此番局勢于君屹而言都是九死一生。

然，君屹并非那畏死的懦夫，置之死地而后生，這樣的事在他上屢見不鮮。

稍作收整，君屹將要出發，與他一同前去的還有司。

及至離開前不久，司收拾行囊時，袁正來到了帳前。

自兩月前送完藥包之后，二人集并不多，雖說同在一個大營平日免不了面，但像今日這般專門到帳前的況卻是那日后的頭一回。

見到司，袁正不由得張激起來，捧著東西雙手微送到面前。

“清姑娘，聽聞你要與將軍一同前去狼城，這是我和其他幾位將士的水囊，都是全新未用過的，狼城早已是我軍囊中之，但此去向東都是荒漠，大漠孤煙，水最為金貴，我沒什麼能給你的，只有這個。”

聽到這話，司略有些意外，他竟知道他們此去的路徑。

警惕懷疑稍縱即逝。

是君屹做下了安排吧，君屹離營，營中必定要有人鎮守，袁正便是那人手下的心腹。

袁正為人憨厚淳善，看到他眸中真摯的關切擔憂，司心中一暖，卻仍是拒絕了，“多謝你們的好意，水囊我自己有，這些你且先拿回去吧。”

袁正搖頭，“不一樣的，清姑娘你大抵不知此去有多艱險，那大漠風沙大，常有附近農戶迷路，你們沒有駱駝，若遇上風暴恐難……”

話未說完，意識到自己在說不吉利的話，袁正趕忙道歉，“這……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我……”

袁正張得抓耳撓腮，一時不知如何辯解。

司見狀忽而笑了，如隆冬暖融化了霜雪，袁正哪見過這模樣，一時看直了雙眼。

不多時他回過神來，耳尖燙紅，眼神閃躲不敢看人，磕磕開口，“清姑娘……你，你就收下吧。”

司笑著拒絕，“真不用，我有水囊。”

“清姑娘……”

兩人言語上推拒著，司拒絕的干脆，袁正知曉此事艱難，將水囊強行塞司手中，正再說什麼，卻被突然出現的君屹打斷。

“你們在做什麼？”

冷著臉的君屹一輕便玄，前著甲胄，他姿在一眾男子中是有的高大，此番一勁裝，更顯得他肩寬腰窄、彪悍武，氣勢迫人。

看到君屹，袁正當即噤聲，子繃得筆直，心里發。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將軍看他的眼神格外兇戾，像在戰場上看到了死敵，意將他頭顱斬下來，除之后快。

袁正兩戰戰，他好像……也沒做什麼錯事吧？

難道是那日他同旁人在帳中談及自己的思慕之被聽了去，將軍瞧不上他？

聽聞這清姑娘是孤兒，自小無依無靠，他袁家在南陵雖算不上名門貴族，但也家底厚，配綽綽有余。

然，論及軍功本領，卻是他高攀了。

袁正有自知之明，但仍止不住幻想，屢次示好，只為能圓了心中的夢。

若也能喜歡他呢？

他不能陪在側，他邊的件能跟著也是好的，若能在危機中幫到，是不是便能借此將他記在心里？

水囊已經送到了司手中，袁正見目的達到了，轉便要走，卻不想那水囊竟悉數被君屹丟回了他手中。

君屹語氣沉冷，訓斥之中威嚴盡顯，“此去時間迫，須得輕裝上陣，又是水囊又是干糧，你當是帶你游逛賞景？”

司立刻低垂下腦袋，“屬下知罪。”

“不——”

袁正見司遭了訓斥，當即便要解釋，卻被君屹凌厲的眼神嚇得大腦一片空白，啞口無言。

“速速收拾行囊，準備出發！”

司：“是！”

……

司進了營帳，君屹過了一會才進來，想他應是同袁正說了什麼耽擱了功夫。

司好奇，對話容卻無從得知。

君屹臉上并無異，一貫的深沉冷寂，看不出緒。

他手上較之剛才多了個包裹，不是袁正那個，是他自己的，里面裝著水囊。

雖說他剛才對司說了那樣的話，卻也深知水源對他們此行有多重要，他做事向來細周全，不容有錯。

只是，他的人緣何需要旁人照料？

一進營帳，君屹便將包裹甩到了司懷里。

水囊里灌滿了水，很是有些分量，司事先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猛一接住險些墜彎了腰，“這是……”

瞧著的狼狽樣，君屹心里總算舒坦了些，卻仍舊冷著臉，“好生拿著，水全在你那，若是丟了致使本皇子沒了水喝，到時必定吸干你的！”

司：“……”

行吧，這是又生氣了。